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故事系列
作者｜杨汉章
她就坐在我跟前，拿语文书挡着脸，一边笑，一边看着我，长长的刘海直垂到眉间，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脸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金色的的眸子折射着午后的光，温润而莹洁。看着她的眼眸，我内心一阵轻松，想到自己的糗样，也忍不住笑了，低低的笑出声，边笑边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个遍。她越听越笑，渐渐笑出声，挡脸的书本移开，露出浅浅的嘴弯，如芝兰绽放，似寒梅盛开，教室里弥漫着快活，继而越来越大，直至哄堂大笑。
这便是我的语文老师。我初识她时，才十多岁，距如今将近有十六年了。那时我正少年，刚上初一，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我的家乡，在我眼里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屋埃顶顶，炊烟袅袅。而我的中学，离我家有四里多地。在刚出村口通往学校的路上，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常年环绕。每到冬天，河面结了冰，我和二飞总是从冰面上打着滑去学校，因为有了滑冰的快乐，也从不觉得去学校的路很远。直到某一天，我吃过午饭去学校时，没有看到冰面上被挖掘机压出的冰窟窿，一脚就踏了进去，整条右腿全部都浸泡在了冰冷的河水里。等我从冰面上爬起时，整个右腿已经都湿淋淋的了，被风一吹，瞬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纠结了半天，还是不准备回家换衣服了，毕竟我每次都是卡着时间从家里出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学校走，我还挺开心，每走一步都有“卡啦卡啦”的声音传出，渐渐地裤子里的水被风吹着也开始结冰了，整个右腿冰凉凉，硬邦邦，难以迈步，就像穿了一件铁皮裤，腿也不能弯曲。我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只是鞋子比较厚实，鞋子里的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我想着自己的倒霉样，想着不知去了学校会被同学怎样嘲笑，竟越走越开心，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去了学校，第一节是语文课，因为我坐在教室的角落，也没人发现我的异样，就这么一直上课到一半时，我的前桌发现了地上淌着的水迹，顺着水迹发现了我湿哒哒的裤子，捂着嘴憋着笑和别人说我尿裤子了，声音虽低，可我却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心里发慌，可脸上还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不过一会儿，他的话就传遍了整个教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扭头向我看，老师也发现了这个异状，问大家在看什么。
“杨汉章尿裤子了……”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大家仿佛得到了老师的许可，边笑边往后看，有的甚至站起来探着身子往我这边望。
我心里蛮不是滋味，又不知该如何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本还想着用这件事逗大家开心，可现在也没了这个心思。
老师过来了，我没敢抬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桌旁，问我怎么回事。我已记不清我是怎样回答这尴尬的事情，只记得老师将我领到了教室中央的火炉前，让我先烤一会。
她就坐在我跟前，拿语文书挡着脸，一边笑，一边看着我，长长的刘海直垂到眉间，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脸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金色的的眸子折射着午后的光，温润而莹洁。看着她的眼眸，我内心一阵轻松，想到自己的糗样，也忍不住笑了，低低地笑出声，边笑边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个遍。她越听越笑，渐渐笑出声，挡脸的书本移开，露出浅浅的嘴弯，如芝兰绽放，似寒梅盛开。教室里弥漫着快活，继而越来越大，直至哄堂大笑。
下了课，我便找班主任换了一条裤子，而课堂上的那个笑脸，却让我永难忘记了。
至此，我便很用心很用心地学习语文课，很用心很用心地学习写作，不为什么，只为那张温柔的笑脸，那双金色的眸子。而我的字，有时潦草到自己也不认识，可我的老师却一字一句地读，一字一句地改，每天让我写一篇小短文交给她，就这样，我的写作水平在不知不觉中进步着。而我人生第一篇小说《陷阱》，也是老师帮我修改的，直至前几年回到家，翻出我以前的旧课本，发现里面还夹着初中时写的一则小短篇，上面有她的批语：习作向来写得很好，为什么这次这么简单？
时隔多年过去，都觉得脸红心跳，仿佛她站在我面前，捂着课本挡着脸，笑着询问，却不发声。
记得那是我升初二的一天，天已经很晚了，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早已响过，窗外已是黑洞洞的，而我们还没有下课，因为本节课我们上得很尽兴，语文老师便要求我们几个人一组上台表演《皇帝的新装》这篇课文内容。我和陈宇琪一组，我演皇帝，他演裁缝。我一脸得意，仿佛自己没穿衣服，却还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在旁边笑得直拍桌子，我得意洋洋，仿佛得到糖果的孩子——我能让她笑。
又一日，我们上文言文《鸿门宴》节选，其中有一句：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大家都不会翻译，我站起来故意说：“樊哙将猪放在盾牌上，一剑捅死，还朝上面吐了一口痰……”教室里又是一片笑声，她再次笑得前俯后仰，红彤彤的脸颊满是笑意。
这样的日子，从我初一，一直到初三毕业，每天都有，每一次我都很期待语文课，很期待作文课，因为她常常在课上念我的作文，我也每次都尽心尽力地写，满足我自己的期待。直至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也都难忘她，难忘我的语文老师，难忘那一张笑脸，难忘那一双眸子。每当别人问起，我总说，我有一个爱笑的老师，教会了我怎样写文章，教会了我怎样写生活。
几年前，我漂泊在北京，举目无亲，为了工作四处奔波，每日的孤单和悲凉让我屡次想要放弃，我总是站在工作的衣帽间，望着冰冷铁轨纵横交错的北京西站，一个人独自惆怅。却突然有一天打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我忍不住泫然涕下，是她，我的语文老师！我忘记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和我说：“回来吧！回来考教师吧，你很适合！”我望着通往远方的铁轨，心底漫起层层温暖，我的老师，她还记得我。透明的玻璃窗上，似乎又印出那张红彤彤的笑脸，那张温暖的，温柔的，温和的，笑脸……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在心底晕开，鼻子酸酸的，真好！
三天后，我收拾行囊，踏上了归乡的路，路边的夕阳红彤彤的，像极了她红彤彤的笑脸，我踌躇满志，如同当年迫不及待举手的孩子，期盼着，努力着，最终还是如愿了。
几天前，我在此间见到了她，见到了我的老师，再次见到了那张红彤彤的笑脸，心中有欣喜，有惊异，有温暖，有开心。可我再也不是当初单纯的我了，踌蹴着，却没有上前打招呼，好像犯了错的孩子，怕被责骂？或是“近亲情怯”？想来常常自责。
我千方百计向别人打听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踌蹴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写了删，删了改，发完后，满心担忧，一上午如同煎熬，最终，直到下午我等到了老师的回信，有点欢喜，有点激动，她还是当初的老师。老师也还是当初的她……
十六年啦，我的老师，你，还好吗？
—— 致敬爱的语文老师 杨海燕
您的学生 杨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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