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战胜的世界 | 鱼临溪2022-2023诗选

文摘   2023-12-29 19:04   贵州  
by 鱼临溪

2020年,也就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出于深深的无力感和空虚感,我开始重拾写作(高中有一段会胡乱涂鸦),直到2021年4月,终于写下自我意义上的第一首诗。大约去年,我意识到自己逐渐建立起一种自觉,它并没有直接体现在我的写作上,而是让我看到进入一种状态的可能性,当然,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断地摧毁后重建,遗忘后唤醒。

诗歌是一场烈火,也是一门手艺,越是融入其中,越能感到其美其热,也越能感到其博大其艰深。尽管囿于创造力,本身的产量质量很低,但它们又确乎指涉某种真实。同质化、脆弱化的当下,对我而言,写诗关乎如何建构自我的大厦,如何处理自我与他者、人与世界的联系,这需要长久的忍耐和追问。

短暂的时间里,除了诗本身,更重要的是认识了一些朋友和同行者,我们读诗写诗,我们都是充满激情的人类的一份子。现在回过头看,可以说,这是个精妙且值得的过程。

转眼2023也将要过去,仍是在虚度中挥霍了许多,只剩下可供自我观看的慰藉。趁此选了一些作品,基本呈现了近两年的写作情况,它们可能是更像诗的一些表达。总之,感谢各位的关注!



放映室

亲爱的,我们之间没有距离。
在你的想象中,海是夏天清甜的呼吸
赫赫阳光下色散的是纯洁自净的风
红色幕布或狭小的窗口应该探出一个
圆滚滚的脑袋,“天哪,他们在接吻”
而我们呢?我们的不确定像翕动的枝条
相互缠绕间构造了绝然的奇点。那个
胶片易燃的年代,我们都曾着迷于
小岛上漂浮的焰火,满怀落日的壮丽
追逐晚潮,在岸边骄傲地举起一块废铁
你告诉我,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小提琴

新月的喧腾之海涌向小腹,像返照的
陌生蝴蝶,所有问号都在赞美上帝的存在*
装有神秘的提篮,永恒盘旋在雪白树冠
那时,一只酒杯就能微缩整个夜晚的激越
钟声寒冷又危险,我艰难熬出参差的热词
在稠密阴影半完成的绝望里,我躺平
修剪天空的微云,倾覆一场雨的蒙太奇
我看到你透湿的灵魂,复杂地滴落沉默
耳边不安的树丛正费力摩挲泪的泡沫
一种恬静在闪烁,远处摇晃的小木船
从你眼里漾出——永不沉没的海上巨轮
无数人走上失真甲板,溢出熄灭的空城

二十年,我见过太多不羁的木板被替换
经过的岛屿成了荒山,海都已蒸发殆尽
我走在这条名为“革命”的路上,口渴于
一粒尘埃压弯的花影,“哦,这荒诞城市
叠出了无限距离。”失败的僭越不断加深
我给沉眠中离去的人们抹了层薄薄的甜
铁树比我更敏感,天鹅绒一样的阳光
缓入宽袖,鹬鸟啄食下来的黄昏终将
付之一炬。空旷的世纪中央,最后的时刻
吐出无的热气,爆破塔楼整齐的钟声

群居的樊篱开始摇摆,积水继续发炎
我手握大词,看着冷硬的丛林越来越密
而他们还要长多高?善于承受的索桥上
酸涩膨胀的车流逾经了多少瀛海和火山
没有与夜色相匹配的暗,没有你的光
幽寂的二十年,我与墙壁莫须有的移动
达成痛苦的和解,黑色水桶悬于头顶
垂钓还是垂落呢?雨夜披红的电话亭内
我不再禀告天堂或是其他,我发疯般
扯断血的提线,电流瞬时游入酥麻的笑

那个所有墓地都在复活的消夏之夜
真的,我们之间没有距离,亲爱的
只是这世界早已开出深渊般的美丽

*引自特朗斯特罗姆《C大调》


晚秋

蓝色浮岛,晚秋的,这很好。
万古铜锈住进我的眼睛,我想起了
雨夜的伤,他们都已被含蓄的爱销蚀
是那时候,我有幸得到一块老怀表
可它不能拒绝时间。如今,我站在
海的墓园里,树群铺展勉力的慈爱
蜡烛和鸟的巢穴已经很陈旧了
静穆平原无垠,迟来的信邀我入冬
我带回了锁,也可能是落魄的钥匙
年轻的阁楼或已不再年轻,你们
淌过来,桥上的水漫过滑倒的风
那风会施展暴力,引诱我们成为
疲倦的先锋,游泳时互相呼喊的名字
旋即转身,触及万物加速沉默的想象
眼角裂开的笑,像一阵颓败的涟漪
圈住了失落的影,和旧时代失踪的雾
在远逝,烛照的灯。我就此昏睡去
看不见的城市会很美。还有背离的她
她的美折叠于水珠,如松果的负重
揉碎叶,呈递出悲哀局部的拟态
淅淅沥沥的渔火坠向蒸腾的眼
晚秋,世间的雨都下在我身上


