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渊:日本所藏汉文佛教古籍考察与概观

文化   2024-10-08 00:02   湖南  

摘要:日本收藏有丰富的汉文佛教古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本人通过多次申请,深入探访了18个不同的收藏单位,阅读了未曾公开的《赵城金藏》、《石山寺一切经》等原始文献,积累了丰富的调查经验。本文首先介绍日本所藏汉文佛教古籍的总体情况,其次介绍具体的申请流程和前期准备工作,最后总结调查日本佛教古籍的经验,为实地调查一手文献提供参考。

日本收藏有丰富的汉文佛教古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近些年,不少日藏古籍已经影印出版,但还只是冰山一角。对于研究者来说,如果能亲眼见到实物,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本人通过多次申请,深入探访了十余个收藏单位,阅读了未曾公开的《赵城金藏》《石山寺一切经》等原始文献,积累了丰富的调查经验。

日本虽然在地缘上与我国接近,但语言不同,规章制度也不同,普通人较难知道如何去申请阅读贵重的古籍。而按照一般的思维,大多数古籍只能看到影印本,很难有机会看到原件。事实上,根据调查十余个机构所藏古籍的经验来看,申请阅读并不难,难的是预先对整个流程有大致了解,才可以较为自如地安排时间、付诸行动。另外,语言能力也是制约赴日探索的一大因素。本人只能阅读日文文章,且主要是与佛教研究相关的文章,无法用日语交流,但同样可以完成调查日藏古籍的任务,因此相关经验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以下首先介绍考察经历,其次说明日本所藏佛教古籍的概貌,再次描述具体的申请流程和前期准备工作,最后总结经验。有了这些大概的认识,对申请阅读日本古籍就不会望而却步,从而大大扩展文献的利用范围。

一、考察经历

本人在2019年去了东京,2023年去了京都,主要的经验也是总结自这两次访学经历。

第一次去东京主要是在国际佛教学大学院大学。该校古写经研究所整理了大量的日本古写经,并且在网上公布了卷首的部分图档。学校图书馆入口处的计算机上,可以阅读高清全文图档,并且允许申请彩色或者黑白的复印件。经过前后几次申请,共取得《法句经》《大明度经》《义足经》《出三藏记集》《众经目录》《历代三宝纪》等多部经典的复印件。

第二次去京都,落脚点在龙谷大学。龙谷大学是一个佛教学校,从学寮开始算起的话,距今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里面有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佛教图书资源。我在该校图书馆内主要翻阅跟汉文佛教文献有关的材料,包括目录、图版、调查报告、研究作品等,对日本乃至世界上现存的佛教文献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最后积攒了6.6万字的读书笔记,可以成为未来研究的基础。

京都之行的一个目的是阅读《赵城金藏》的原本。《赵城金藏》是北宋《开宝藏》的覆刻本,对研究刻本藏经的起源有重要的价值。2020年12月北京荣宝拍卖《赵城金藏》的《妙法莲华经文句》卷八,共19米长,最终拍得的价格是5692.5万元。目前收藏《赵城金藏》较为齐全的是中国国家图书馆,官网上公布了1281种共4000余卷的黑白图档,但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散落在世界各地,其中最为显著的是日本的收藏。本次访书之旅上手了13个零卷,并做了较为详细的记录,具体成果拟另外写文章介绍。

本人有过直接联系的是如下13家机构:

1.京都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

2.京都大谷大学图书馆

3.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图书馆

4.奈良天理图书馆

5.奈良东大寺图书馆

6.京都花园大学图书馆

7.大阪逸翁美术馆

8.东京国际仏教学大学院大学附属図书馆

9.京都青莲院

10.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附属东アジア人文情报学研究センタ

11. 奈良药师寺

12. 长崎県対马歴史研究センター

13. 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

另外,还参访了5家寺院的经藏,分别是:京都东福寺、京都建仁寺、京都妙心寺、滋贺县石山寺、滋贺县三井寺。

二、日本所藏佛教古籍概观

日本所藏汉文佛教古籍体量庞大,为便于理解可以作大致分类。

(一)内容分类

按照文献形成的时间和地点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敦煌、吐鲁番文书。敦煌文书年代下限到北宋初年,吐鲁番文书则到蒙元时代。前者以写本为主,但也有少量印本,后者则有大量刻本佛经。日本代表性的收藏机构比如武田科学振兴财团的杏雨书屋、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这一类古籍多是在上世纪初期以掠夺、贩卖等途径进入日本。

