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峥:《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沧桑史

文摘   历史   2024-11-14 06:00   北京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以下简称“《景教碑》”)现珍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二展室,系出土于明代的唐代碑石。《景教碑》较为详尽地记述了景教(基督教聂斯脱利派在中国的称谓)的基本教义以及在唐代中国近150年的传播历史,系迄今为止能够看到的最早的中国基督教文献,因而在中国基督教历史研究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可以说是研究中国古代基督教必不可少的参考文献。由于此碑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所以自出土以来就一直蜚声中外,备受瞩目,一些西方学者将之与“罗赛塔石碑”(Rosetta Stone,一译罗塞达石碑)、“摩押碑”(Moabite Stone)和“授时石刻”(Aztec Calendar Stone)并称为“世界四大名碑”。然而,如此重要的碑石,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很长的一段时间,未能尽情发挥它的重要作用。从建立到掩埋地下,从出土到移入碑林,《景教碑》经历了1100多年的风雨历程:建立64年左右便被掩埋地下,失踪近800年;出土后,又被闲置郊野,在风雨中暴露了200余年,直到1907年移入西安碑林,方才有了较好的归宿。

唐太宗贞观九年(635),基督教聂斯脱利派传教士阿罗本(Olopen)经过长途跋涉,从波斯来到唐都长安(今西安),唐太宗谴宰相房玄龄率仪仗队在西郊迎见,将之请到皇宫,向其讨教教义,并准其在皇室书房翻译《圣经》。三年后,太宗皇帝准许阿罗本在长安公开传教。由此,基督教传入了中国。经过若干年的发展,一时出现“法流十道”、“寺满百城”的盛况。

碑林博物馆中的《景教碑》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长安西郊建成一座大秦寺(唐代对礼拜堂的称呼),当年2月4日,由波斯传教士伊斯(Yazdhozid)出资,在该寺院中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景教碑》碑身上窄下宽,上薄下厚,碑身高197厘米,连龟座共高279厘米,上宽92.5厘米,下宽102厘米,厚约28厘米,重约2吨。《景教碑》碑石,是出产于陕西富平的黑色石灰石。碑头上有飞云和莲台烘托着的十字架,周围螭龙盘绕,两侧配有百合。十字架下,题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9个楷书大字,分列3行。正面刻有楷书32行,每行62字,共1780个汉字和数十个叙利亚文。背面无字,左右两侧刻有77位景教主教、长老的名字和职位。除8名外,皆用叙利亚文和汉文对照。

《景教碑》建成后64年,景教在唐代的传播遭遇重挫。唐武宗会昌五年(845),武宗皇帝(李炎)下令灭佛,强行拆毁寺院,强令僧尼还俗,史称“武宗灭佛”,或“会昌法难”。由于其时的景教在教义及形式上与佛教多有类同之处,因而遭受了池鱼之殃。此间,不少大秦寺被拆毁,传教士被驱逐。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景教碑》被有心的景教信徒掩埋于地下。
 二
“武宗灭佛”之后,景教盛况不再,几近灭迹。建筑被毁,史料遗失,景教在唐代的辉煌历程,几乎要被历史湮没。最能见证唐代景教之历史的《景教碑》,也由于长眠于地下,而无法见证历史,以致唐代之后,逐渐无人知道景教在中国的传播历史,甚至也无人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名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碑石,直到被埋780年之后。

移入碑林博物馆前的《景教碑》
明熹宗天启五年(1625)年,西安西郊金胜寺附近(一说是周至大秦寺附近)一户农民筹备建屋,开挖地基时,发现一块巨大的碑石,此碑正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此碑的发现,令这些农民无比惊奇,但他们并不懂得此为什么碑石,出于对此碑的保护,此家农民与乡人将之抬到附近的佛教寺院金胜寺(又称崇仁寺),交于寺僧看管。
不久之后,当地一位名叫张庚虞的举人听闻《景教碑》的消息,特意赶往金胜寺参观。由于此人曾与利玛窦(Matteo Ricci)有过来往,对基督教略知一二,所以看到碑文时,认为此碑极有可能与基督教有关。为了进一步确认,张庚虞做了一份《景教碑》的拓片,派专人送往杭州,交与被称为“明代天主教三大柱石”的天主教信徒李之藻辨认。李之藻认真阅读拓片后,确认此碑为唐代景教的碑石,并于1625年4月12日特地撰写了《读景教碑书后》一文,表示碑中所述的景教,即“利氏西泰(利玛窦)所传圣教”,并高兴地说:“今而后,中士弗得咎圣教来何暮矣。”
《景教碑》系基督教碑石的消息传出之后,立即引起极大的轰动,西方传教士纷至沓来,对其进行认真研究,并做成拓片,译成外文,发往欧美各地。1625年4月,法国传教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29)乘前往三原为王徵一家施洗之便,在西安参观了《景教碑》,成为见到《景教碑》的第一个外国人。此行后不久,金尼阁将《景教碑》碑文译成拉丁文寄往欧洲。三年后,葡萄牙传教士曾德昭(原名奥伐罗·塞默多,Alvaro Semedo,1585-1658)来西安开设教堂,期间对《景教碑》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与研究,并将碑文译成葡萄牙文寄回欧洲。此后,《景教碑》也受到别的传教士的青睐,碑文被陆续译成拉丁文、葡萄牙文、意大利文、法文、英文、日文等多种文字,传到世界各地,学者争相研究。
《景教碑》被确认为唐代基督教文物后,西安教区的天主教传教士便将之视为属于他们的东西,甚至有过将之作为礼物送给梵蒂冈教廷的想法。
 三

