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月前，我在小红书上刷视频，无意间看到了一篇笔记，说的是教90岁的奶奶玩电脑的故事。
我点开帖子，心想，这可真是一件好事。不分老少，一样能享受游戏。孙子教会奶奶使用科技，体现了孝心；奶奶畅游科技，彰显了实力。我划动手指，把内容往下翻，图片中头发花白的奶奶津津有味地注视电脑。
我边刷边想，真好，老年人也普及游戏了，人们对游戏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无论是老一辈，还是小一辈，都为了游戏开心。真好。
就是这篇笔记
当我正感慨着未来光明的景色时，我把视线投向了游戏。我想一探究竟，奶奶究竟是在玩连连看呢？还是泡泡龙呢？然后我看见——
照片中央，电脑屏幕中，画面显示的是：一个中年白人男子的背影，行走在庭院中，车库门口有一辆黑色桥车，他马上就要上车去了。明媚的阳光洒在路上，一颗热情、性感的棕榈树，尽显美国加州风情……此外，屏幕左下角还有一张无比眼熟的小地图。
这难道是——“GTA5”？！然后我看见，笔记的标签中赫然写着“#给他爱”。
好家伙，给90岁的奶奶整了这玩意儿，真是个“大孝子”。后来，我联系上了笔记的作者锤子，他跟我分享了和奶奶的故事。
锤子对我说，一切开始于两年前的暑假。那天，他坐在电脑桌前，策马飞驰在新汉诺威州的草原上，他操控的亚瑟·摩根头戴牛仔帽，腰间配着枪，挥舞套绳，将一名劫匪栓住了，拖行在地上。他握着绳索，哼着小曲，绳子另一头不断哀嚎。就在这时，慈祥可亲的奶奶闯进了电脑房。
“乖孙儿，你在玩什么呀？”
“在干架呢。”
那是2022年，疫情还没结束，锤子从学校回来，在家里休息和上网课。上网课是学校布置的作业，休息就是玩电脑，他钟爱游戏，并且相对专情——他只玩《战地1》《人间地狱》《GTA5》和《荒野大镖客2》。
奶奶闯入游戏世界的那天下午，锤子正在逃离黑水镇、前往新汉诺威州的瓦伦丁镇的路上，奶奶在屋外呼唤他，她总是说一些有的没的，像是可锤子沉浸在游戏世界中，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奶奶叫喊几次，见没有反应，就生气地说：
“你整天都在那儿整电脑，也不干点别的事！”
锤子被奶奶的反复叫嚷给打断，他丢下鼠标，游戏中的人物马上停止了移动。他朝向门口，也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就只会叫喊，也不想来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年轻人在想做什么！”
“又没人教我，我怎么去了解！”
气氛略有点紧张，但锤子是四川人，我也是四川人，我懂得在川渝家庭中那种“比谁嗓门大”的交流方式，它算是一种交流方式，实际上没那么激烈。我怀疑这是四川家庭表达情感的最大公约数——有点特别，但确实是一种方法。
锤子和奶奶就在争吵和交流中达成了一项协议，由年轻的锤子来带领奶奶走进当代青年的世界——就从游戏开始，就从“荒野大镖客”开始。
锤子的游戏截图
锤子告诉我，奶奶是1934年生人，今年正好90岁，退休前是当地的一名教师。锤子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的父母在外地工作，爷爷去世后，他和奶奶更加关心彼此。
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爷爷离开后，奶奶像是丢了魂。锤子说，那段时间，奶奶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窗户前，看着外面，一连好几个小时。
“她不怎么吃饭，很多时候都是饿得不行了，才用粥和馒头简单对付几口。“锤子说，他非常担心奶奶的状态。
锤子决定给奶奶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他就想，为什么不试试让奶奶玩游戏呢？
奶奶的“操作台”
“你按WASD移动，控制人物前后左右走。”
锤子教奶奶移动，她按照孙子指示按下键盘，画面中，亚瑟·摩根开始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了。
锤子见亚瑟动是动了，却始终像只螃蟹一样横向运动，补充说道：“你要用鼠标控制视角，也就是前进的方向。”
奶奶学会了移动后，锤子又把手伸到键盘上，操控了一通。屏幕中，亚瑟拔出左轮手枪，扣动板机，枪口喷吐出火焰和青烟。
“你就这样开枪。“演示完后，锤子扭头对旁边的奶奶说。
截图左边的是锤子最喜欢的“小鬼”卡洛威的配枪
开枪的操作比较难。奶奶摸着键盘和鼠标，果然陷入了茫然。于是，锤子就手把手地替她操作，他又坐到奶奶身旁，放慢动作，以便她能看清：按下TAB键，选好枪后鼠标右键瞄准，对准一名无辜的路人，点击左键，子弹应声而出，路人应声倒地。
