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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自在读书会·第十一季,我们特别策划了「中医在海外」系列讲座,分别邀请了四位来自比利时、法国和日本的中医前行者,分享他们认识中医、学习中医、运用中医的故事。
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希望呈现的图景是:
在中国之外,还有一些中医学习者、实践者,他们因不同的人生际遇接触到中医,此后又用了几十年时间,扎扎实实地走在这条长路上,并将在这条路上的所学分享、传递出去。
5月23日,系列讲座的第二场,我们邀请了法国医生Régis Blin。他是法国传统能量学院(SFERE,现更名为法国传统医学教学研究院)的创始人,同时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医师与西方传统正骨医师。
50年前,18岁的Régis Blin是雅克爷爷的学生。50年后,他创办的这所法国传统能量学院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培养出了几千名学生。克劳迪那·梅赫老师和我们熟悉的《中医临证课》助教Yola,都曾就读于这所学院。
Régis Blin医生说,“疾病的产生,往往是因为缺乏沟通,如果我们要朝着生的方向走,就必须要有整合的观念。”
而Régis Blin医生的梦想,正是将中医与西医真正整合起来。
大家好,我是Régis,来自法国。我从18岁开始学习中医,今年刚好是我学医的50周年。
在我小时候,还没有电子设备和网络,但我对中国文化、中国哲学总是有种特殊情感。只要一翻开有关中国的书籍,那些画面好像能跟我产生感应和共振,虽然很难解释这是为什么。包括我后来教授中医,也超出了法国人普遍的认知,他们或许不太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但对于中国听众而言,我相信你们可以理解。
长大后,我跟周围大多数人一样,开始学习西医知识。直到18岁专业分科阶段,我可以选择继续专研西医,也可以深入学习理疗,当时我选择了后者。因为理疗可以让我对解剖学、生物学、物理学有更深入的研究。
我来到巴黎学习理疗,运气非常好,在第一学年就遇到了雅克爷爷。他是早我几年入学的学长,后来留校教授针灸课,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雅克爷爷毕生花费了大量精力研究易经,同时他还针对氨基酸进行解码,他的这种“整合思维”对我的影响很大。
雅克·皮亚鲁(Jacques Pialoux),中文名仁表
那时我同时学习西医理疗和中医针灸,站在中医的角度去看待解剖学,再结合西医的理论,思考怎样将中医理念运用到正骨和理疗中。这就像我在中医和西医之间架起了一座桥。
以肝为例,西方解剖学对于肝的解释,会涉及消化功能、造血功能等功能性描述;但从中医角度来看,对于肝的描述不只局限于器官本身,还有很多能量层面的内容。但中医和西医又都认为肝主血液,所以它们是有共通点的。
在理疗工作中,我通过双手触摸真实的人体,感受身体的每个组织,也为日后的中医触诊打下了基础。课程结束时,雅克爷爷向我推荐了一位女性理疗师,希望我去跟她学习一年时间。
这位理疗师在实践中,发现人体背部有一条特殊的经络,从枕骨一直延申到尾骨。这条经脉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萎缩,使得颈椎、胸椎这部分区域出现佝偻的情况。如果前期能做一些针对性的拉伸运动,就可以避免日后的心血管疾病。
这一年里,我将她对肌肉独到的见解和西医理疗相结合,并应用于临床。当时我在医院的脑神经外科实习,遇到一些脑梗、半身不遂的病人,就运用我学到的中医技巧为病人治疗,同事们都很惊讶,没想到疗效这么好。
之后我又遇到了雅克爷爷的另一位学生Jean-Pierre Guiliani,我们相差13岁。当时我还很年轻,而Jean-Pierre Guiliani的医学能力已经很强了,我们在这样的机缘下,一起创办了SFERE法国传统能量学院,至今这所学院已有45年的教学历史。
李辛(左一)Jean-Pierre(左二)Régis Blin(右一)
我们成立的这所学院,算是当地第一所针对零基础学员开设的中医学校。第一年我们招收了25名学生,后来随着每年课程的进展,学生人数逐渐增加到100人以上。
法国传统能量学院
学院位于法国南部,普罗旺斯靠近马赛的地方,同时我们在巴黎也开设了一些课程。学院一直秉承雅克爷爷的教学理念,将中西医理论进行整合。这种教育理念吸引了很多医生从业者前来学习,他们也会邀请我们去当地授课,像法国东部、西南部的波尔多、东北部的阿尔萨斯。
