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五十岁,一副憨实的乡下人模样,穿着花格子棉袄,和浆洗得已褪了色的灯芯绒裤,脚穿陈旧的黄球鞋,说话唠叨,走路却像风样的旋转。
那天,我正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翻看报纸,她旋风般的旋到了我面前,我弄不清她是谁,但她执意要留个电话给我。
“要你电话干嘛?又不认识。”我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后,就一口回绝。
“不认识......不要紧。”她怯怯地望着我说,“方便的......时候,帮忙介绍......”
这年头,上门推销的人实在是多,谁有工夫听她闲扯。我下了逐客令,嘿!她却呐呐的咧着嘴傻笑。
“不呆,才怪!”我瞪了她一眼。
“还是留个号码给您!”她大胆的挪动脚步,见我不悦,旋即低下眉眼,自顾自地说,
“我是个粗人,会扫地抹桌,服伺老弱,会......”
“去去去,去找别人服伺吧!这儿不需要。”我不耐烦的打断她。
她涨红了脸,呆愣着。我就手拿起报纸,心想:这下,她准没趣地走开。不料,她竟自个儿叨唠开来,说什么洗衣做饭、生病车祸,颠来倒去。
“大清早,你——你还——图不图吉利!”我霍地站起身朝她吼,
“给我滚!”
“对不起!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想说我什么粗活都能干,都能......“她结结巴巴的解释,连身子都颤抖起来。
“你能干,关我啥事!不是看你一副乡下人老实巴交的面孔,早就对你不客气了。”我训斥她。
“我这就走,就走。”她一边说,一边直往门口退,但快到门口时又站住了。
“我还是想留个号码。”她的声音颤抖中夹带固执。
乡下人真是死心眼,其实留与不留号码又有啥区别?萍水相逢,我能帮她什么?何况,我只是个落魄之人,待业在家,几番应试也没遇到满意的工作。但基于她的固执,我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出乎意外的是:她立即就兴奋得了不得,说了许多赞不绝口的话,在我掩门的霎那,还探头进来,给我一声祝福。凭那乡下人实实在在的祝福,我觉得应该给她指一条近路。
“出门右拐不远处有个职业介绍所,你去那儿看看。”我对她说。
“去过了,也留了号码,多留几个不会坏。”她说着,便乐呵呵的退了出去。
我清静起来,不久就忘了这事。不想有天朋友来访,我又记起了她的迂腐。
“这年头什么事都有。”我把这事当作笑话说给朋友听,话还没说完,身为工会主席的朋友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我的手,说他们单位有位职工工伤住院,正在着急找人去服伺。在朋友的要求下,我翻出了那个乡下女人留在一张纸片上的已被揉皱了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过去。半小时候后,她便旋风般旋了进来。见面就咧着嘴说:
“我就知道小姐是热心人。”
“谈不上热心,是碰巧。”
“就是,就是,我是个粗人。”她涨红着脸表白。
“你怕脏吗?”朋友问。
“脏!水洗洗就干净了。”她直愣愣地答。
“你开个价钱吧。”朋友说。
“看着给吧。”
“这......”本想试试她的胃口,不料,她到憨实得可怜。
“咱乡下人只愁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见我和朋友不吱声,她也没再说什么。后来,朋友就把她领到医院去服伺那位工伤病人了。除了乡下人初见生人应有的迟钝——确切的说是胆怯外,渐渐地就显出了她的利索与精干,特别是她的精心和周到得到了病员的一致称赞。听说,那位工伤病人还没出院,她就被病房里一位老妇人预定好了,老妇人腿脚有些不便,出院后请她到家里给买菜做饭,再后来,等老妇人腿脚利索后,她又被一对年轻夫妇请去带孩子了......
似接力棒,那乡下来的女人从这家做到那家。对她来说,失业是天方夜谭!
渐渐地,她平淡无奇的故事在我的记忆中不能磨去,且深深震撼着我——城市的佼佼者,带着满脑子的幻想,游手在无聊与烦躁中。看着自己皎洁如月的手,我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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