在1941年12月7日日军袭击珍珠港时,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所有停泊在此的战列舰都遭到打击。但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其中六艘战列舰被打捞上来,经过现代化改造后重新回到战场。本文就将讲述完成这一壮举的海军潜水员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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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7日下午2点,乔治·多恩斯海军少校(George Dawnes)召集了在加利福尼亚圣迭戈的驱逐舰维修组第一分队( Destroyer Repair Unit I)的九名潜水员,要求立即出发,由资历最老的爱德华·C·雷默海军上士(Edward C. Raymer)带队。
尽管多恩斯中尉没有透露具体目的地,但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广播刚刚报道了珍珠港遭偷袭的消息。
会议结束两小时后,一辆巴士将众人送往科罗纳多海军航空基地。然后登上一架水上飞机马上起飞。
15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夏威夷卡内奥赫海军航空基地(NAS Kaneohe)。随后潜水员们被带到珍珠港,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
水面上仍漂浮着燃烧的燃油,火光熊熊,浓烟笼罩着“战列舰大街”(Battleship Row)所在的天空。
战列舰大街指停泊在福特岛附近的一长串战列舰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时的各舰泊位图
大火仍在“西弗吉尼亚号”(USS West Virginia)、“田纳西号”(USS Tennessee)和“加利福尼亚号”(USSCalifornia)上肆虐。
西弗吉尼亚号
田纳西号
加利福尼亚号
“俄克拉荷马号”(USS Oklahoma)已倾覆,老旧的靶舰“犹他号”(USS Utah)也遭遇同样命运。“亚利桑那号”(USS Arizona)的上层建筑已经完全变成扭曲焦黑的废铁。
“俄克拉荷马号”
犹他号
亚利桑那号
“内华达号”(USS Nevada)则瘫痪在港口出口附近--在日军偷袭时为避免堵塞出港航道,舰长主动搁浅在航道西侧岸边。。
只有“马里兰号”(USS Maryland)和“宾夕法尼亚号”(USS Pennsylvania)受损较轻。此外,还有十几艘小型舰艇被摧毁或严重受损。
内华达号
马里兰号
(右图)“卡辛”号和“唐斯”号驱逐舰受损严重,后面是“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
潜水员们到达后,由刚刚在袭击后成立的第1打捞小组(Salvage Unit 1)的阿尔伯特·卡尔霍恩军士长(Albert Calhoun)接待。
来者们将行李放到宿舍后,领取了四套潜水服及其他设备,并将这些物资搬上一艘征用的舢板。随后就接到了任务的第一批详细信息。
卡尔霍恩向他们宣读了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一项指令,“将优先修复受损较轻的舰船**。但主要任务是“打捞沉没的战列舰”。其中一位潜水员回忆道:
据我所知,还没有人成功地将受损的战列舰重新浮起。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可循,也没有相关指导可以参考。对于这种规模船只的打捞工作知之甚少。
从逻辑和实践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首先要封堵舰体上的漏洞。接着,需要通过抽水或充入压缩空气的方式,将船体内的水排出。
但至于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或者这项工作将需要多长时间,我完全没有头绪。”
12月9日,潜水员们与他们未来几个月的指挥官——霍华德.海恩斯海军少校(Howald.E. Haynes)会面。
海恩斯交待,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营救仍困在沉船中的幸存者。雷默尔派出五名同伴去完成给这一任务,由罗伯特·穆伦海军上士(Robert Mullen)带队。而他本人则带领另外三人负责拖出被困的“田纳西”号战列舰-该舰被卡在泊位和沉没的“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之间。
“西弗吉尼亚”号已沉入水中。后面的“田纳西”号躲过了鱼雷还保持漂浮状态。
