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讲甘露之变，大致是，皇帝一派主谋的李训和郑注，两人本来合同谋事，可后来李训担心郑注抢去自己的功劳，便把郑注支出都城派去了凤翔，甚至想在铲除宦官首领仇士良的同时连郑注一并铲除，于是提前行动。
李训单独举的这个事情，便是甘露之变。
之所以叫甘露之变，是因为诛杀计划的借口是让仇士良去查验天降祥瑞的甘露是不是真的。但是李训这一派失败了，仇士良等人挟持了文宗，派出神策军砍杀众大臣，李训逃出长安，但最终被捕杀。仇士良等人随即又密令凤翔监军张仲清诛杀了郑注。
十一月，注闻训事发，自凤翔率亲兵五百馀人赴阙。至扶风，闻训败，乃还。监军使张仲清已得密诏，迎而劳之，召至监军府议事。注倚兵卫即赴之，仲清已伏兵幕下。注方坐，伏兵发，斩注，传首京师，部下溃散。注家属屠灭，靡有孑遗。初未获注，京师忧恐。至是，人人相庆。
《旧唐书·郑注传》
小说选了这种可能。张骥鸿明确告诉郑注，事情已经败露，李训已经被杀，并劝郑注立刻诱杀宦官一派的张仲清。在这样的剧透下，郑注却还是没有听从，还是选择了等等看。郑注虽然老奸巨猾，但他的旗号是尊崇天子，诛杀奸臣，而且在当地根基很浅。如果杀了天子的派来的监军张仲清，如何服众避免哗变？如何再发号施令勤王？
小说里有绵密的铺陈，使得人物的选择看起来理所当然。而我们读史书，会觉得悲剧的当事人特别愚蠢，只是因为我们知道结局。但当事人是没有上帝视角的，具体处在那个时代那个场景，其实个人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的理解，自然脱不开对历史细节的考察，但更多的，还是对人、对人生的体察。世事波谲云诡，人生的走向无可捉摸，所以大家才总希冀天时地利与人和。历史和现实的人生并没有太大不同。
小说里呈现的还有一种理解。
我们常说，现实中的人，其实都是很复杂的，往往不是非好即坏。小说中宦官还有一个头头叫王守澄，在别人看来大奸大恶，在张骥鸿看来，却是如假包换的大善人。郑注也是，史书上把他写得极为不堪，獐头鼠目，佞谄阴邪。但在张骥鸿看来，他也有既威严刚断，也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一面。
这一点，使得张骥鸿这个人又可爱了几分。他听过很多人讲古，但却能始终听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不是盲目相信主流的判断，甚至是最信任的朋友的判断。
这样的行为听起来好像也普通，但对照事实我们就知道，做起来是多么的难。
比如最近沸沸扬扬的美国总统选举，一派的观点认为，这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选择，一群野蛮人仅仅因为物价上涨就投票，真是蠢透了坏透了。可被物价上涨影响很深的人，大多也只是勤勤恳恳早出晚归想谋一份工作，养家糊口的普通人罢了，在他们的家人眼里，又有多坏呢？不愁吃喝的人，辱骂每天都在担忧没有饭吃房子住的人目光短浅愚蠢，又有多善良聪明呢？
普通人，大多数普通人都只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
这是经历过真正的生活后的怜悯和体谅。猫爸青年时代写的《亭长小武》，充斥的基本是少年人的血性和斩刈杀伐。时光驯服了他心中湍急的瀑流，将其转化为潺潺流水，转化为中年人切切实实的温情脉脉，是体察人生后的温情。也可能因为此，小说给了张骥鸿一个光明的结局，让人长吐一口恶气，让读者不至于特别郁闷。
书封面上的副标题写着“大唐小吏的生死逃亡”，是很有青春气的，我读完却觉得，它是中年人走过半生的惆怅与忧伤。我推荐这本书，给所有的中年人。
钟鼎山林都是梦，但人生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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