幻觉是觉

骤雨下了一夜,疾风束紧尾羽
途中,我试着遇见失散的水
时间的捕获物——冷冷的
梦,用欲望的下坠打磨白昼
阳光递来颂词,所有窄门都在开启
黑色森林的寂静隐入湖底
倒映的,无非是缓慢的天空
无非是醒来再次告别的河流
你说,一面镜子有多大的领地
海的可能有多少来自鸟的逃亡
惊风之树掳走落石,沉默叹息
在火里,我们黑暗,安静地。
我说,更透明的是现实,是雾
是摘下的鸭舌帽,神妙的邀请函
作为昏黄的飞翔,尚未穿过雨林
只缺氧般抵达饥饿的高原
灼热的风阵阵拂过,将我推入
水滴溅出的渊谷。


雪的开端


掩盖世界冰冷的黑,或是增添

十二月之白——路灯变得优雅

撑开一把反向的伞,承接这

从天而降的彻骨的雪意

镜中人钟情于一杯真理

咖啡折叠热气,反光之美

让所有事物带有明亮的尾音

时间在书架间纤细地行走

流淌的古意赐我一声芦笛

仿佛置身于经幡怒放的唐古拉山

进击的鹰隼滑过峰顶白云

发蓝的呐喊唤醒天空的诗句

此刻窗外落雪比欲望更加辽阔

坠落的斜线连成世界的秘密

林间的雪,小路的雪

从帽檐和衣领抖落的雪

有苏格拉底自省的纯净

寒风填满了行人被雪掏空的心

我对着硕大的玻璃哈气

在落地窗前虚构自己的一生


飞行家

黑色闪电,从夜空抽象出时间的裂痕
强气流,像急促涌入骨骼的波涛
接着是颤抖,从声音里的一个词汇
到因失重而逐渐燃烧的肉体
所有的欢乐和悲伤都归于不存在的寂静
空气稀薄如丝,灰烬的中心产生风暴
体内赤色暗潮高涨,淹没了最后的沟壑
这属于一种永恒而盛大的枯荣
灯光在黑暗中明灭,血液滴落无声
落下的氧气面罩像一个诀别的搂抱
无数清晰的掌纹在手心开出花朵
生命线上我触摸到了高山与河流
还有尘土和风。雪峰一侧萤光旋转
流星穿过所有仰望天空的人群
隔着三万英尺的沉寂
我大口地呼吸着逝去之物
它以平行于大地的身姿坠落人间
那些年轻的或苍老的格桑花
上升为火焰炙热的想象,他们高于
头顶缺席的天空。平静的昏厥在褪色
悄无声息,我并不急于哭泣
雨水缝合了流尽的血液,红土地
保持诸神的缄默。这局限的时刻
只有我一个人在隔空喊话
遗忘在镜头里闪晃而过,坠机那天
不是夜晚,是一个晴朗的午后


山间有风

那时我坐在庭院,一张竹椅撑起了午后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腊肉的熏香
木柴,锅炉,晒红的辣椒
泥土更新。时间在原地安详打转
阳光照彻远方幽深的密林,偶尔
也会修补我的瓦片。橘猫懒卧在身旁
它什么也不说,只是舔舐绿色的火焰
我一定是在风中被沉默的那个人
茅叶,果树,整片的田野
它们抛给我偌大的盛典
让我听见金属以外的寂静,在面对
长满松涛和泉水的南山时
沉迷于一只蚂蚁的自我圆说
山间的风拂过黄昏小道,日常的弧线
演绎着一个村庄永不落下的剧幕
许多故事都已衰老,人们围坐一堂
在酒水里打捞年轻。我没有去加入他们
我决定独享这个美丽的夜晚


借火


如何展开一场灰白的沉默,天空

是一个长镜头。雨落在对面的画上


一代人有自身的暗流涌动,结伴

穿林而行或是翻过一座座打盹的山


悬在高处的心落回地面,我们磕头

有白色的回响。向晚的风吹散苍凉


烛火覆满积雪的谦卑,灰烬埋于冻土

垂首,我们在记忆的高原上通向彼此


时间的箭镞穿过钟表,面对旷野

从冰冷的铭文里取出生活的热核


一个词语在掩面中新生,我在

千里之外不受裁决地命名死亡



对饮

南方小城就像夏季沉落的星子
逐渐淡于天空。长风吹过桐树林
加紧的风声是奇迹,薄脆的
半片叶就能完成黑夜的独奏
月光掀起的涟漪落在草木身上
几只白鹤被打湿,难言地
立于极目远处欲要振翅而飞
纯粹之心并非一无所有
从一壶温热中取出冷寂的梦境
轻盈飞翔,催生另一个自我
他有雨水雕刻的形体,有神祗
遗落在人间的眼睛。许久后开口:
抛却吧,抛却夜晚古老的野兽
也抛却在旷野中上升的天使
共同举杯,碰撞出清澈的肉身
毫无疑问他比我更伟大
清晖的银箭将我们一并射入
涨红的大海,骇浪涌起惊涛
一条鱼在空中急速下坠,于我
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隐喻


