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诗话逸说║诗砚斋:“折腰”寻觅“折腰体”

文摘   2024-08-23 19:2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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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寻觅“折腰体”

诗砚斋


两年前,本号编发了一期诗友联裾的《中秋吟》诗词专辑。其中刊有七言律诗一首,因其体格为变体(“折腰体”),作者又依其“折腰”所处部位而括注为“折尾体”。

这个特别的括注,引起了诗友的特别关注。有诗友提出异议说,既是“折腰体”或“折尾体”,那就不能算作“七律”诗。

作者自诩“浑学孔毛曹陆钟刘韩白司张严李脂砚斋王静安,……好为屈陶李杜元白苏辛徐闻贺郭等评头品足而邯郸学步,乐与诗朋群友推杯换盏而忘乎所以”,修学而确信诗之七律有正体与变体,“折腰体”古来有之。而依其“折腰”所处部位之不同,当然也可以细分为“折首体”“折腰体”“折尾体”。故而,此中“三折”体,亦如“白马”非“马”,但“白马”亦“马”也。

然而,对于“折腰”体的由来和出处,一时却想不起来,翻阅手头科本,也未得其果。窘迫之间,惶然而无以对也。

于是,急忙连夜发微,向在高校执教古代文学专业和躬身唐宋诗词研究与创作的窗友诗友,备述情由,请教求证:“七律变体(折首、折腰、折尾)的出处、凡例(代表作)?不胜感激!”

然而,作者之窗友诗友,都是治学严谨的专家学者和谦谦君子,严守和笃行孔夫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之古训,即时坦言回复:“抱歉,俺没做过此类研究。”“惭愧,我没有研究到此类变体,所以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同时,他们也向作者给出诚挚建议:“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只用正体,不用变体,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作者感谢窗友诗友的及时回复和诚挚提点。后来,因忙于其他,也就把“折腰”这事给搁一边了。但“折腰”之疑,却一直不敢轻易辜负。

最近,作者在拾掇诗稿选编《流年三部曲》诗集时,旧作中的“折腰体”,忽又闪现眼前。吟咏引注,必有所依。疑之未决,岂能选辑?两年前百思不得其解之悬疑,重新勾起了作者的寻访之思。

再度翻披手头资料,又请“度娘”和“包妹”轮番相助,在数字的汪洋大海中打捞淘索,最后终于找到了“折腰体”的出处——

综合各种信息获悉,“折腰体”一词,最早见于唐代高仲武编选的《中兴间气集》。该书在选录大历十才子之一崔峒的《清江曲内一绝》诗后,附注:“折腰体”。其诗注如下:
八月长江去浪平,
片帆一道带风轻。
极目不分天水色,
南山南是岳阳城。
(注:折腰体)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也得改二字费功夫。但唐人对“折腰体”并无明确定义。

及至宋人诗话,对“折腰”便有了相关解释。其大致定义为:“中失粘而意不断”。也就是说,第一,是“从中”失粘;第二,虽格律上“从中”失粘,但在诗意上并不截断。换言之,“折腰体”只是平仄格律上的一种变化,与整首诗的诗义并无牵联。

宋代诗家严羽《沧浪诗话·诗体》写道:“有绝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这里的“八句”,就是律诗,包括七律、五律,但不含长律。绝句只有四句,所谓“中失粘”,是指第三句和第二句的平仄原本是要“相粘”的,而作了“失粘”处理。同理,八句的律诗,其第三句和第二句、第五句和第四句、第七句和第六句的平仄,原本也是要“相粘”的,却也作了“失粘”处理。需要注意的是,律诗中的“三粘”,一般只失其一,而不尽失,但也有接连二失的;而“折腰”后的平仄,仍须继续按“粘对”规则顺承下去,该对的仍需对,该粘的仍需粘。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古人在诗话中对失粘的绝律,均称“折腰体”。在绝句中,因为只有四句,第三句与第二句失粘,部位居中,自然当称“折腰”。但在律诗中,因有八句,其失粘的部位,或在颔联,或在颈联,或在尾联。故而,作者妄自以“腰”为界,分为“三折”说:颔联(第三句)失粘的,因其位于“腰”前,而称“折首体”;颈联(第五句)失粘的,因其位于正“腰”,沿称“折腰体”;尾联(第七句)失粘的,因其位于“腰”后,而称“折尾体”。“三折”说纯属作者自拟,但也当顺理成章。

