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林 | 周仕达先生
文摘
文化
2024-03-13 07:30
贵州
作者简介:孔德林,贵州毕节七星关小吉场人。现居贵阳。闲暇时,写小说、散文等。
周仕达先生住七星关区羊角坡,前天走了,就是二零二四年龙抬头的前一天走了,八十岁。周仕达先生个子高大,读过高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轻时是毕节大曲酒厂职工兼毕节县篮球队中锋,烤酒烤得好,球也打得好,身体也好,关键是脑筋好。因为酒烤得好,就当毕节大曲酒酒厂厂长,当厂长时,让毕节大曲酒获得全省金奖,县长出城十里相迎,被戴上大红花游街。他的母亲,一个小脚老太太,多年没有仰起头说话了,跟在后面,对人们说:“看见没有?那就是我的儿子周仕达,我的拐母鸭!”当厂长后,想将毕节大曲酒厂改变面貌,要在酒厂门口立个门头,贴副对联。立门头简单,花钱就是了;贴对联,要写毛笔字,自己不会写,就去请毕节知名人士刘世桢先生写这副对联,刘世桢先生是毕节最后一个绅士,挥毫狂放,沉稳厚重,书路宽广,学识渊博。写完,刘世桢先生看着周仕达先生笑,说他几句:“你这么大一个厂长,写副对联这种牙巴丝丝的小事都要找别人,外人知道很丢人,会觉得你这个厂长是攀龙附凤上去的,不如从今天起,我指导你,你自己写。”周仕达先生从这天开始写毛笔字,小学生一样认真,天天写,因为崇拜颜真卿,就练颜体,每个星期交一次作业,去百花山刘家龙门,到刘世桢先生的家里,听刘世桢先生点评,说那一笔对了,那一笔不行,那个字结构松散,那个字敷衍了事,说得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自己写字,他怎么像看见的一样清楚?于是不敢大意,每一天都下恒心,想在下次去交作业的时候脸能正常,于是就将祖上留下来的一块“东坡砚”拿出来,每写一笔都看着这块砚,像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保护这块砚台吃的苦,像父亲就在那桌子上坐着,然后读帖,书空,临摹,再下笔。再交作业时,刘世桢先生惊讶不已,叹为神人,问其故,方知是那方“东坡砚”变成父亲坐在桌子上盯着他了,于是去看:砚上有池,池前有海,两旁是梅花,古朴玉润,砚底记载来历,为苏东坡晚年用砚。刘世桢先生说:“用这方砚写,写不出个名堂,以后不好见列祖列宗哦!”周仕达先生知道这个话的重量,也知道这方砚的重量,从此苦下功夫,转眼二十年,写出名堂来,一笔颜体潇洒而悲壮,没想到退休后,竟以此为业,教了无数学生,其中有些学生就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在公务员和其他行业的笔试面试时占了起手被录取。我想去送周仕达先生最后一程,是有很多缘故,为了表达这最后的尊重,我不想开车去,从贵阳坐高铁去,然后转乘K5路公交车到德溪公园,再从德溪公园走路上去。从德溪公园上去,要在烈日下走四十多分钟,我想在这四十多分钟的路程里,将我与他之前的四十多年的交情想一想,打成个包,让他带到那边去,一路走时不孤独。刘世桢先生是我的老师,他的远房侄儿和我是同学,住在他家,我住司法路,我们读毕节二小时,一起上学,时间久了,认识刘世桢先生,得到他的指导与赏识。刘世桢先生是我一堂课的老师,更是我终生的老师!是毕节地区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我在毕节师范读中师时,师范学校请他去上大课,全校师生坐在大操场里,听他讲小学生作文,在举例时提到我,提到我喜欢写作,思维敏捷,勤学苦练。我深受鼓舞,后来写文章,与这句话有极大关系。工作后,我去刘世桢先生家,遇到周仕达先生,我去上厕所时,周仕达先生对刘世桢先生说:“你这个大家,怎么和这种屁娃儿玩?”刘世桢先生说:“不能小看这个屁娃儿,思维独到,有远大理想,能吃苦耐劳,将来前途无量!”周仕达先生说:“好吧,你都觉得好,我也觉得好了。”这几句话被我回来听见,我进门时,周仕达先生认真地看了我。这时候我在乡下教书了。我后来结婚,妻子在毕节地区医院工作,找不到房子,另外一个好友孙二爷说:“菜豆花家有房子,就在那里结!”孙二爷是一个瘦长的人,在家里时就盘在床上,从来不好好穿鞋,无论什么鞋都靸着,鞋便没有跟了。