第二类是唐宋的写经、刻经。写经比如《圣语藏》中的隋唐写经、京都国立博物馆的北宋古写经;刻经比如醍醐寺的《福州藏》、岩屋寺的《思溪藏》。这一类古籍大致有三个来源:一个是唐宋时期日本的入华僧人带回日本;一个是宋代经朝鲜半岛为中介,再流入日本;还有一个是近代以来买回日本。这类古籍的传入时间较早,保留了很多在中国本土已经不存的文献。

第三类是朝鲜半岛的汉文古籍。汉文佛典传入朝鲜半岛后,进行了重新制作。重新抄写的比如高丽绀纸金字写经,重新刊刻的比如《高丽初雕》《高丽再雕》。这些文献后来又流入了日本,最常见的方式是通过与朝鲜半岛地缘接近的对马岛,因此现在岛上还留存有相当丰富的刻本佛经。

第四类是日本本土制作的古籍。这类古籍是在前面几类古籍基础上的再制作。抄写唐宋写经的比如日本天平写经、神护写经;抄写唐宋刻经的比如《七寺一切经》抄《开宝藏》;抄写朝鲜半岛汉文古籍的比如《妙心寺一切经》抄写《高丽藏》。另外还有根据带回来的古籍重新刻板的,比如春日版。日本本土制作的古籍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写本数量相当庞大。这些写本可能是对此前写本的再抄写,也可能是对此前某个文本的摘录,因此不断衍生出新的文本。中国古籍的版本学研究,若不算敦煌文献,基本是在研究刻本的传承关系。而日本古籍的版本学研究,则更多关注写本,这是一个较大的区别。

以上只是大概的分类,有了这个基础认识,才能知道考察时的注意事项,也能在遇见新材料时,快速判断文献价值。

(二)收藏机构

日本的佛教古籍主要存放在如下三种机构。

首先是图书馆,其中最主要的是高校图书馆,比如京都大学图书馆、花园大学图书馆。图书馆内的不少文献已经电子化了,取用较为方便。

其次是博物馆、美术馆、研究所。这些机构以文物收藏为主,但是也有相当数量的文献,而且会不定期展出,其中较著名的比如京都国立博物馆、奈良宁乐美术馆。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的不少博物馆都没有常设展,只有不断更新的主题展,因此未必能见到馆藏文献。但是,主题展除了使用自身馆藏外,还会借用各地藏品,而且很多主题展虽然与文献不相关,但也会有佛教文献的展厅,值得留意。比如2023年京都国立博物馆的“亲鸾圣人生诞850年特别展”,虽然以传主的生平物件为主,但也展出了不少日本古写经、古刻经。

再次是寺院。日本寺院收藏的佛教文献最为庞大,远超上述两种机构,而且目前公布的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收藏佛经的地方一般称为“经藏”,学界的研究成果不少。较为常见的有两种形式,一种称为“校仓造”,类似于大型的木造仓库,主体结构离地一米或几米,四周用柱子支撑。另一种是“转轮藏”,以圆柱为中心安置方格或架子,并在其中收纳佛经。转轮藏有的可以转动,而且在门口处会放置相传发明转轮藏的傅大士坐像。但可惜的是,寺院的典籍大多不开放,仅供内部研究。比如本人曾经联系药师寺,想调查所藏《赵城金藏》,但是对方告知已经有专人正在研究,目前不提供申请,只能等未来发布研究成果或者数字化全文。

以上依然是大致分类,自然也有重叠的地方,比如东大寺存放《圣语藏》的地方是正仓院,但东大寺正门处另有图书馆,存放大量写经和刻经的影印本。总体而言,日藏汉文佛教文献有两个主要的特点。一个是体量庞大,虽然总量多少难以统计,但某种程度上不逊色于国内的总量。另一个是保存完整,从8世纪开始就保存了大量的写经,很多寺院也有自己完整的收藏,现在都较好地留存了下来。

