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中)打引号评述沈从文的文字,出自美籍华裔女作家聂华苓。也是巧,她今年10月21日仙逝的那天,正是我们一行人从不同的方向汇集到湘西开启名胜行游的日子。出于对她的尊重,也出于对她尊重沈从文的尊重,再引述一段她写到的与沈从文相见场景的文字。这段文字,确实活画了沈从文的宁静淡泊:
——我和Paul一走进大厅,卞之琳、冯至、沈从文就在眼前。我恍惚了一下子,只见一张发光的脸,微笑望着我们。
——我立刻知道那是谁,跑过去不断叫着:沈先生,沈先生,没想到,没想到!
——他握着我的手,仍然微笑着。
——我转身拉来和人寒暄的Paul:你猜这是谁?
——Paul两眼盯着他。
——就是那个在衙门口辕门上、云梯上看到许多人头、一串串耳朵的小男孩!我说。
——沈从文!沈从文!Paul惊喜大叫。他双手捧着沈先生的手说:我在华苓的《沈从文评传》里,读到你小时候去看杀头的情景。
——每逢他讲到中国人的处境,他就会讲那小男孩看到的那一串耳朵。我告诉沈先生。
——他仍然淡淡笑着。
……
他就是这样,静,淡,然而却深,厚。恰如静谧流淌却碧彻水天的沱江。
他的表侄、同样的凤凰人、文化大家黄永玉,则表现出来与他不一样的性情。当在凤凰看到沱江那浅坝拦蓄处的下泄水流伴着哗哗的水声而珠溅花迸时,我以为那便是黄永玉魂魄神韵的写生了。
是的,我心目中的黄永玉,就是一个字:动。再其实还有一个字:淡。这两个字,更显在的还是“动”。黄永玉的妙处,在于其所有的“动”,好动,善动,响动,妙动,不断迸溅着水珠浪花的动,水珠浪花不停耀然着日月星光的动……等等等等,都发乎于“淡”,一种超脱尘俗俚见的洒脱的看淡。这与沈从文的淡,其实同源同流,只是花开两枝罢了。
也因为黄永玉的“动”,让我在凤凰知道并看到了那么多显在的他于乡土的深耕力作:
我知道并看到了按照他的图绘而建造的四座民族古风盎然的沱江美桥;我知道并看到了他绘画的凤凰城一江两岸的风光长卷;我还知道并看到且特别惊叹他留在凤凰的那些雕塑力作……我不懂建造,不懂绘画,不懂雕塑,但我看到的所有的黄永玉的雕塑中,都无一例外的劲爆着一种拼冲,一种昂奋,一种挣脱,一种迸发的精神及其力量。但凡看到,强烈而锐利的视觉冲击引发的心灵震颤,便再也难忘。
凡去凤凰城的游人,只要在沱江边核心景区看过黄永玉纪念馆,看过他的生平事迹介绍,也看过我写到的他的那些重要的设计、绘画和雕塑作品,我相信都会为黄永玉与凤凰故乡有着的那么多的“现在进行时”文化既在而惊叹不已。同时,谒过沈从文的故居和墓地,也会为沈从文与凤凰故乡乃至整个湘西有过那么多的“过去完成时”文化过往而流连不已。说他们新韵了故乡的文化,是因为如今凤凰城的文化天幕上,确实只有他们双星两璧醒目地灿然着这一方江天的过往和既在。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出自沈从文笔下的这句话,黄永玉书录碑立于沈从文墓前。我想,这是他们表叔侄俩的心照共宣呢!如非士兵之于沙场,黄永玉的雕塑哪里来如此这般的拼冲、昂奋、挣脱、迸发?如非沙场之于士兵,宁静淡泊的沈从文,又何得如此的文句?
而其实,他们从没离开文化沙场,也从没辞别精神故乡。他们既是文化沙场上的抗战筸(凤凰简称)军,又是精神故乡中的涅槃凤凰。
文化不朽,凤凰永生。谨以本文致敬沈从文黄永玉两先生,致敬古风新韵凤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