很快我们就忙得不可开交,每年52个周末,我有40个周末要上课,还有一周需要看诊,但这也是我的热情所在。
这就像是冲浪,我们这所学院一开始的浪潮很小,如果没有大波浪的话,不可能把我们冲向更远的地方。
45年前的法国,已经有一些正骨学校了,可如果你问大家什么是正骨,大部分人还是没办法告诉你。但现在正骨的概念在法国已经很普遍了,你随便问任何人,他们都答得出来。
对我们来说,正骨和中医是两个同时进行的波浪,学院的联席创办人Jean-Pierre Guiliani在正骨学领域积累了丰富的人脉和知识,他一直致力于将中西医关于正骨的这部分内容进行整合。所以我们会去正骨学校里教中医,也会在自己的学院教正骨。
当然,总有一些比较固执的学生,他们可能只想学西方的正骨,或者只想单纯地学中医,并不想透过西医或正骨学去认识中医,但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办学理念。
随着国内外越来越多的学校邀请我们去上课,我们在比利时、奥地利、德国、意大利和俄罗斯都开设过课程。课程不断在发展,我们也很不可思议居然跟中国连线上了,后来课程又延伸到美国、加拿大。
Régis Blin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授课
Régis Blin在旧金山授课
这就好比我刚开始只是想用手指去试一下水温,但最后我把整只手臂都伸进去了。
这个小波浪如果没有后面的冲劲,可能会就此打住。可它为什么能形成这么大的波浪?
我想正是因为大部分人有这种需要整合的需求。
我们经常说左右脑的功能不太一样,我们要做的是让它们形成合力,而不是去分开它们。可以这么说,只要是活的东西都是不能被分开,一旦可以被分开就是死亡了。
在法文中“community”指的是“共同体”,同时还有“沟通”的字根在里面。这也可以理解为“疾病的产生,往往是因为缺乏沟通,产生了分离。”
所有造成分离的现象,都不是往生命的方向走,而是往死亡的方向走。如果我们要朝着生的方向走,就必须要有整合的观念。在医学领域,我们也不能以分离的方式去看待事物,要尽可能以一个整体观去学习。
在我们学院的教学体系中,不光要学习如何从科学的角度看待中医结构,同时也要理解中医这门哲学。所以我们也会组织学生们去看古文献和老子、庄子的著作,了解中国传统思想。
学院的课程是五年制,上课时间会安排在周末,每周或隔周上课。这么听起来,上课时间好像不是很多,但所有课程时长加起来也有1800个小时。
如果一个学生日后想成为真正的治疗师,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去学习,我们也有线下课,课程会相对密集。学生们经常会有种感觉,就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经常会让他们不要急,我们的课程信息量是非常巨大的。这就像去餐厅吃饭可以打包外带,当我们课堂上学完后,吸收不了没关系,可以把没消化的这些信息带回家,找个时间慢慢消化它们。
我们的课程内容分为三大主轴:第一就是以传统中医作为教学基础,学习全球通用的针灸、推拿、刮痧这些中医课程;第二我们也教授西方正骨和能量正骨,让学生通过正骨去拓展了解一些西方解剖学知识;而第三大主轴就是自然疗法。
史特拉斯堡课堂练习
我们的教学目的,是让学生学完五年课程后,能够以能量学的角度对病患做出诊断,并拟定合适的治疗法则。比如一个血虚的病人,要选择哪些穴位给他补血?这就需要掌握一些专业性的知识,像阴阳五行、脏腑理论、八纲辨证、十二正经、七经八脉等。
但同时,我们也会跟学生们强调:哪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无法完全理解病人身上所发生的事,病人身体的能量永远比治疗师来的更聪明。我们要运用所学的知识和技巧配合病人的能量去运作,而不是去发号施令。
治疗师在治疗时应该是快乐的,同时病人在接受治疗时,也应该感到快乐。
学院的课程对所有人开放,学生们也来自各行各业。有科学研究员、工程师、数学家,还有很多护士和外科医生。他们会互相探讨各自专业领域的一些经验,大家的思路是完全打开的,上课过程也变得很有意思。
我们没法去预设,这些学生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治疗师。身为老师,就是要尽可能把我们所知道的都教给学生。就像播种的人,把种子撒出去以后,有些种子刚好落在肥沃的土地上,有些种子也会掉在石头上。我们没有办法面面俱到地确保每一颗种子都生根发芽,还要看学生的造化,看他们每个人的特质是不是能够成为一名很好的治疗师。
法国传统能量学院师生合照