三、申请流程

上文介绍了日本藏品的大致内容,下面说明一下申请的流程。

(一)基本方式

考察日藏古籍,最要紧的是联系上收藏单位,主要通过邮件、电话以及官网留言三个方式联系。收藏单位的联络方式会公布在官网上,但常碰到的问题是,网站并没有留下邮箱和电话,只有一个在线反馈的入口,比如“お问い合わせ”(联系我们)。这个入口要求用户填写姓名、单位、联系方式还有具体要办理的事项,过几天会有专人来联系。比如我在东大寺图书馆留言,打算去复印资料,过了三四天左右,就有电话回访。我无法使用日语交流,对方也不习惯用英语,因此只好磕磕绊绊地约定好,用邮件继续商量。因此,即便日语能力不好,依然可以跟对方协商。

一般来说,申请阅读古籍的基本流程是:(1)咨询;(2)对方回复馆藏情况及注意事项;(3)按网站上的贵重书阅览要求填表;(3)等待审核;(4)审核成功,预约半个月后的阅读时间;(5)当天带上证件前往。

需要注意的是,申请复印的流程和申请阅读的流程不同,主要包含如下几个步骤:(1)阅读当天或之后申请复印;(2)对方审核后,联系外包的复印公司;(3)复印完毕后,对方将文件和收据一起寄过来。

(二)时间节点

对申请方式有大致的了解后,最重要的是注意时间节点。

首先是申请的时间。申请阅览贵重书至少提前一周,一般提前两周;申请阅览普通书则提前一天即可。

其次是复印的时间。申请复印后至少半个月才能收到文件,通常需要一个月。这是因为整个流程需要在收藏单位、复印公司、快递公司三者周旋,因此日期不定。像天理大学图书馆并不是随时申请随时复印,而是需要集合一批材料后,才一起送往外包的复印公司。因此六月份递交的复印申请,需要十一月份才能收到文件。

再次是阅读的时间。一般以为的流程是,收藏单位批准申请后,读者再约定具体的阅读时间,否则申请不通过,时间约了也没有意义。但日本的申请需要在初步提交申请书时,就确定半个月后具体的阅览时间。此时可以填一个大概的范围,但是通常只能在一两天内浮动。我曾经填写了7月1日至7月10日的拟阅读时间,结果申请书隔天就被退回了。另外,还需要根据对方的开馆时间预约,这个时间可以从官网上查到,也可以跟对方先确定好。比如我预约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图书馆时,对方告知下个月开始馆内维修,即将无法借阅,因此只留下有限的预约时间。

(三)几种常见情况

申请不难,只需要按规定办理手续即可,但是过程中会碰到几种常见情况,如果不了解个中缘由,则会大大延误进度。

第一种是需要回程信封。我申请青莲院的《观音应验记》,对方告知需要提供申请书和回程信封。对方的日文邮件我看得懂,但是具体怎么操作较难理解。后来咨询了当地留学生,才知道需要买两个信封,一个寄过去,另一个寄回来。后者要填写好自己的收件地址并贴上邮票,这样对方把文件装进去,就可以直接投递了。

第二种是查询不到索书号。大多数收藏机构都会整理自己的普通书,但是未必会整理贵重书。我在前贤的论文中得知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有《赵城金藏》,但是在学校的官网上怎么也查不到。后来发信跟工作人员咨询此事,对方回复确实有零卷,但是名称为“大藏经一箱”,因此用常规途径无法检索到。我继续发信咨询,是否有内部目录可以查询。对方回复,没有目录,馆藏贵重书都是登记在纸质卡片上,需要逐一翻检。

第三种是需要通过所在图书馆申请。个人申请阅读贵重书,可能会被退回来,因为标准流程是将申请书递交给自己所在机构的图书馆,然后由图书馆出面进一步申请。这个步骤看起来繁琐,但是也有实际帮助。比如我申请天理大学图书馆的五部汉籍,但是查询纸本目录的时候忙中出错,将索书号、卷数张冠李戴。我当时所挂靠的学校是龙谷大学,图书馆方面的任务本来只是盖个章将文件寄出去就好了,但他们安排人手调出天理图书馆的稀书目录,将错误一条条核对了出来。

第四种是需要研究计划。大多数图书馆有成熟的借阅经验,只要办理手续,就可以看到贵重书。但是,一些美术馆、博物馆本身只供展览,如果要申请阅读贵重书,则要提供相关证明。比如大阪的逸翁美术馆要求提供研究计划,我刚好有申请项目基金的英文版,于是发了过去。但是当天对方就回信了,表示馆内熟悉英文的员工不多,希望有日文版。于是,只好用ChatGpt翻成日文,才勉强过关。