对于“折腰体”,古人诗话也有例举。先看李白的七绝《横江词六首(其一)》:

海潮南去过浔阳,

牛渚由来险马当。

横江欲渡风波恶,

一水牵愁万里长。

这首诗居中的第三句与第二句平仄“失粘”,是谓“折腰体”也。

再看例二,沈佺期的七律《守岁应制》:

南渡轻冰解渭桥,
东方树色起招摇。
天子迎春取今夜,
王公献寿用明朝。
殿上灯人争烈火,
宫中侲子乱驱妖。
宜将岁酒调神药,
圣祚千春万国朝。

这首诗的颔联(第三句)与首联(第二句)平仄“失粘”,颈联(第五句)与颔联(第四句)“失粘”,接连二次“折腰”,以作者的“三折”说,可谓“折首”,也“折腰”。

再看例三,宋之问的七律《饯中书侍郎来济》:
暧暧去尘昏灞岸,
飞飞轻盖指河梁。
云峰衣结千重叶,
雪岫花开几树粧。
深悲黄鹤孤舟远,
独对青山别路长。
却将分手沾襟泪,
还用持添离席觞。
这首诗颈联(第五句)与颔联(第四句)平仄“失粘”,尾联(第七句)与颈联(第六句)又“失粘”,是谓“折腰体”,又“折尾”。

再看例四,杜甫的七律《所思(得台州郑司户虔消息)》:

苦忆荆州醉司马,
谪官尊酒定常开。
九江日落醒何处,
一柱观头眠几回。
可怜怀抱向人尽,
欲问平安无使来。
故凭锦水将双泪,
好过瞿塘滟滪堆。

这首诗的颈联(第五句)与颔联(第四句)失粘,而尾联(第七句)与颈联(第六句)又失粘,接连两次失粘,也可谓“折腰”又“折尾”。

当然,古人在作格律诗时,大多是严格按照平仄格律的“正体”。但有时因为吟咏所需,或为有意避免千篇一律,也会有意地进行一些有平仄粘对变化的尝试。这或许便是“折腰体”的由来。从诗歌审美意义上说,这种少量存在的虽有变化但仍有章可循的“变体”,并不会对“正体”构成“颠覆性影响”,反而形成了一种辩证互见的“映衬美”。

这也可以回归“从宽相待”的审美观。华夏文明,诗为先声,而回眸诗苑花丛,风、雅、颂、骚、骈、赋、乐府、歌行、绝律、长短句……,林林总总,气象万千。被唐宋称之为“近体”的格律诗,只是其中之一,并非古诗之源流,也非古诗之主流,更非古诗之高潮浪峰。诸如,李白的名篇《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不是格律诗;杜甫的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兵车行》,不是;被誉为“孤篇压全唐”的张若虚的《春满花月夜》,也不是。正如明代胡应麟《诗薮》早就指出的那样:“……近体束于声律,唯歌行大小短长,错综阖辟,素无定体,故极能发人才思。李杜之才,不尽于古诗而尽于歌行。”而今,有的诗友把格律诗当作古诗之“高峰经典”加以推崇,其实多有误会。

“折腰体”的出处和原由终于找到了。让我们以宽容而宽松的情怀去面对格律诗吧,既拥抱其仪表端庄的“正体”,也拥抱其妖冶多姿的“变体”,如何?

回首此番“折腰”寻觅“折腰体”之逸事,不亦乐乎!或也“折腰,再弄逸姿正是:

闲吟偶弄折腰姿,

但怍缘由两不知。

几度翻披无觅处,

数番淘索有惊奇。

唐代选编初引注,

宋时诗话释悬疑。

正也端庄妖亦冶,

从心所欲共欢怡。

嘿,这也“折腰”又“折尾”耶!

鸣谢:窗友诗友SH和ZZJ对本文多有支持和提点,谨致谢忱!


2024年8月23日于北京文慧园


诗话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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