由于“西弗吉尼亚”号暂时无法移走,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炸毁泊位的混凝土支柱。潜水员们在支柱上钻孔并安装炸药,然后在炸药周围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袋,以减少对田纳西号的进一步损害。
炸药引爆后仅对田纳西号造成了轻微损伤,该舰成功被拖往维修场进行修复。
同时救援组的穆伦上士也制定了搜寻沉船幸存者的方法:
1. 潜水员(穿戴潜水设备)保持在距离水面6米深处,由其他队员协助固定位置。
2. 从舰首开始,潜水员用锤子敲击三下,并等待回应。
3. 如果没有回应,潜水员被横向移动7到8米,然后重复上述过程。
4. 到达舰尾后,潜水员下潜7到8米接近海底,并从舰尾向舰首反向检查。
5. 同样的过程会在船体另一侧重复,这样一艘战列舰可以在14小时内完成全面搜索。
到这时五名海军潜水员都已筋疲力尽,穆伦后来说,这是唯一一次水面队员的体力消耗甚至超过了水下潜水员。
“西弗吉尼亚”号是最后一个被搜索的。由于该舰仍紧挨“田纳西”号,其船体中央大约60米的区域无法进行搜寻。但让整个团队深感失望的是在该舰上没有发现任何生还者。
“内华达号”战舰为避免堵住出口通道,主动搁浅在出口通道西侧的岸边。
在这些工作进行的同时,船厂开工赶建两艘尺寸为6米×9米的浮坞,配备上所有必须的设备。
一旦准备就绪,这些浮桥被拖曳至“内华达”号附近。由于缺乏经验,潜水员们难免感到担忧:
“我们即将开始潜水任务,但却不了解在受损船只内部安全潜水的基本信息。在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只能希望凭借简单的常识来度过完成这项艰险的任务。幸运的是,这种方法的效果相当不错。”
“内华达号”的浮起工作从1941年12月中旬开始。在日军偷袭中,一枚鱼雷先是在其外部船体上炸开了一个约15米长、8米宽的裂口。
虽然内侧的防鱼雷隔板没有被破坏,但冲击波震松了舰体板材,导致管道断裂,海水随之涌入。在试图驶离港口时,“内华达”号又被至少六枚炸弹击中。
为了避免在通往外海的航道中沉没,舰长决定将其搁浅在医院角(Hospital Point)附近,使其仅部分沉入水中。
来自两艘潜艇救援船的潜水员用炸药清除了日军鱼雷炸开的裂口边缘上变形的钢板残骸。然后尝试用一块根据“内华达号姐妹舰-俄克拉荷马号”船体模型打造的巨型金属板来封堵缺口,但未能成功,于是先关闭了裂口周围的所有防水门。
雷默尔和他的队友们的任务是封堵所有面板和管道中的泄漏点--要么重新焊接上接缝,要么将木块塞进洞里。
好在两位来自战列舰舰队的潜水员了解舱内的所有阀门和其他细节,这为打捞团队将舰上库存燃油转移到停泊在战列舰大街驳船上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12月20日,驱逐舰修理第一分队剩余的人员抵达珍珠港,但雷默尔的小队仍归海恩斯少校指挥。
当天,“宾夕法尼亚号”凭借自身动力离开珍珠港,前往旧金山进行维修和现代化改装。几小时后,“马里兰号”和“田纳西号”紧随其后,开赴华盛顿州的普吉特湾海军造船厂。
1941年12月7日,马里兰号与倾覆的俄克拉荷马号(右侧)。
经过三个月的修复并重新投入使用后,“宾夕法尼亚号”随后进行了现代化改装,并于1943年夏天再次投后入战斗。
1943年时的“宾夕法尼亚”号
与此同时,“内华达号”上遇到了首个难题-一名民间潜水员使用氧乙炔焊枪在船体上打孔时,发生了爆炸。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这一事故表明作业过程中释放的可燃气体会在潜水员上方积聚,一旦被包在气泡中的火花进入,就会发生爆炸。
在分析了这个问题后,本·阿普尔下士(Ben Apple)临时制作了一个使用氧气和电弧的焊枪。此想法虽最初遭到了一些质疑,结果完美地切割了钢铁;
但电弧的强光非常刺眼,而且每当潜水员头盔内部的皮肤接触到金属时,电击就会引起补过的牙剧烈疼痛。
第一个问题通过在头盔前部的玻璃面板上安装一个焊工镜片得到解决,第二个问题则通过改进焊枪电极的绝缘性能来解决。
1942年12月在普吉特湾海军造船厂完成现代化改装后的“内华达号”。
普吉特湾海军造船厂,好几艘珍珠港事件中的战列舰在这里重生
格雷海军上尉和福尔索姆军士长曾是“内华达”号舰员,他们的运气就不那么好了。海水与纸张和有机物质分解产生的混合物会生成硫化氢,这是一种在密闭环境中无色且致命的气体。
1942年2月7日,在该战列舰即将被打捞出水的最终阶段,这两人打开了他们所在舱室的一个阀门,没有察觉到硫化氢的进入,最终窒息而亡。前去救援的四人也出现不适,好在成功逃出了这个死亡陷阱。
五天后,“内华达”号浮出水面,并被拖入干船坞,准备送往普吉特湾,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雷默尔和队友们已被调去执行其他任务。
1942年1月初,打捞指挥部决定切断空袭严重受损的“亚利桑那”号的前部,将剩余部分打捞出水。在这之前必须先将剩余部分密封,这是雷默尔小组的新任务。
1941年12月7日遭日军空袭的“亚利桑那”号
在开始这项作业之前,潜水员们需要先排除一枚从右侧后部穿透入舰体但未爆炸的日军炸弹。1月12日上午,雷默尔亲自进行了第一次潜水。