 当国外人士将《景教碑》奉为至宝,并争相参观、研究之时,国内却几乎没有人去理会此碑,以致它一直站立在露天地里,任凭风吹雨淋。直到《景教碑》出土234年之后,方才有人为之建了碑亭。清文宗咸丰九年(1859年),在陕作官的杭州人韩泰华出资,为《景教碑》作了碑亭,使其终于可以免受风雨的侵袭。不幸的是,韩泰华建亭才过3年,即清穆宗同治元年(1862),由于回民起义时的一次战争,碑亭与寺院俱被烧毁,《景教碑》再次被暴露荒野。

丹麦记者何尔谟
清德宗光绪十七年(1891年),驻京的外国使节出于对《景教碑》的怜惜,请求总理衙门设法对之进行保护,并捐款100两银子,希望另建碑亭。总理衙门得到捐款后,如数下拨,并责令当地政府尽快落实。然而,总理衙门汇出的100两银子,经过各级官吏的层层剥扣,到达陕西时只剩下区区5两,碑亭自然建不成了,最后只好“筑一瓦轮以覆盖之”。此后不久,发生了一件颇具戏剧性的事情,最终促成了《景教碑》被移入西安碑林。
清德宗光绪二十六年(1900),一名年仅19岁的名叫傅里茨·何尔谟(Frits Holm)的丹麦记者,在上海听说了《景教碑》的身世,头脑敏锐的他立即对此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大量翻阅资料,他将此碑视为全世界最有价值的石碑,并蓄意将之偷走,运往欧洲。经过7年的准备,清德宗光绪三十三年(1907)5月,何尔谟来到西安,用3000块大洋的重金收买了74岁的金胜寺住持玉秀和尚,令其秘密雇人仿制同样的碑石,然后用偷梁换柱的方式将真碑偷走。然而,这个被他视为万无一失的伎俩,还是被当地一些敏锐的群众发现。很快,消息传到了北京。清廷得知,当即通令陕西巡抚制止,陕西方面遂派擅长英语的陕西高等学堂教务长王猷与何尔漠会谈,经过多方交涉,终得解除密约,但允许其将复制碑运走。
为了避免再遭不测,陕西巡抚曹鸿勋于何尔漠盗碑当年下令,将《景教碑》移至西安碑林保管。1907年10月2日,陕西当局请来48名工人,将《景教碑》从郊外的金胜寺搬至城内的西安碑林(即今西安碑林博物馆)。由此,《景教碑》因祸得福,在风雨中暴露近300多年之后,终于有了较好的栖身之地。
《景教碑》被移入西安碑林后,何尔谟欲哭无泪,只有无奈地将复制碑运走。然而,想要运走重达2吨的石碑决非易事。其时,西安还没有火车,何尔谟花了210两银子,雇用特制的马车将碑运往郑州,从郑州用火车运至汉口,再用轮船运抵上海,在上海换美孚公司油船运往美国纽约,前后费时达3个多月。碑至郑州,曾遭民众阻难;碑至汉口,又被海关扣留26天。1908年6月16日运抵纽约后,何尔谟将之借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公开展览。八年后,纽约一位富有的天主教信徒蕾丽夫人(Mrs. George Leary)将此碑买下,送给梵蒂冈教廷,教皇因此授予何尔谟一种最高的奖状。此后,许多地方都从何尔漠的这块复制碑进行仿制,美国耶鲁大学、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朝鲜金刚山长安寺等处,均有仿制的《景教碑》。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经历了千余年的风雨沧桑,虽然命运多舛,但总算被完整无缺地保留了下来。自出土之日,它就一直向关心中国基督教会的学者及信众,默默地见证着中国基督教的传播历史,直到今日。我们不得不说,这是上帝特别的眷顾和保守。倘若没有此碑,抑或此碑没有出土,那么,中国基督教的传入史,将永远是一个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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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峥的自留地
李世峥,男,70后,陕北人,好读书,爱文学,勤写作。开此公众号,记录衣食住行,表达喜怒哀乐,感悟悲欢离合,借以发现汉字之美,激发人性之善,见证福音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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