清晨出门远行


新的一天,神有特权掀开被子

让露水般的凉意渗满我体内的风


窗玻璃还未打碎,阳光已经穿透

留下的空洞,需要用一生去愈合


流水声渐渐亮起来,静置的弧线

又连接成圆。电扇在有节奏地呼吸


世界的大雾已经散尽。湖水塌陷

救赎之物都挂满松枝,无声如凿


我试着在每一个清晨出门远行

拿着锋利的天赋切割草丛。路旁


花园的楼梯在停顿中转折,蝴蝶飞舞

微芒停在针尖,只有时间过于真实


竖夜

那永恒的,无法否定。
形骸如欲,而你目光如炬
拾掇铜器碎片,想起陶罐里的鱼
海,最亲近的风筝,驱逐你的空
甚至摔伤了这个夜晚,孤灯越来越小
直至一滴水。疑窦的丛林徐缓展开
“烤炙我,然后噙满失效的泪水”
致盲日光会落在暗绿头顶,不止晌午
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解放某个意外
面对未来,你的局促恍如昨日。
好像,一扇玻璃是我们无法抵达的门
他人递来的美,凝视着虚妄,渗入
消退的雨。那必然承受的空是什么?
你说,伟大即是噪音,而默然的叶
细小如信风,闷热的极昼里我们沉坠
熄灭指间煊赫琴音,潮水般降临
蝇的复眼已成为时间喑哑的谜底
你扔出一个坍塌的词融入雾,或者
透过文明的滤镜附和出膛的玩笑
都可以烧红殆尽,黑天鹅和白天鹅
铁窗并非牢不可破。沉郁的草地上
巨大的鸟,像这多刺之秋的耻辱
月下你再次出走,感受语言在失衡中
腾空。暗藏的风如此有力,使我们溃散到
危险的窗。从二十二楼往下摔,还可以更快
你在辩证的水中点燃种火,却受着
另一场落入深处的雪,检阅你的两极
璀璨的钟声激起午夜,废墟中练习
素描的空白一种,笔的锐利升入云端
为失格夜空添置未有的清脆羽翼
那永恒的,在灯芯里无名舞动。
我将不会变得更杰出。


黑的旁白

现在,就放下吧。不安的树仍在奔袭
倦怠震颤了风,遥远的光烈得我欲坠
在体内,膨胀的雨精确至分。天黑后
吐出一点深沉,缓缓走向多义的雾中

洁白的蝴蝶都扑向我,群星如链。哦
虚幻的纯音悉数坠落,亲爱的,假装
痛苦便能不痛苦吗?还能够留住什么
生活,消失的王座上堆满了腐烂的黑

旧雨天,零点音乐会。天空稍显伟大
巡礼后将无限的真实点燃,跑去看海
脆弱的蓝握紧爱,滑向顶点稀薄的亮
对着一颗硕大的水珠献出悲哀的灵动

偶尔孤独的瞬间,世界会变得更拥挤
汹涌的色彩逃离我,在众多窗口失声
夜里,我认出海水新鲜的振动,反复
游向所有美丽,却捧不起暗自的匮乏

嘹亮的风回荡,咳血的词烧成一炉灰
无法下沉的夜,注定成为失败的黎明


我们的夜

那个夜晚不再,那个夏天不存在
那是我们的夜,我们相继地到来
拥抱虚无,交换各自陌生的幸福
许多窗口已在岸边亮起缠绵的光
赖以生存的酒丝绸般精致,露水
覆辙,断裂的弓真理般指认黑暗
而寂静变得越来越大,我们应该
接受虚像的证词,然后开始对话
谈论云梯,和云梯上告罄的闪电
谈论神的过往与我们必要的现在   
舞台中央,空间植物般失控生长
我们梦游于乐章,看盛火的降临
漫过天穹,思索一个拉长的尾音
如何鸣奏,如何填满腐坏的空喉
和无尽黑。雨中遥远的树闪烁着
蒸汽的渴望。停电瞬间,你听见
铜制的疑虑,飞快刺痛后背的海
陨石滚落,厚土越来越疏于容纳
木质敲门声响起:来,美丽给你
逃逸光点给你。高脚杯,荧光棒
魅影般晃动的克莱因蓝与胡克绿
颜色所揣测的秩序兑换,多昂贵
如何从旧照片中提纯倏然的自我
我们争执,互相篡改仅有的信任
试图用新的虚构垂钓凹陷的真实
而歧途幽深,金黄瞳孔就要坠落
湖边万物带着迷人且危险的沉默
流溢的雾不能收紧更多。空门外
你端着一杯雪莉酒然后永远下沉


