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旅行是什么？
是看更大的世界、见没见过的人、赏美好的风景、吃更多美食、体验更多体验。都很对。
还有一种意义是：在历史留下的痕迹里，用心去体会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和我们自身在时空上的关联。
今年五月的日本行遇见建筑学博士、佛教建筑研究专家耿威。由于在日本，行程中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侘寂”。
侘寂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审美、是一种风格，每个人有自己的理解。耿老师的解读引起了我的共鸣：
“侘”是物质的状态，比如我们在旅途中，常常参观欣赏到动辄上千年、上百年的文物建筑，一件物品经过千百年，岁月自然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令它不复当年。这种物质在岁月洗礼下的变化和不完美，可以称之为“侘”。
而“寂”是人的状态。当我们看到一座古寺、一段残砖、一片故地，感受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心情，感受今昔非昔的时间流逝，心中涌起感动，就是“寂”。
譬如欣赏枯山水庭院，岩石的摆放、树木的修剪、耙石子的方式，都包含着造园人想表达的写意和象征，观赏者要调动想象力，感受造园人的心情，对庭院中的“空与有”、“虚与实”，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心灵的观照。
“寂”是一种细腻的情感，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
为什么这种对侘寂的解读能够引起我的共鸣呢？因为当我们在旅途中，突然走进某个场景，确会有走进历史中的错觉和感动。
今年七月，我们即将走进马来西亚。虽然是以榴莲为名，实际比起美食美景，更难得的是作为中国人踏足这片处处是华人印记的土地，看到华人在南洋创造的历史而生出的感慨。
在南洋的血脉延续——宗祠
吉隆坡茨厂街的街区角落有一座陈氏宗祠。马来西亚的几位陈姓富商发起，同在一个宗祠的人，不代表有血缘关系，是“同姓”让人们找到同一个祖宗。
从几百年前华人走上这片土地打拼开始，这种源自中国的宗祠文化成为华人的坚强后盾，更重要的是在这套严谨的生意体系/互助体系/资源交换体系运行下，宗祠不仅是传统，更给华人在海外的打拼添上一点安全感和温情。
宗祠皆由民间自发捐钱修建，柱、瓦上刻着捐赠人的名字，从一个名字背后，我们可以想见到一个家族、一桩生意，也可以想见到异乡打拼的艰辛和不易。
“苦哩”的终点——采矿船
昔日的锡矿采矿船，全名『丹绒督亚冷5号』，简称TT5，目前马来西亚境内唯一被保存的锡矿船。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TT5，从80多年前诞生起就立在那里，从未移动。
华人是矿上的主要劳力，男人上采矿船赚钱，女性在矿河下游淘洗碎锡，锡业最鼎盛的时候，劳工和机器一年工作364天，全年只休息一天。
上次去看TT5，站在甲板上突见一只马来西亚巨蜥爬上铁船，慵懒的趴在阴凉里休息。昔日庞大的工业机器现在成了巨蜥的乐园，而华人劳工的辛劳和悲欢好像还停留在空气里，甚至仔细一嗅，矿船上仿佛还飘着机油味和汗味。
联想到在汕头侨批博物馆看到的“卖苦哩”的老照片，原来这矿船，就是“苦哩”们的终点。
殖民者未完成的古堡
这座位于霹雳州华都牙也的古堡，始建于1915年，是当地人传说了几十年的“鬼屋”。城堡主人本想将它作为送给女儿的礼物，然而最终死在了为城堡运送石料的路上。
主人死后，这座未建成的城堡几经易手，却一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鬼影憧憧，“闹鬼”的传言一直盘踞在这里。
城堡主人威廉·凯利·史密斯是苏格兰人，20世纪初来到马来西亚。从勘测公司员工，到橡胶园主人，威廉·凯利·史密斯个人的发迹史，正是在欧洲开启全球大掠夺的时代背景下。
城堡外观恢弘、已经完成的部分非常精美，盥洗室、餐厅、网球场、娱乐室……布局合理且舒适。传说最高峰时，有70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能工巧匠同时在这里开工。可以想象彼时人生鼎沸，黄、黑、棕、白各种肤色的工人在这里出力的场景。
掌握了先进科学技术的国家打开财富积累模式，而固步自封的地方只能是落得资源被掠夺、百姓做苦力的境地。
华人巨贾的旧宅与中国最大葡萄酒品牌
19世纪末，17岁的广东少年张弼士出海来到南洋，谁也没想到他后来成为南洋首富，并且他创办的最成功、至今仍运营良好的公司，是中国本土目前最大的葡萄酒品牌——张裕葡萄酒。
张弼士在槟城的居所因全屋以蓝色调装饰，而被称为“蓝屋”。这位奇才在商界被称为“中国的洛克菲勒”，在政界被清政府赐一品顶戴、获得见“老佛爷”不必下跪的特权。
他是华人下南洋做“苦哩”的另一面——所谓“乱世出英雄”，无数华人“下南洋”闯荡，有人终生苦力辛劳到死，而有人能在乱世中抓住机会，获得巨大成功。
在国内时，超市商场、酒桌饭局经常能见到“张裕葡萄酒”的身影，联想到它背后的故事，顿时，“寂”的感觉就来了。
其实，“旅途”有时候，是物是人非的感叹
所有发生过的历史，都会在一片土地留下痕迹。比如马来西亚，可以看到本土文化与华人文化、西方文化的奇妙融合：
几大宗教的寺庙同时存在一条街上，这边烧香那边祷告互不影响；
大马人吃饭不似东方用筷子、也不像西方用刀叉，而是一手勺一手叉；
当地人通常同时掌握马来语、华文和英文；华人更是同时会普通话、潮州话、粤语、英语、马来语……使用时自由切换；
华人“蹭”印度人的大宝森节放假，印度人“蹭”马来人的开斋节聚会，马来人“蹭”中国的春节休息；
中国人到马来西亚，会觉得既亲切又疏离，既熟悉又陌生；惊讶于消失的传统在这里能够重新被寻回，失落的味道能够重新被体会。
这种似是而非、不完美的呈现、与出发前在头脑中设想的疏离，正是旅途中的趣味。
而到过某地，心内存下的感受，这种感受会在心中留存很久，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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