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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壮志:美国总统大选与俄罗斯的对外政策选择
【编者按】 2024 年 11 月,美国将举行第 60 届总统选举,其选举结果和国内政治形势变化将对当前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国际安全环境等造成深远影响,加速百年变局的历史演进。老人治国、民主倒退、霸权衰落使得美国很难“再次伟大”,其内政和外交都会经历较长的阵痛期。2024 年美国大选的选举议题、当前及下一届政府政策都将影响中美关系,其对华竞争战略大概率将相对固化并长期存在。随着美国 2024 年大选的日益临近,特别是存在特朗普卷土重来的可能,欧美关系将面临新的动荡和艰难重塑。2024 年美国总统大选很难带来美俄关系的根本改善,俄外交将继续坚持“转向东方”的政策,争取摆脱西方围堵的不利处境。日本高度关注 2024 年美国大选动向,重视预先布局以管理美国政治变动及权力交接对其带来的影响。鉴于此,本刊特邀请6 位国际问题研究知名专家撰文,从美国民主的倒退与霸权的未来、2024 年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欧美关系重塑、美国总统大选背景下俄罗斯的对外政策、日本对美国大选的认知与应对、美国大选对国际政治经济及安全环境的影响角度,对国际形势及大国关系的变化进行分析和预判。
【关键词】 美国大选;特朗普;拜登;老人治国;霸权衰落;中美关系;美欧关系;美俄关系;美日关系;全球非西方
【作者简介】 谢韬,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北京 邮编:100089);刁大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 邮编:100872);冯仲平,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北京 邮编:100005);孙壮志,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北京 邮编:100000);吴怀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北京 邮编:100007);林宏宇,华侨大学副校长、教授(福建厦门 邮编:361021)
美国总统大选与俄罗斯的对外政策选择
孙壮志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俄罗斯对美国大选的关注源于俄美关系的特殊性。在经历近 900 天的特别军事行动以后,俄罗斯面临难以摆脱的困境。虽然军事上还占有一定的优势,经济因为特殊的资源禀赋和产业结构,在有效应对制裁的同时体现出一定的韧性,普京政权的控局能力比较强,社会也基本适应了当前的状态,但外交上的日益孤立使俄失去了广阔的对外经济合作空间,不仅不利于其经济的长久支撑,也不利于在国际社会帮助下以体面的方式通过谈判结束冲突。在俄乌冲突进入消耗战、疲劳战的阶段后,战场上很难出现一边倒的局面,只能寄希望于国际格局发生巨大变化,为和谈创造机会。在俄看来,2024 年 11 月的美国总统大选很难带来美国对俄政策的重大调整,外交上还是要继续坚持“转向东方”的政策,争取摆脱西方围堵的不利处境。
一、乌克兰危机升级后
俄对美政策的调整变化
2014 年克里米亚危机后,美国及西方其他国家开始对俄制裁,俄美关系走入低谷,外交战、舆论战时有发生,双方相互关闭领馆,驱逐外交人员,美国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派出驻俄大使,但双方的经贸关系得以维持,在反恐、叙利亚停火等问题上也能开展有限合作。随着拜登上台,普京断言,俄美关系已经陷入“最低谷”。俄乌冲突爆发以后,美国迅速做出反应,对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并且直接干扰了双方的谈判进程,对俄实施全面的经济制裁,特别是针对能源和金融领域的制裁,美国都是最积极的一方,并且不断加大力度。美国还力主没收俄罗斯在西方被冻结的主权资产用于援助乌克兰,并且极力说服欧洲国家与其采取相同的政策。在这种情况下,俄美双方的关系持续恶化。
在 2023 年 3 月 31 日正式出台的俄罗斯新版《对外政策构想》(简称《构想》)中,美国和欧洲的排位已经是不同时期各个版本《构想》中最低的。虽然《构想》中强调,俄希望维护与美国之间的战略平衡,与美国和平共处,但美国被俄定义为西方以及近邻反俄仇俄的“源头”,是一切排挤、打压、遏制俄罗斯行为的制造者,更是围堵俄的“集体西方”的领导者。俄认为“集体西方”是以美国为首的“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集团及其附庸,是多极化的主要障碍,对俄罗斯的固有敌意很难改变。
俄方在文件中进一步提出,外交的优先任务是消除美国和其他不友好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导地位”,迫使其放弃新殖民主义和霸权野心,明确要挑战和打破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要消除美国在世界上的霸权影响,并且试图说服欧洲脱离美国获得独立自主。在俄领导人看来,国际安全与和平、人类社会的公平发展所面临的主要风险来自美国。普京认为,俄美关系正处于深刻危机之中。在 2024 年 6 月与俄外交部领导层会见时,普京再度强调美国破坏全球战略稳定和军控进程,导致冲突风险上升。他指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列强相信自己已经赢得了冷战,有权独立决定世界的组织方式。这种世界观的实际表现是北大西洋集团在空间和时间上无限扩张的计划。