霜降


秋天的风是灰色的。眼前的蓬草

扎根于某团云,没有和我对话

没有等待时间的白化

他瞧不上这个裹紧的早晨

寂静的礼物也没有在呼唤谁

未知蝴蝶踅来踅去,飞往

喜蛛织就的集市。等待。

一些光鲜的路过褪下了河

收割走失羊群近乎蓝的透明

霜降以后,我便不再拥有什么


冷之间

近乎牛奶倾洒的瞬间。你,开了门
橘黄的光骤现于我即将撑破的脸
目眩之音混合了所有雾的涟漪,倾听
子弹。红色寄居的逼仄甬道,是你我
倏然远走的眼里悄然生成的半日潮
阳台上,银皇后的绿风在精致地招摇
交谈声,牛奶呈现的古老和光的渗漏
都在穿过迷途,往水面投入发颤的虚影
我们浸泡在乏味的大街上,剥离城市
暗处的喧哗,影子的移动并不柔软
绿植摇晃如窗雨,液体晚于我的年轻
而我晚于你异乡的黑色大衣,这趋于
宁静奔跑的时刻大于所有如瓶的仪式
听,凝重的黑暗沿着松木旋梯攀援而上
融入你肃杀的手提箱,像流动的无花之美
幸运地,无尽的海涨潮前,我们有这样
互相观望的时刻,扮演颠扑不破的渔船
在抵达中试探各自凌空的勇气,这让我
想起那个安慰的午后,你告诉我苦的距离
从此我荒诞的起点成为你幽暗的结局
像午夜的雨中曲,梦境的咏叹调隐退前
不可言说的事物在致命生长。池鱼潜底
我们之间是否如一湖亟待燃烧的坚冰
爱,这最坠落的轻盈源于我们的游离
一步之遥的倾斜令人窒息。汹涌的枪雾
在消解中分食孤独,习得你最深的热泉
这来自于我身上的薄月,而你笑的缓浪
宣告了远处海的退潮。阳光也照不到
那束花枝泛黄面具下离草告白的显露
戒指覆盖了一生,从未解开的沉默
略显疲惫,在冷和冷之间持续地冷着
等待一场比光影更为炽烈的雾


自白


时间隐忍。耸立的冬降下

短暂的寒潮,我仍然在退化


固定的早晨还不够当作献礼

一个波动的想象:碎金者说


窗寒千里,黑云的颤动切过杯口

数不清的亮纹在暗响,风门裂变


纯净之物拼凑出光线的隐秘史

遐想。在树旁曾深入一瞬的晕眩


填充那部分——空心生长的鸟鸣

我放晴的双目并不连续,也不现代


阳光裸露侧泳,掠影浮过所有变色

水镜上方,有谁在转动热带气旋


候车亭内仍然无依,谁立锥于寂静

穿过哀景,一直游向致幻的生活


“你的痛苦,要大过所有的人”

绯红巴士为我撑开骑士的领域


雨的局外时刻

某种静静的释放和狂暴。
——韩东《致敬卡瓦菲斯》

挪动一个密语的瞬间,迷失于
庸常绝迹中诞生的遗忘,锁的注视
覆盖我的黑色玻璃珠,给体表带来
球形凉意。枯叶悬挂的意义正被谋杀
天色已暗,积木般的耐心罩临书馆
持续醒来的时间,光线穿过木隙
昏暗的侵袭溃散于冰山表面的呼吸
那只比空略微满足的杯子,在窗台
凝视这不动声色的降临,克制的雨
几乎无处不在。这不朽的模糊,总
照亮玻璃街景流逝的喧嚣,刺中我
焦灼于呐喊的幻想,不可穷尽的风
拂过树冠,那些古典都通往遥远的悲伤
像同一个不幸的夜晚,执着于沉疴
此刻我听到许多年前的寂静,他们又
谈论起甜雾,破碎的酒和江雪的尽头
茫然墙面上盛开了诸多寓言,连同
我虚弱的景深一齐旋入顿音奏鸣的水痕
世界的唱词变得浓烈,被击穿的是全部
和全部以外剧烈的沉默。丛林流亡的骨骼
完成最后的仪式,这场暴雨。那截烟灰
落满了门的陈迹,燃尽虚无陌路之后
通向更深的我,让一切词语变得开阔
迟暮的雨水都已交付,澈然天空下
所有陌生故事与我擦身而过,途经之处
水域的湿影变得黏稠,那溺亡中的人形
缓慢吞没光,带给我某种安慰的启示
“你无法融入每一场雨的倾斜”
他一定留下了此生我甘于陷入的沉寂


积雨云


锐利的箭,击中圆润的果实

天空是一张柔软的满弓

一株闪电的秘密恣意生长

我们看见的是,火花绚烂

擦亮山川遥远的皱纹

在夏日旷野,有人奔跑、滚落

摄取着不属于谁的渴念

我们看不见的是,在那之前

蛰伏已久的隐隐闷雷。雨夜一帧

疾风撕裂云层,陨石涉过乌金的河

虚掩旧门铿铿作响,红烛滴落影像

仿佛,都是为这永逝一刻而准备


歌颂

至于未来,或是与日练习的淘金
显得我们贫瘠,像移动的乏善镜头
凿出那些徒劳的枪击,漫射向天空
崩坏的时间里我们找裂缝,寻白夜黑
细柴的圆融心跳扫落你唇上一丛雪
仁慈洞穴存在于果核之外,遗憾地
太多时候我们失去捕获力,而酸涩
早已划伤白色鸟群,和高尚的桃花朵
荒凉如彼时腹地,海的失败越发纯熟
攒动的墙面影子裁出幸存的旧纸片
“我们眼底都有一场未决的盛火”
褶皱如常,雪山的谜团抖落喘息
当谈到一杯水的变质,请你幸福。
坐拥喧嚣日仅有的寂静,高擎闪电
魅影燃烧的舞步像我们,不是此刻
此刻在风中聆听蓬乱的羽毛,复述月亮
崭新的额头,崎岖的光长满黑色枝叶
我们在江河的丰度中抵达彼此,不是海
海是彻底的失败,所有冰川都在坍塌
沉船的祈祷仍封冻于暗疾滋长的正中
某种轻松的迟缓里,无限的镜子被抛下
响亮如陡峭的惶悚,所猎之物仅是自己*
残影,死于一枚苹果的坠地。阳光轮回
我们钟情于乌有的歧路,直到绵密留白
都已溶解,桦树林的神秘才覆盖了凝视
雾,变得苍老,焚尽消磨草木的归程
丰饶瀑布花束般涌出,冲刷着弥新之湖
侧耳倾听,明净沉默里藏有未竞的永恒
密丛轨道上那只牛虻正成为行空天马
你,惊讶于自身获得了暴烈的努力
走出远古,回到磨损巨石旁风的寂静
如流水的谶语,完成每一场空的堆积