第五种是需要担保人。京都大学人文研和逸翁美术馆都需要提供导师的签字。我表明身份,自己不是学生而是访问学者,但对方依然坚持需要当地合作老师的签字。这估计是整个流程中相对麻烦的部分,因为如果申请的次数比较多,就要不断麻烦合作的老师。还好我遇到的次数不多,也比较顺利。有一次是所在图书馆提供证明就可以了,证明我曾经在图书馆阅读过贵重书,因此有充分的经验去阅读其他图书馆的贵重书。

第六种是馆藏已经电子化,不开放实物阅读。日本各大机构的电子化程度很高,不少古籍都有了高清图档。这按理是个好事,但也意味着收藏机构会拒绝开放原卷,以减少损害。我第一次申请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的《赵城金藏》本《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三昧大教王经》,对方审批了好几天也没有结果,后来问我为何有了电子档还需要看原卷。我回复,需要比对纸张、字体。对方又商讨了几天,才同意申请。因此,如果有电子版了,还需要阅读原卷,最好写明具体的理由。

(四)其他注意事项

其他的注意事项还有不少,比如在部分机构阅读贵重书时其实可以带同行人员,只需要在申请时一并填上即可。记得有位著名教授申请阅读敦煌写卷,但因为是外国人无法申请,因此让所在学校教职人员申请,把自己附上。不过,该教职人员得全程在场。

至于前去阅读时要带什么,则比较轻松。一般带上名片、笔记本、黑铅笔即可,其他的计算机、手机通常不让使用。阅读现场不需要带手套,但可以准备口罩。一来呼气容易污染原卷,二来古籍长期闲置,上面也有不少灰尘,吸食久了会头晕脑胀。阅读现场通常也无人监督,阅读时间由自己安排。我遇到的唯一例外是在逸翁美术馆,因为这不是一个专门收藏文献的机构,所以难得有人来阅读。馆长全程陪同,还帮忙讲解。讲到关键处,还从库房拿出高丽写经来参照,颇为热情。

日本的机构有个特点,只要用户预约了,会将往来邮件打印出来放在柜台上,当成一个待办事项。读者只要到前台表明身份,对方便知道如何接待。

四、前期准备工作

申请的流程其实不难,只不过较为繁琐。真正的功夫需要花在事前准备上,比如要查清楚有哪些古籍?谁研究过?藏在哪里?目前是否公开?以下简要介绍几种基础工具。

(一)数据库

首先最值得倚仗的是数据库,可以检索具体书目,比较常用的是“全国汉籍データベース”(http://kanji.zinbun.kyoto-u.ac.jp/kanseki)、“国指定文化财等データーベース”(https://kunishitei.bunka.go.jp/bsys/index)、“国书データベース”(https://kokusho.nijl.ac.jp/)。但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不少数据库是根据纸质书转录而来,这就导致信息较为滞后。比如“全国汉籍データベース”是大型的数据库,可以查询全日本各大图书馆的藏品,但是检索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图书馆藏品时,根据的还是1959年编成的《京都大学文学部汉籍分类目録》。另外该数据库也不收录存放庞大汉文文献的博物馆、研究机构以及存放佛教经藏的各个寺院。

不少图书馆会编制自己的目录,且将藏品电子化,比如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庆应义塾大学图书馆、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佛教大学图书馆。值得注意的是,大型学术机构往往下设不同的网站,需要逐个排查。比如京都大学全校的藏书平台是Kuline(https://kuline.kulib.kyoto-u.ac.jp/opac/opac_search/),但是汉籍数字化的位置需要从“东アジア人文情报学研究センター·东方学デジタル図书馆”(http://kanji.zinbun.kyoto-u.ac.jp/db-machine/toho/html/top.html)以及“京都大学贵重资料デジタルアーカイ”(https://rmda.kulib.kyoto-u.ac.jp/collection/zokyo)等处查询。

(二)纸本目录

其次是纸本目录,较为常用的比如严绍璗的《日藏汉籍善本书录》(2007)、陈国灿和刘安志主编的《吐鲁番文书总目(日本收藏卷)》(2005)。关于刻本藏经,还可以参考梶浦晋《日本的汉文大藏经收藏及其特色——以刊本大藏经为中心》(2010)。另外,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日本国际佛教学大学院大学末木康弘所编《佛教文献学视角下的佛教研究论著目录》(Bibliographical Sources for Buddhist Studies from the Viewpoint of Buddhist Philology)。这本电子书不定期更新,其中列出了日本85个收藏中国佛教文本的寺院、神社、博物馆,并且著录了各个机构编撰的目录,可供排查。