“砰！啊！”枪声和惨叫声从扬声器中传出来，把奶奶吓得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你把他打死了？”奶奶惊恐地说。
“对。”
“哎呀……我的天啊，怎么可以这样。太残忍咯，太残忍。”
“你赶快跑，不然警察会通缉你。”
“还有警察？我怎么跑啊？”
锤子瞧见奶奶激动的反应，咯咯地笑，然后他开始教奶奶怎么吹哨，怎么呼唤马匹，又怎么登上马鞍，像西部牛仔一样驰骋。
玩累了，休息一会儿
锤子给奶奶规划的游戏时间是每次1小时，但她通常玩不了这么久。
奶奶身体健康，但毕竟是90岁的人了，视力和反应能力都不及年轻人，常常是看一会儿就说眼睛干涩发痒，要休息一阵子，去隔壁走走，做做家务，每天可能只玩几十分钟就草草结束了。
锤子有点沮丧，又没有办法，毕竟老年人精力不多，能分出来了解他的生活，已是万幸。从“荒野大镖客”到“GTA”再到“战地”，他变着法子去安利，可是收效甚微。
“其实我奶奶玩得挺菜的，”锤子说：“她不太熟悉操作，学了几周左右手才比较协调，但依然不会去打枪，也不会抢银行，那些操作太复杂了。”
有些事情奶奶难以理解，像游戏中美国帮派的战斗，富兰克林的黑人文化，甚至非法药品的贩卖和交易，奶奶都看得一头雾水。西部拓荒的世界也令她感到困惑，锤子试着跟她解释达奇的亦正亦邪，像是水浒传中的绿林好汉，“达奇就好比是宋江，亚瑟其他人就是梁山兄弟”，奶奶听过后，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达奇和他的同伙们
除此之外，奶奶还玩不了第一人称的游戏。锤子说，一方面是反应不过来，二是容易晕3D；容易接受的游戏还是开放世界，比如《荒野大镖客2》和“GTA5”，“说起来是玩游戏，实际上更像是在游戏中走来走去”。
“她其实没有玩，就是在探索，探索那个世界。”锤子告诉我。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玩‘罪恶都市’，什么任务啊，什么主线剧情啊，一概不管，就在街上闲逛，开枪打人，拦路抢劫，开着飞车跑来跑去。我们是在体验那种自由。”
“我奶奶也是在体验自由，就像小孩子一样。”
锤子镜头下的奶奶
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隔间里，锤子和奶奶的房间相邻，游戏像是一扇连通它们的窗。锤子为了多和奶奶交流，还打开了其他窗子。
只要有假期，锤子就会回家和奶奶一起度过。除了玩游戏，他还和奶奶看成龙的动作片，他喜欢成龙，奶奶也看得津津有味，拳拳到肉的动作戏令她目不转睛。
于是，锤子就下载好电影，陪奶奶一起看。
奶奶在专心地看成龙电影
锤子还陪奶奶骑摩托车，这听起来十分狂野。锤子解释说，“可不敢开得太快！”、“跑快了那还了得！”他只是慢慢骑过去，起一个代步的作用。奶奶的膝盖不好，不方便走动，想出门和其他老太太聊天，锤子就主动提出载她过去。
锤子在奶奶身后拍的
锤子现在在新疆工作。他去年毕业，工作难找，周周转转，到了新疆。去新疆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想去看看塞北风光，戈壁风情；二是听说能学骑马，他想试试，像亚瑟一样。
来新疆后，锤子开始做电工，负责电器的检查和维修。他秋天刚来，很快就到了冬天，十一月份的大西北冷风呼啸，狂乱的风吹得人脸生疼。锤子早上出门，白天工作，晚上加班，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他几乎是随时待命、随叫随到。
锤子来新疆后，每天都和奶奶通电话，“没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唠家常”，白天吃了什么，晚上有没有休息好，等等。锤子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要去疗养院调理，由父亲接送，早出晚归，所以等到他打电话时，他都尽量“报喜不报忧”。
锤子说，他想多陪陪奶奶，毕竟她年纪大了。他在思考有没有机会再带奶奶出一趟远门，如果可以的话，来一次新疆，来看看她的孙子工作的地方，看看大漠，看看戈壁。
为了做到这点，他打算尽量多回家。离开家乡两个月的锤子说，一旦有长假，他就买车票回家。坐火车上，摇摇晃晃过二十多个小时后，他就抵达了四川，抵达了奶奶的家。在家里，他会再翻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游戏。他会打开洛圣都的世界，邀请奶奶来玩。锤子会叉手坐在奶奶身后，默默地看着或是给出指点。锤子回忆说，奶奶玩得最好的是“GTA5”，因为她不仅会探索城市，还总把车开得飞快，快得跑出虚影，快得模糊不清，像要把时间甩在后面。
祝愿奶奶身体健康！
✦
本文作者
✦
推荐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