*张枣《十月之水》:“我们所猎之物恰恰只是我们自己”


冻结日

这几乎成了记忆。你闪烁一旁
对冷暖色调保持鹤的警惕,午后
试图在狭小的画框外种出新的天空
激荡的屋子里全是人,不可辨
你像失去了海的水手,伺在岸边
随时准备伏击那倦意倒扣的帆船
墙上,向日葵的交响依然猛烈
在我浑浊的梦中,这已经很冰凉
你总惊醒于晚间浮沫黄金的尖叫
起身去浴室打捞发苦的手表
每次,我抚摸你布满裂痕的河床
都被虚构的潮水所围困,你总是问
谁穿过半掩的房门充盈壁炉
事实上,整个冬天都在漫长地燃烧。
太多熟悉的镜子包裹在周围,你
看不见我们那蝴蝶般游动的联系
不幸的是你成为了时间本身——
每个夜晚都盘旋着两个白昼,柔软的雾
悬而未决,就要折断途中暴雨的翅膀
帘外,一束静默至透明的闪电低声歌唱
多年后我在水声渐冷的海边写下盛夏
“真实是一种用力的枯萎和爆破”
灯草冻结辉煌,吊兰垂下尚未锁紧的
晚风。黄昏里我将火埋入所有纸堆
陌生人般叙述天气,像余烬未完成的
残忍。我徒劳地叩响门扉,丧失了结构
十二月,白色城堡冻结了一切
消失的窗外,新生树木在搬运燃料
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迷宫的激情
也不懂得机械内部天然的漩涡


盛水之杯

多么饱满的一天:年轻露水
翻滚至打结的唇边,任其聚拢
然后滴落,蔓延开螺旋水域
不停变幻着浮云流动的色彩
在天台,更落魄的角落里
我独揽挽歌般空旷的镜子
仿佛要震出三年前的裂痕
它们是消失了吗?这种无形
让我们难以捕捉。海风炽盛
漫吹着,环形傍晚还没变得强大
踏着浪尖,随意切下水的倾斜
如月光晕开另一场更加纯粹的海
这万顷红泊比我重,比我静态。
一束陌生火焰在眼里急速燃烧
那陌生却让我感到不可能的真实
赦免了体内所有的褪色。暴水摇曳
莫测的是四周轻巧林立的危楼
瞬时将我们吞没其中,红光嶙峋
流下一张脱臼的脸;就无声呐喊
广场上没人的时候就静静仰泳
手脚划出无限距离,扑腾着遥望
不绝的楼群耸峙着辉煌的幽暗,像
神的冰山,仅一角便大过我的天空
旧幕重重,逐追到仍然肿胀的喉咙
停下的红漆车宛若一出拙劣的虚构
枯树般木然站立,可憎地抬起头
雷雨鼓奏:世界的尽头没有旋律。
半截钥匙永远留在了细窄窗边
体积庞大的电视滋滋飘扬雪花
飞白烟雾里播放着徒劳的厮杀
万籁绝无寂静,我切开所有气管
困于一辆悬崖边的车,拼命喊出:
真的,我几乎就要找到你。