各个收藏机构通常会编撰目录,只不过未必公开发售,需要留心搜集。比如奈良药师寺编有《药师寺经藏目录》,我在图书馆看到的时候只是一个略显残破的小册子,里面用手写体印刷,但是著录了寺院的主要文献。又比如天理大学图书馆编有四大册的《天理图书馆稀书目录》,不仅有书目信息,而且还著录了经卷的大小、现状、题记等信息,像第三册完整著录了《宝箧印陀罗尼经》的长篇题跋。根据这些信息,在阅读实物时就能做到有的放矢,知道重点关注哪些部分。

(三)纸本图录

再次是纸本图录。上文提及的数据库和纸本目录,一般只有简单的书目信息。到了现场阅读实物,往往也只能做笔记,不能拍照,而且也未必能复印。因此,公开发行出版的图录,就起了很大作用。一来可以在学术研究中直接引用,二来可以先阅览片段,从而知道是否有需要进一步申请。比如天理大学图书馆编有《善本写真集》系列丛书,其中第19册《宋版》收录了14部古籍的书影。我关心的是其中的《赵城金藏》,书中也列出了卷首和卷尾的图片。

另外,日本有评选重要文化财产的传统,凡是入选的古籍,大多会公开部分的书影,这也成为普通读者接近珍贵古籍的最便捷途径。比如每日新闻社出版有《新指定重要文化财:解说版》系列丛书,其中《书迹・典籍・古文书》(1981)分册即收录了大量佛教文献。我正是在书中首次阅读到了青莲院所藏《观音应验记》。

日本所藏佛教文献非常庞大,相应的调查报告也多。有的是公开发行,有的仅内部赠送。各大机构举办的展览大多会印制配套的图录,但也不会在市面上发售,比如历年的《大藏会展观目录》。我在龙谷大学访学期间,见到了大量这样不公开发售的图录,里面登载的书目信息和书影,具有非常高的价值。因此,选定某个图书馆后,可以先在其中做足功课,

当然,每个图书馆的藏书各有不同,如果想要知道某本书在哪些机构有收藏,可以利用CiNii(https://ci.nii.ac.jp/books/),检索全日本各大学图书馆的藏书。2023年5月份之后,日本调整疫情防控政策,各大学图书馆逐步开放,只需要提前一天发信预约就可以参观,不少图书馆甚至可以直接进入。

五、经验总结

与十余所藏书机构打过交道后,有几点心得。

第一,主动咨询总会有收获。

传统印象中,日本人做事比较保守,而且不少前辈的回忆中也提到,日本人做研究喜欢抱团,所以大多数材料都不对普通人开放。我初到日本时,在多个不同场合表达了想调查贵重古籍的想法,但朋友大多反馈此事不可行。统计下来,一共有三位中国人和两位日本人告诉我日本的古书难以申请,除非有熟人。后来当我偶然尝试申请时,才发现流程并不复杂,只要花点时间,很多贵重书都可以看得到。这也意味着,刻板印象会束缚行动,而主动去尝试,才能有实际的收获。

上文也提到,日本寺院的藏品大多不公开,但是只要主动去咨询,也能得到有用的信息。比如青莲院的藏品不对外公开,但是进一步咨询后得知,寺院收藏的文献送到了东京史料编纂所进行数字化。想要看到全文,只需要向后者申请复印件就可以了。如果不是主动去咨询,很难知道想要阅读京都的藏品,其实得向东京的机构申请。又比如我申请阅读药师寺的《赵城金藏》,但对方回复有专人在研究,暂不开放。我了解这个信息后感到很遗憾,但是对方补充,其实寺院定期发行名为《药师寺》的杂志,而杂志的177号、190号以及《奈良县所在中国古版经调查报告书》(2001)中公布了书影和初步的调查报告。因此,虽然没看到原卷,但是也收获了有用的信息。