有些学生一开始上课可能充满热情,冲劲十足,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也有些学生,坐在课堂上好像很无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们以为下次课八成看不到他了,结果他居然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在学习了五年后,成为了很成功的治疗师。
我们可以运用头脑里的知识给病人做出诊断和治疗,但更重要的是结合心的能量,去真正地触诊,提升觉知,感受身体各组织的状态。比如按压病患的小腿,感受哪条经脉的循环比较差;按压病人的椎骨和颅骨,感受哪块骨头有气滞的现象。
我们会教授学生从传统中医层面治疗血虚,可以用三阴交、血海去补血。也会告诉他们从能量正骨学的领域,针对哪块颅骨进行治疗可以调节内分泌系统。这是我们45年办学以来不断在进行的工作。
这周末我去上课,请学生们对膝盖进行触诊。当我下场巡视时,发现有些学生的手僵硬无比。触诊其实是要去感受身体里气的流通,我会告诉学生说,“最重要的是当你接触病人时,他的身体组织发出来的第一个信息。”
我们很难想象身体所有的接收器,在面对治疗师进行触诊时,会释放出什么样的信息跟能量。如果我们一味地想要去掌控这些组织和能量,它们很快就会呈现封闭状态。
这时候我会把学生的手抓起来,先让他放松,把手想象成是柔软的羽毛,然后再将他的手轻盈地放在膝盖上,告诉他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微笑。”当你放松下来开始微笑,膝盖上的能量马上就重新开放了。
所以在我们的课程里,不断在教学生如何去感受能量、组织的开阖、穴位的开阖和经脉内部的气血循环。学生在一开始学习时都认为这不可思议,很难做到。但如果给他们一些正确的指示,教他们怎么去感受,大部分的学生很快都能掌握要点。
法国传统能量学院实践课,师生一起打太极
在我们的教学设计里,必须把每个学生的特质都考虑进去。
我有一些学生是那种非常聪明的学霸型,他们可以把所有课程背得滚瓜烂熟,制作出很多精美的表格。另外一些学生呢,他们并不擅长做这一类的工作,甚至在一开始学习时还有些吃力。可是在学习完之后,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那些学霸型学生的病患可能很少,反倒是资质平平的学生病人很多。
治疗师也有一个“吸引法则”:某种特质的治疗师会吸引某种特质的病人。因此我们在教学中,更看重发展心的能量,而不是一味地学习专业知识。
一些学生在学完第一学年后,就去给病人治疗,展现的成果也很让人惊叹。因为他们用心感知,能跟病人很好地交流。也有一些学生经过了五年的学习,还是会怀疑自己,还是感受不到这些能量,他们的治疗效果也会相对较差。
我现在有一门课,其中一位学生是心胸外科大夫。他跟我说:“你无法想象你所带给我的喜悦,自从我上了您的这门课,我的整个人都好像敞开了,这是另一种人生哲学。”
Régis Blin医生给学生们上课
很多来上课的学生,第一年经常是愁眉苦脸的,当学完一年以后,他们对中医有了更深入地了解,心态发生了变化,他们的面部表情也有了变化。
我曾经在一场国际大会上,一位与会者就跟我讲,“Régis,好奇怪,我发现你们学校的女学生都好漂亮,她们总是面带笑容,而且乐意与别人交流。”这对我来讲,就是最高的评价了。
所以我经常跟学生说,“你们上了这些年的课,哪怕一个穴位都没学会,可至少你们学到了如何快乐。”
Régis Blin医生在台北
我们要掌握所有的专业知识,但光有这些知识还不足以让我们成为一名出色的治疗师,更重要的还要有一颗慈悲心。
我们教授的不是如何去看待疾病,而是如何看待一个生命。
我们不希望培养出那种自以为是、很骄傲的治疗师,治疗师的角色并不是对生命发号施令,而是要为生命服务。让病患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能够有空间去表达自己,释放出信息跟能量。当我们接受到这些信号以后,再通过技术手段重新设定它们,好让病患身体的能量循环恢复正常。
病人总会问我治疗后病情会不会好转,我的回答永远是一样的,就是“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我应该做的了。”
这或许就是治疗师这个角色,所能承担的责任和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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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陈沉
图片 | Régis B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