欲中晚记

给你,一只将朽的苹果。
雨幕涂满树色,热铁垂帘
阴晦之下水面抽动,病态的
清盈,和那不可逆的铜针
扭转。折叠平滑沉降的缺圆

大多数夜里,我都在愚蠢地飞翔
凝望残月,高举写满有限性的白纸
向静物般的海面抛下一枚劣币
仿佛旱生航船,涌起细微波荡
及物瞬间,掀起了石棺上的惊雷

晚钟的硝香正从地表晕开
远方,链状彤云旋转,发散着
杏雨后的红蘑菇。却没有沸腾
刺眼的撞击捶打多面体的脸
我的奇帽全无,黑镜破碎。

忽闪而过,地狱教堂里有人轻语:
抱歉。永恒恰只是一瞬的坍缩
急剧地褪去,留下无量震颤
喧声高腾,周围狂人如隐约的我
最完整的入口在洪流的火山群

空气的暴动会比火光更快吗?
漫天的雪会覆过焦黑的叹吗?
昨天会成为今天的出口吗?
长日将尽,我也如袅袅烟雾般
逝去了,和腐坏的果核一齐蜷缩进

幽闭的地下室。偶尔,也会看到
鸦群盘旋在上空,陈列的烬书
被撕成无数岌岌欲燃的碎纸片
贮满了管道,重水黏稠而哑寂
这灰暗的世界仍然一无所知


过去势

傍晚之后,一切都在告别
人潮,流水,新鲜的抵达
夜海奔涌,吐出洁白的窗

凝然而坐。看瓷片因何而碎
弓身,捡拾某种神秘的表达:
交缚的光是通往湿空的裸线

比昨天更快一些,无风绕拂
在晚霞拖尾的房间,你醒来
飞速遗忘镜中毗邻的哀和美

水是必要的,色彩已经失效
晃动中起调,透过潮声倾听
蛮荒雾气里不存在的寂静

因此悬停,因此获得一种飞翔
稀疏人影不断后退,视线干涸
失血城市泊于即将消失的眼角

恍惚如引力,如远遁的谜题
被玻璃瞳孔揭晓。朽败桅杆上
跳动着一个灯影臣服的戏场

沉睡的火焰冲上拟人的眉梢
杯中静止的海开始松动,摇曳
细浪微微荡漾好像过了很多年

而你向我呈现的远比过去更多。


海上时刻

多少次,在城市积聚一场雨
然后在林间的小路接受洗礼
窃取闪电的落地一瞬,游鱼般潜行
如沾满太平洋的深意。疲于垂钓
世界的轰鸣声是我寂静的悲伤
逝去之夏斜插于孤岛绿植,这
湿漉漉的微火了解天空所有的密函
在码头,海雾的呼吸如漩涡般窒息
那古老的冲刷抹平我羸弱的想象
裂缝是必然诞生的宇宙,积水凝重
我又在全身滴答的中央划着断桨
暴雨溶解的时刻,枯枝沸腾地涌动
就像今夜我努力地寻找旋梯
漫游者般涉足潮湿发绿的孤寂

“如果允许,海将永不熄灭”
这是我在黑暗之花跃动的淡香中
发出的细弱回音。船舱的铁震颤
悬空之钟——从未停止的呼唤
夜晚的海水起伏如谜,浪花炸裂
的时刻,星月的驰援遥指窗口
风经过沉默的万物,掠走我的陆地
坠入,下沉,触及还未抵达的底
所有清澈迷人的事物都刚好苏醒
锋锐的骇浪,朦胧的国度,包括
昨夜还未抛锚的一切——弹片
衰老的脸,和意外的洄游
透过舷窗,揉碎潮汐闪耀的图景
那广阔的隐秘,悬离的世界之谜
搁浅在我手中迟于热烈的酒杯

饮下光,和万箭穿心的相逢。
黑瞳几乎贴近欲舞的热,瀑流如幕
那些逝去的夜晚都在聚集成束
我疯狂地漫溢而出,疯狂地追逐
每一个答案的不可能性。如何真实
造访那些透明的事物,我并不打算
失去这场雨,失去所有的日子*
渺远地,怀着一颗垂向窒息的心
怦然于纸宴,穿过所有不安的温度
成为灰烬,成为人间稠密的注脚
红月亮的现实慢慢抬高,等待
或接受低空飞行的热浪淋得湿透
海,我从未见过你,而你已准备好
为我稀释这不可战胜的世界

*海子《海上》:“所有的日子都是海上的日子”


异域咖啡馆

七月流火,我令我感到羞愧。
城末,是我的车倒伏。酷烈的那部分
残缺地奔涌着,不断摧毁鲜食的冷
她谈起“盛大”,谈起整个夏天
并不耀眼的沉默照亮了透明的躯体
很多年,我看着那些公路牌染上烟色
消逝到很远的地方,像从未来过的人
像是其中寄居着真的世界。而我呢
索居在停滞的车流内,频频失语
反复打滑于时间表面,要回去吗?
穿越最初的草坪,按下低缓的播放键
慢过夜色覆盖鹅卵石的速度。油灯闪亮
我靠近那已凿开的壁,带着所窥旋入黑暗
远处的霓虹散发甜味,像是意外的冰激凌
成为泅渡之人在这个傍晚唯一所见的岸
——是一个咖啡馆,又好像不是。
银铃响动先于我的抵达,红色牛奶变得狰狞
紧挨着崭新的卡座,摇罐像一个老式朋友
疲倦将我溺亡,热浪扑面而来,或是击水
划过我手中静止的船桨,事物都在无声建造
我的尘埃我无法独自抹平。撕开轻柔的光晕
她创造的脚步潮流般涌向人类的沙滩
噢,闪耀的片层远远目睹落日的城市
眼前灯火已是堆积如梦,我翻开那早已
印刻的册页,似剥开一颗橘子的蜷缩
啜饮最后的烈酒,这是象牙塔尖的执着
又像是时间的厌恶,揭下了某个封条
当我绕过一滩浊水,努力洞悉其中
晦暗无比的面容,双翅腾挪:遽然倾塌的
远山近影。冰冷的壁炉在阴暗中回旋
受潮的柴火在饥饿中寻找火源
究竟那是什么声音?溅起勃勃的黑洞
让我失神,看甜蜜的大楼沉入水底
让我们伫立而迅速消失。绝无所有
仿佛过去的石磬,过去轻巧易位的方舟
她说,骤降雨水带着新鲜的醇香
黑伞空转,织造几道体温暗升的弧线
不,绝不是一个安静凝视的午后
日光下疯狂的奔跑带给我所有耳语的亲切
(我会感到一种滑落的羞愧,关于过去)
沙丘与礁石保持海风的共鸣,携着另一些呼吸
擦拭贝壳表面,惊醒那曾终日书写的纹路
诸多事物因此转身,获得众神的原谅
只有合欢的静默留音,并启示风的生成
红树掀起新的剧幕,荒草低过解冻的云
万物都在低声诉说:我曾途经这里