第二,写日文邮件,不要写英文邮件。

申请阅读古籍的过程中,需要跟人口头交流的地方不多,实在需要,用简单的英语或者口译软件,都可以完成任务。但是在咨询流程、协调日期等事情上,则需要用日文邮件进行交流。我一开始在青莲院的网站上留言,但是一直没有回复。两个月后,我突发奇想,将之前的英文信息翻译成日文,重新留言。第二天就有人来联系了!也就是说,用英文去联系的话,对方出于慎重或者受限于语言能力,干脆就不回复了。从那以后,我所有的邮件都用日文来写,再也没有碰到过阻碍。这算是访书经历中的一大心得。

普通人没有接触相关领域的话,不会去学习日语,即便学了,也停留在简单的口头交流,很少写日文书信,这成了调查过程中一个很大的阻碍。其实不通日文也完全可以写日文邮件,只需要草拟好中文,然后再求助于翻译软件即可。如果担心格式不得体,则可以使用AI工具,让它将中文翻译为日文,并且指定要用得体的日文书信方式。我在日本跟十几家机构发了几十封邮件,都是在ChatGpt的帮助下完成,效率很高。

日文邮件有一个特点。我们用中文写邮件,通常只在第一封中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根据我对往来几十封日文邮件的观察,日本人每次回复的时候,都会在开头第一段先表明身份,然后再讲正事。我们在日本是外国人,也不是长期生活的留学生,没办法做到每个细节都符合礼节,但是有样学样还是比较容易。大体来说,基本每封邮件都是如下格式:

XX 樣

世界仏教研究センターの客員研究員李周淵と申します

お世話になります。

……

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另外,往来联络的对象一多,有些来信容易被归入垃圾信箱。当初我回国的日子快到了,但是长崎県対马歴史研究センター却一直不回信。后来发现人家早就回复,只不过被并入了垃圾箱。

第三,即便有电子版,也应尝试阅读原件

上文提及日本很多机构都做了馆藏数字化,这大大便利了读者使用。但是,阅读原卷的感受大大不同。比如我在阅读多个馆藏《赵城金藏》时,才发现《大般若经》部分的纸张比其他部分的纸张更薄,反映了不同时期印刷的特点。此外,阅读原卷才能看到背面的藏书印以及经盒中附带的注记。比如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的《赵城金藏》零卷已经数字化了,但是几经磋商,我们还是申请到了阅读原卷的机会。同行的王若宾同学敏锐地注意到经盒中有龙谷大学教授秃氏祐祥的札记,而札记的书写时间早于蒋唯心当年的研究报告。这就是阅读原卷的意外之喜。

再举一例。《宝箧印陀罗尼经》是一部很流行的经典,但是我在三井寺参观展览时,发现9世纪圆珍的入唐求法目录中著录的是“宝函”而不是“宝箧”。回来后检索,发现圆珍目录中的记载多被误录为“宝筐”。从梵文的角度,kāraṇḍa一词是小箱子的意思,译作箧和函都没有问题,但其中必定有一个是最早的源头,此中的线索值得考察。这也是阅读原卷能收获到的新材料。

第四,在国内就可以提前预约。

由于不清楚在日本调查古籍的要求,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等到发现流程很简单时,访学已经接近尾声了。总结下来,其实在国内就可以通过邮件进行预约,最先的申请流程并不需要本人到场。如果有些机构需要用纸质信件申请,则在国内也可以寄送邮件,或者也可以委托日本的朋友帮忙。等到流程申请得差不多了,再行赴日,就可以充分利用时间。赴日访学比较麻烦,但是赴日旅游则很方便,一般有十五天的时间。如果提前都预约好了,在这十五天里可以调查很多机构。

总而言之,日本的佛教资源非常丰富,还有大量值得探索的地方。只要对相关流程有大致了解,则可以从容地制定计划。上述内容只是较为粗浅的经验谈,未必适用于每种情况,而更为详细、全面的介绍,则有待其他学者的总结。就本人的研究而言,还需要参考相当多的原始文献,比如敦煌文献、吐鲁番文书以及日本古写经等。一般来说,调查原始文献的前贤越多,则目前可以借助的工具越多;调查的人越少,则自己上手实物,就更容易有意外之喜。未来倘若有机缘,还需要将这个经验谈进一步完善,给文献学者提供更多参考。

作者简介:李周渊,浙江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主要从事佛教文献学、佛典语言学研究。

本文发表于《佛学研究》2024年第1期,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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