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走了，接到他的噩耗，我惊呆了。去年见到他，还精神矍铄，有说有笑。谁会想到说走就走。
表兄说话幽默，甚至带点俏皮。他生前没什么特长，唯一的爱好是唱歌。
表兄唱歌有板有眼。特别是他当村支书那阵，升旗仪式上，他唱《国歌》唱得最清晰，最嘹亮，很能带动全场气氛。
岁月如歌，似水流年，几多感慨。
我最早听别人唱歌就是乡下的这个表兄，那首歌我至今没忘。“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
这是表兄小时候最爱唱的一首歌。
表兄从小家里很穷，兄弟姐妹一大帮，父亲死得早，家里锅碗瓢盆空叮噹，常常吃不上饭。可他偏不向命运屈服。虽然日子苦，还是很乐观，笑脸总比苦脸多。村口常常能听到他的歌声，不知那是不是苦中作乐。后来日子好些了，他当上了村长、书记，村里事情忙，但唱歌的习性仍旧保持下来。
有一回，表兄来我家做客，我们闲着没事，表兄便哼起歌来，你别说还真好听！表兄见我入神了，便叫我也唱一首，于是我就亮开喉咙，还没唱上两句，表兄就哈哈大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唱得准不准，好不好听。因为压根就不知道，出自自己口中的曲调到底属于哪个等级？
从此就不敢开口了。为什么？底子不行，五音不全！
后来，单位里组织了宣传队，年轻人不甘落后。渐渐地，唱多了，又有专门老师指导，就开始跨进了唱歌的团队。记得第一次参加单位KG比赛，紧张得不得了，喉咙一直觉得干干的，不停喝水，老是跑厕所。
家乡的山歌《对鸟》，我第一次是听母亲唱的，“咯姆飞过青又青哎”……优扬的旋律滑出母亲的口唇，穿透老屋的木板壁，飘向院外的绿野。那一刻，我被深深打动了。后来，母亲老年痴呆了，可这首《对鸟》仍被她唱得清清楚楚，故土乡情已经深深地被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温州城区有一首民歌，叫《叮叮噹》，那曲调既优美歌词又朴实，人人都会唱。小时候，听人说，郊区一位潘姓的农民把这首歌从田间一路唱到中南海，唱给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听，家乡人为此感觉很自豪。
听老辈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日本鬼子沦陷温州期间，两个男孩在街上撞见几个鬼子兵，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让鬼子兵从身边通过。鬼子过去后，胆子大一点的男孩在后面用温州话骂了一句“狗生的”！被鬼子兵听到了，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继续赶路。另一个男孩见鬼子兵听不懂，便也骂了一句“头毛儿”（温州方言，意即“婊子生的”）！鬼子兵停下脚步，叽里呱啦的说一通，好像在问“你们在说什么？”男孩回答说“我唱歌！”
这故事真实与否无从考证，不过，唱歌可以发泄家仇国恨倒是真的。抗日战争年代那些歌曲如《黄河大合唱》、《太行山上》、《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就很能鼓舞人心，提升士气。
非常年代，曾经非常流行革命歌曲。 一次饭后，我在学校路上走着，忽然一个人喊住我。一看，是体育孟老师。她走到我身旁，神秘兮兮地问我，小同学，你喜欢唱歌不？老师刚刚学会一首歌，教教你！于是我就跟她去了教室，一句一句地跟她学。歌的名字叫《大海航行靠舵手》，曲调悠扬，高旷流畅，非常好听。
我心想，老师一定是为自己会唱这首歌很开心。
后来，这首歌流行了好多年。
歌声飘过几十年，每个年代都留下它鲜明的印记。不管是民族的，美声的，通俗的。山川风物，抒情叙事，快乐悲伤，励志奋进……无不在歌声中体现得真真切切！
在老家田野的一间破屋里，住着挑泔水的阿娒，泔水爛菜叶从各家各户收过来喂猪。阿娒父母早亡，孤苦伶仃，心里难过时，就扯开喉咙唱。听到阿娒的歌声，母亲就说，他一定是特别难过了。是啊，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孤儿，他一定是泪水多于欢笑。
后来，阿娒谈了一个对象，是邻村的阿兰。要结婚了，我们几个好兄弟帮他布置新房，用报纸糊上干净的板壁。看着新房，阿娒高兴极了，唱起“欢欢喜喜过新年”。可是阿娒命不好，结婚没几年，就生肝癌死了，每每想起，都让人有些伤感。
阿娒没能等到一个好时代。
我有一位好朋友，城里人。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乡村姑娘，在县文宣队工作。两个人都喜爱唱歌。那时候农嫁城很难，被户粮问题卡住在关口。他们是在歌声中分手的。几十年来他一直记着那个月光下的夜晚，他离开一个叫象阳的小村庄。临别时，她为他唱了一首《二月里来》，他回唱了一首《送别》，是电影《怒潮》中的插曲。后来有人说，不应该唱《送别》，这歌名彩头不好。
……
忽然想起来捷克作家伏契克说的一句话，没有歌唱就没有生命，就像没有太阳就没有生命一样。唱歌唱的是一种心境，唱的是一种兴趣，或者快乐或者伤感。无论是低吟浅唱还是高亢激昂，它是人类情感的由衷表达，由原始的生存活动变成今天的情感交流形态。
都说岁月如歌，的确，一首歌一段回忆。有的人唱得优美，唱出了丰富的岁月，有的人唱得不着调，留下许多人生的遗憾。
歌声飘过了岁月，余音缭绕，永不消逝。
爱唱歌的表兄走了，那么，就让我给你唱一首歌吧，在送行的路上，在最柔软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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