一天中的四个时辰

Ⅰ 晨:雾气的光泽在流动

昨天已如风雪过境,沉眠的宿命
等候一个重启之日的照临,虚构的门
叙述在任何一片海修复涨潮的事实
当生物钟扣响了世纪的回音
我清晰地对时间感到怜悯,同样
澄澈的日光会挪动我平庸的忧伤
逝去的事物大都完整而无声
春夏之交像一个巨大的隐喻
我投身空旷,像落在早晨的谜
试图解开人潮隐退的方程
想象力的悲剧为我悬挂永恒的制裁
荒芜如此刻,满地的花溢出秩序
失衡并且闪耀,剥离的褶皱显得尖锐
悬铃木下,雾气的光泽在流动
有一种神秘的缺憾在我体内诞生
像时代的底片洗出布满裂痕的歧路
被消解的每一个瞬间,响起缄默的辉煌
树丛携带着雨意上升,与我幽会
水声滴落,伟大的逃亡者指引归途
一切无处逃逸的事物都汇入天空
镜中影像在辨认他年轻的爱
和一个站在图书馆外的人对视
路过的行人和飞过的鸟,都与他无关
新鲜的风暴在他周遭形成。我看见
他久久地凝视大楼,好像他
确信其中藏有一双真实的眼睛


Ⅱ 午:渊薮之声风化了言辞

斜照的阳光,紧闭的玻璃门
时间的积尘在角落里反复思忖
如果一阵风恰好穿过我的阅读
胡桃木桌上的蝴蝶就会扇动翅膀
南美森林的闷雷将铲平我的心尖
书写是略高于生活的咖啡,它正在
成为房间的中心,仿佛闪电在流动
我竭力演绎,去接近那底部的瓷白
意识的间隙,重复走到窗边
观望花园,忠于不断上升的日色
终日围困于空中之阁,绘制曲线
大面观测,涉及海遗失的语调
雨雾弥漫,盖过了岛上大部分视线
历史正旋转成楼宇的呼吸,跟随
世界井然的运转,移动到楼下
这是一场练习已久的闯入,穿过
无垠的树林,明晃晃的光在噼啪作响
逡巡于被色觉锈蚀的人群,我炼化
锁定的日常,在危险中辨认暗物质
渊薮之声风化了言辞,杯中的颤音
很快止于黯然而寂灭。唯有绿植
对抗着时间讳莫如深的覆盖
我的一生,被黑色河流所延伸所淹没
锃亮的引力垂直落下,构成一朵浪花
失足的角度。树上蝉蜕有细微的开口
雨中有风,我在辨认上一条踏进的河流
辨认下一个陌生的自己,万物入海
我知道我终将消失于沉默的石头
和命定的珊瑚礁


Ⅲ 暮:一个人盛满了晚祷声

榆树林会在一天中变老,走失在
水的阴影里,伐木的光线越来越昏沉
多年前我也这样坐在石凳上,听风
过云崖,望着远方地平线的燃烧
黄昏总能将一些事物按下
比如茶,唤作冰岛的沸热小泉
比如日落,湿漉漉的低沉嗓音
那么多悬置的答案在树上摇晃
为这倾斜我收集了世间所有的平静
景致都退潮般隐去,渐浓的
傍晚是不断缺席自身的黯淡
如碎玻璃拆解我的虚妄,疼痛的海拔
磨砺出某种至高沉默吻过的喧嚣
白马远去,惊悸的晕眩仍笼罩着我
飞鸟陷入蓬软的月色,它的轻盈
在调试中被逐渐遗忘。后花园里
我种植玫瑰,掀开时间饱满的一角
记忆的颗粒已被磨尽,那些空白不再
坠地,它们缀满树上一些小的光亮
停在迷途的开端,好像要举起什么
书页被掀开,河水轻逸地踮起脚尖
此刻,一个人盛满了晚祷声
寂然的风窥探古老的铜像,雨落在
我身前夜雾浸湿的面孔,枝叶滚烫
所有叙述都迟于寂静,无名的黑暗
抽身于荒林,构成我偌大的命题
小径忧伤,楼群在孤立中永恒流淌
我熟谙我仅有的天赋,让事物盘旋
对折成一架纸飞机的上升,正如此刻
眼睛透明如玉,从中取出浩大的夜空
我感到万物的光芒都在涌入