他啪嗒啪嗒地靸鞋走在前面,我跟着,带着我去羊角坡,到石场坝里,大声呼喊:“菜豆花菜豆花,你这个地主的儿子给我滚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低头从厢房出来,头与门齐,鼻梁高耸,眼深沉而嘴大,声音洪而话语谐:“孙二爷,你这个军阀的儿子,板哪样命?”“板那样命,小孔要结婚,没有房子,今天我带他来要房子。”孙二爷掏下遮阳帽,扣着头,头屑像下雪。“小孔我又不是认不得,请你哦!刘世桢都高看一眼的人,还要你这个军阀的儿子指手画脚!快进屋里整饭吃!”周仕达先生到石场坝里来,高大地拍着我的背。“原来你们认得哦!小孔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哦,你又多背了二爷的人情了!”孙二爷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菜豆花就是周仕达先生哦!”我有些尴尬,我们毕竟是隔代了,虽然在刘世桢先生家见过几次,认识却只有一回,就是他说我是‘屁娃儿’的这一回,对于他们老一代人的典故不清楚,不知道菜豆花就是周仕达。“我给你说小孔,周仕达家是地主兼工商联,以前有土地,现在也有土地,从来只吃自己种的菜,一直喜欢吃自己做的菜豆花,老代如此,他现在也是如此,朋友来了,也用菜豆花招待,大家就叫他菜豆花了。非常熟悉的朋友,觉得菜豆花叫起来也麻烦,只叫一个‘花’字!现在有年纪了,大家都叫花二爷。你也叫花二爷算了,叫菜豆花不尊重,叫‘花’吧你又太小,叫周仕达不礼貌。菜豆花做好没有?”“快进来快进来,现成的。”花二爷先生让我们进屋去。今天是小白菜菜豆花,如雪在菜上抱团,在青白之间,汤却浅绿而与菜豆花分明,一碗肉末豆豉手搓辣椒水,还有蒸腊肉。我这时候很穷,租不起贵的房子,想先将房子定下来再说吃饭的事情,又不知道房子要多少钱,我小声问孙二爷:“二爷,还是请你说一下房租吧,说了再吃香一点。”孙二爷大声地说:“菜豆花,小孔问房租,你敢要房租吗?”菜豆花先生更大声地说:“新社会了,那个还敢要房租?大家都是朋友,说房租,菜豆花就不好吃了!愿住那间住那间,愿住几年住几年,拿钱就不让住,我母亲爱找生人说话,会谈她的拐母鸭,拐母鸭就是我,我的乳名叫小母鸭,别到时候你又只知道菜豆花是周仕达,不知道拐母鸭也是周仕达。吃饭了!”这个菜豆花,用酸汤点,先煮豆浆,半熟时滤渣,面上起皮下菜点酸汤,手脚要麻利,心要静,火候最关键,菜脆而菜面白,汤甜而味道清,不像我之前吃过的任何菜豆花,以前的菜豆花,名字叫连渣闹,糊里糊涂的一锅。就这样,我在周仕达先生家的老房子里结婚了,住了两年,从此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成为忘年交。每年过年,我们都要在他家八仙桌上掷骰子,玩的叫状元红,从此我知道了全红,全黑,红抄家,黑抄盘,五红三点甲,状元耳朵一起拿!这个状元红,从年三十夜开封,玩到大年十五封状元红,将写有状元、探花、榜眼、举人、进士和秀才的竹签,用红布包着,与六颗骰子一起,开封出来又封回去,每年都这样,不多玩一天,也不少玩一天。掷骰子的大碗,是一个清中期大碗,釉面温润凝洁,骰子掷进去,当当响,声音清脆,像敲过去一年的音符,又像敲未来一年的警钟!那时候我常常出差,妻子上班忙,孩子没有人带,就丢在花二爷家里,花二爷的夫人陈嬢嬢,做的苞谷饭极好吃,将苞谷打成面,在筛子里团,去了上面的壳,筛下细小的粉,只留剩下的一层,碎米大小,先泡,再淘,然后冷水分,松散而滑,大热的天,一个大碗,苞谷饭里泡酸汤,我儿子坐在他家石场坝里,筷子一旋就是一碗,至今不忘!这份感情,不去送他最后一程不行,开车去也不行,就最朴素地去,一路想一想,将这些过往,想好打包送给他。到毕节七星关区殡仪馆,他的学生们和朋友们在给他点香,按照他的遗嘱:不许操办,不许麻烦,不许哭,我也点香三炷,只见青烟起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青烟。他选择这个春天走,桃花红,李花白,艳阳高照,这一段历史过去了,这一个周仕达先生远去了,这一个菜豆花远去了,这一个花二爷远去了,这个地主兼工商联的儿子远去了,这个周厂长远去了,一股青烟远去了!花二爷,我打这个包送给您,让您一路想这些过往,不寂寞,发一声狂笑:“小孔,你随便坐,恕我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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