“海军的平面图就像路线图一样,指导潜水员从入口点到达目的地。潜水员没法记住整个平面图,因为随着不断前进,有太多其他事情要占据思绪。所以只记住了路线的大致走向,在水面上会有电话操作员查看平面图给给他指示。”
“我慢慢地穿过满是碎片的舰桥。设法打开了计划中定好的舱门,向下进入一片黑暗中。这个方形烟囱直接通向第三层甲板。
等下到甲板后,水面上递来300英尺的安全绳,我把安全绳和气管绑在一起,系在自己身上。绳子内含一根直径五毫米的钢缆,能承受三吨的拉力。包裹着橡胶的电话线沿着钢缆缠绕延伸至与潜水头盔后部的密封接口相连。
... 每隔三英尺,我就把防水胶带固定在绳子上,气管上也以此方式形成小环,,这样,无论是下降或上升,潜水服的重量始终完全由钢缆支撑。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徒手敲打着[......]。
抬头时,瞥见一束微弱的光,闪了闪又消失了。我心想这一定是水的磷光吧,随即黑暗再次笼罩了我。
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并非我独自一人的感觉。我伸出双臂以确认方向,摸到了一个好像是大号充气袋的物体,就在我上方漂浮着。
当我推它时,手穿过了一团海绵状且腐烂的物质。我这才惊恐地意识到,那个‘袋子’是一具无头尸体!”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推开那具尸体。当尸体漂开时,那干瘪的手指擦过我的潜水服,仿佛那个死去的船员在无声地向我求助。
我努力压制着涌上喉咙的恶心感。那肿胀的身躯里曾经装着内脏、肌肉和更加坚实的组织。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第一次感到了不自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逃跑冲动。“慢慢呼吸,深呼吸,”我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专业、心无旁骛。
坠落的碎片、甲板上的孔洞以及像剃刀一样锋利的铁丝所带来的断头危险才是真实可怕的。我可不能在面对一个无法伤害我的事物时陷入恐慌。”[……]
克服恐惧后,雷默尔继续前行,途中在又遇到几具尸体。终于在机械舱里发现了那枚日军炸弹。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通过电话向水面上的军械师描述了炸弹的情况,军械师断定它暂时没有危险。操作员问雷默尔是否准备好返回,雷默尔让操作员通过安全绳将他拉回水面。
“我在对讲机上用力喊道:‘你感觉到那个了吗?’‘没有!’然后,就像有人按下了开关,空气停止流动了。
我喊道:‘进气口怎么了?’没有回应……我赶紧关上了头盔上的阀门,阻止空气从潜水服里逸出。我用颤抖的、充满强烈恐惧的声音喊道:‘拉我上去,我要上去。’
对讲机里传来声音:‘你的安全绳卡住了。往回走,尽快把它解开。’
我知道头盔里剩下的氧气只够两分钟的。现在,空气已经从潜水服里逸出,水正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
随着压力的增加,我的恐慌在加剧。我拼命地试图控制住席卷而来的焦虑。我知道恐惧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它会控制你的精神和身体,让你无法做出反应,甚至让你完全放弃挣扎。我强迫自己专注于如何脱险。”
“我拽着安全绳,朝着通道井的方向走去。那90公斤重的潜水装备变得异常沉重。没有了浮力支撑,潜水服的重量无情地压迫着我。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撞到了舱内的夹具和压机,恐惧令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即将到来的恐怖后果会几乎压垮我。我拼尽全力抵抗着。最终摸到了一个机械转盘的手柄,我的进气管就是卡在了那里。
我把它解开后,喊道:‘拉我上去!’几乎立刻就感觉到绳子在队友们拉力的作用下被拉紧了。我在对讲机里听到:‘已经解开了。’‘保持冷静,一分钟后你就能上来了。’此时我已喘不过气来,无法回答。”
“透过潜水服的袖口和头盔的阀门,恶臭的海水涌入了已被排空空气的潜水服中。我感觉到冰冷的海水流进了脖子。同时也能感觉到战友们在拼命地拉绳子。
我被一台铣床绊倒摔倒在地,脏水灌进了我的嘴里。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立刻被撞向一个工作台,然后被拽了过去。
时间开始不够用了。我再次摔倒,脸埋进了恶臭的液体中。我挣扎着站起来,咳嗽着,吐着口水。呼吸变得困难,恐慌像老鼠一样啃噬着我的大脑。
我的求生本能消失了。眼前闪烁着星光和白色的光线,眼花缭乱。耳边响起了铃声。
尽管此时已神志不清,但我还是认出了这是二氧化碳中毒和缺氧的症状。脑海中闪过上百个可怕的画面,甚至联想到自己将会和这些无头尸体一起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