Ⅳ 眠:如何抵达天堂的深处

磁场,一块窗户誊写了隐秘的雷声
细碎的光低过我的黑暗,开门是
灰尘降临的瞬间,一切还围绕着我
无声的火和水。钟摆加剧了旋转
玻璃容器的反光并不完整,余下的黑暗
正在完成一场金属般的蜕变。
雨点越来越薄,像日渐锋利的磨刀石
藤蔓的夜攀上栅栏,我裹得越来越厚
深处的事物总会回响——
一天中每一个我相继走向归墟
凝视镜子里变暗的火车,绿皮月台
浸满了繁复的线条,雨中离落的人影
构成另一种帘幕。交换体温是必要的
尤其是在春天廊檐下,观一场热夏瀑布
低浅的水洼里长出漩涡,涡旋中央
栖息着飓风般的眼。那个人在用手风琴
编织蜜酒,我也做着词语一样大的梦
布拉格,洁白的鸽子衔走了一座广场
流云盛放新的钟鸣,飞升的雾变得宽绰
银质小勺搅动杯中平静的湖面,淘漉出
一个不朽的日常。我们途经之地
所有抬头的人都在白瓷里精致地彻响
布达拉宫,朝圣者一次次低过经声
落日红与逐年加深的雪。伸手即触天幕
清风照拂我的肩膀,叩首之间
彩云催动了夜色。体内豢养的羊群
流成一条纯净的河,在前方澎湃
如何抵达天堂的深处,或者
如何耽于燃烧后戛然的热忱
我开始获得一种荒谬,开始
以打开一首诗的方式打开自我


冬涌

1

不要放下那遥远的冰块,不要
大声地滑向屏幕,哈几口热气
让陡峭的空气失去附着之所
你顺下一个词,夜晚就突然
塌陷,玻璃的嬗变更不及说
唯一的平原已沉底,唯一就代表
我们之间的月亮不能闭合。
霜风疾走,姣美的灯下影接受缓刑
丢逝的笔普通而淡忘,找到缝隙
就遁入鲜艳的沉默。这是脱身吗
其中藏有某种不可承受的力
锈色的雨滴落,在你的嘴唇显影
无物也崩溃,面包屑渗满碎雪夜
窗外圆斑盛过昨日领地,空茫
不过是无法修复的伤口在闪烁
跳动着,火光中的心脏。
现在你将要去哪,掉落的木板
将喝下哪一滴水的遗言
眼前发黑,双手止不住颤抖
白盘里还残留着颓败的晚餐


2

戴上,这精致的面具。让脸庞
皎洁,无暇,带着欺骗的裂变
扮演天空下浮动的礼帽,山顶
永远是极昼,有人在缓缓滑行
流泻的光束紧海线,整个世界
倾斜成不可能的截面。疑虑之风
反复涂改阴影,和树群内部的偏移
梦的森林都在雨落下之前出走
面对荒原,有什么能够充填?
厌倦的水汇聚在头顶,慢慢滴成
一张布满隐喻的网。失神后涉渡真空
闪回逐渐清晰——静默的午后,那灰烬
断斧,那于海消亡尽头螺旋的上升
都成为此刻雪落下的必要性。燃烧的
镜中,绵延而又不断流逝的画像
引我走向极致的雾,层叠的洞穴
在翕动,未经凝视的涣散潮声。
那道黑影没有被任何装饰照亮
他站在原地,递出一个拥抱:
但,光是迟疑中融化的雪


3

犹有心悸,醒来后全身僵硬
像刚从大海返回*,桅杆飞越群岛
稍远去,涌浪正急遽地斟满落差
异岸蓬松,白日波纹般不可尽
捏紧呼出的小木筏,在静极的
抚慰里,直抵一串混乱的回音
饥饿的眼睛在谱曲:遗忘探戈
舒展谜题般曲折的臂弯,棱针
不对称旋转,虚空中再叹息
如何解冻这两极骤然的紧缩
那双手永远不会再探入玫瑰
穿过花园被忽视的陌生感,身临
一颗树枯尽的沉郁,短暂的闪电
挂满水珠,拂拭所有热闹的遗骸
侧身而过的枝叶诘问底色
不是例外,脏水已经攒得够多了!
——凿冰,吞饮,感到不耻。
凛冽晴空下,你等待的丁达尔越来越美
越来越痛苦。阳光凝结的玻璃球悬于半空
每一个熟透的人都在下坠,下坠……


4

礼拜天,红色降至绝对零度
臃肿药丸始终不动。球状闪电
纾解愁云:离心杯,有骨质磁感
纷纷跌落的新潮接近于无限
缠绕着我,那些空址、群像
白面回旋舞,水花里的审判
负重于此,直到把世界压缩成
一张折损的旧纸。不安的尾燕
掠夺窗外虚焦视幻,按下针筒
此生就是无法举起的气球。的确,
我的渴需要一杯水漫出的部分来解*
眼里的海涨至乌亮,更难哀悼
于是搬动热烈的词,隐入稀冷肺叶
“月亮是不完整的火焰,它无法
点燃任何一个年轻的夜晚”
闭上眼,这有罪的理由抵挡了大部分
已经够了吗?同时代的水银会破裂
砸开惺忪迷雾的疲茧,盈满气泡
此生就该献出全部的呼吸
下一次复活会有崭新的描述
门如常关上,留下永生大雪
和期许的黑暗。

*特朗斯特罗姆《激愤的冥想》:“从大海返回时你全身僵硬。”
*引自朱朱《流水账》




鱼临溪,2001年生,毕节市七星关区小吉场镇人。偶发表,偶获奖。爱睡觉。正在学习喂鱼,兼事写诗与自我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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