二、俄仍希望未来能与
美及西方开展直接对话
在特殊的国际背景下,俄与西方的关系已经下滑到冷战以后的最低点,甚至相互敌对的状态超过了冷战时期,所有的高层沟通和对话都陷入停顿,互信严重缺失,俄退出或暂停了所有双方签署的军控条约。美国是乌克兰最大的武器援助方,也是乌克兰加入北约最积极的推动者。2024 年 4 月 24 日,美国总统拜登签署了价值 950 亿美元的对外援助法案,其中对乌克兰的援助超过 600 亿美元。美国还与乌克兰签署了为期 10 年的安全保障协议。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政策上的根本调整,俄美关系只能持续恶化,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甚至表示,由于美国对俄的敌对行为,特别是允许乌克兰使用美国援助的武器打击俄罗斯本土,两国的外交关系可能会降级,变成真正的对手和敌人。
实际上,尽管俄、美双方都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也没有多少妥协、退让的空间,但仍存在一定的默契。美国利用向乌克兰提供的武器掌控着冲突的走势和节奏,没有很快提供更先进的进攻性武器和战斗机,对武器的使用也有所限制,目的还是避免战事的外溢和无限制升级,其一方面借机最大限度削弱和打击俄罗斯,另一方面也能够使自己置身事外,不至于使自己包括北约直接卷入冲突。因此,美国与俄罗斯还是有沟通的意愿,也能重新建立军事对话的渠道。俄方也表示双方可以讨论核安全问题,提醒美方要认真对待俄使用核武器维护自身安全的决心。
2024 年 6 月,俄美两国国防部长通电话,尽管因为乌克兰用美制导弹袭击塞瓦斯托波尔引发了俄强烈不满,并且话不投机,分歧严重,但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强调了保持沟通渠道畅通的重要性。双方相互威慑,俄甚至进行使用战术核武器的演练,不过正如俄学者所说,双方都避免出现误判以及发生直接军事对抗。同时,俄外长拉夫罗夫也强调,只有美国及西方放弃反俄罗斯的政策,双方才有对话的可能,美国奉行的霸权主义政策注定会失败。俄外交部还明确表示,在美国重新考虑其对俄罗斯的恶意制裁和敌对路线之前,不可能回到关于战略稳定的结构化对话议题,为双方真正开展对话设置了明确的前提。
三、美国总统大选后
俄美关系难有实质性转圜
2024 年的美国大选一波三折,拜登宣布退选引发了乌克兰方面的担心。与拜登、哈里斯不认为普京是可以谈判的对象,要把冲突持续下去的态度不同,特朗普强调要推动俄乌之间的谈判,甚至自信地说可以“一夜之间”结束冲突。在 6 月 27 日的首次辩论中,拜登和特朗普都 7 次提到普京,但特朗普提到 16 次俄罗斯,拜登一次也没有。显然,特朗普对俄罗斯更重视,甚至说入主白宫前就能解决俄乌冲突。尽管夸大其词,但毕竟美国促使俄乌双方坐到谈判桌前的可能性显然大于其他国家。俄方也认为,俄美领导人的对话是解决冲突的唯一途径。而特朗普团队据称有促使双方谈判的预案。因此,美国大选似乎是俄乌冲突实现停火止战的希望。
虽然美国大选,特别是特朗普上台可能为俄乌谈判打开一个“机会之窗”,但显然还不是最终的决定因素。首先,无论谁获胜都会站在美国的利益上制定政策,维护霸权还是其最根本的出发点;其次,美国不可能真正与俄罗斯平等对话,也不会考虑俄罗斯在建立欧洲安全框架方面的利益诉求;第三,乌克兰还是会继续寻求加入欧盟和北约。随着与北约军事一体化的加深,乌克兰与北约实质上已经深度捆绑,而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美国。2024 年 6 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北约华盛顿峰会上明确表态,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进程是“不可逆”的。
虽然美国大选的结果仍存在不少变数,如果特朗普上台可能会增加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灵活性,给俄美对话留下一定空间,但真正要改善二者关系还存在巨大障碍。2023 年 12 月 14 日,普京在年度大型记者会上表示,俄罗斯准备改善和发展与美国的关系,但目前尚不具备条件。他相信美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但受到自身“帝国主义”政策的干扰,他提出的条件是美国要尊重俄并且取消对俄制裁。另外,俄显然要在全球问题上与美国长期抗衡,以争取更多的国际支持。为此,俄罗斯积极进行外交布局,2024 年 6 月,普京突然出访朝鲜和越南,引起了美国的紧张,也导致亚太地区出现了阵营对抗的现实危险。
四、俄罗斯提出建设
欧亚安全体系的新倡议
2016 年,普京在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提出了建立“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倡议,意味着乌克兰危机后开启的外交“转向东方”政策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俄不想放弃与欧洲的紧密联系,希望以俄自己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为核心,重构与欧洲与亚洲的平衡关系。同时,俄也提出建立新的欧亚安全架构,希望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承认和尊重,阻止北约继续东扩,与欧洲建立一种稳定的安全关系。12021 年,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构想》出台后,俄罗斯对外表现出维护自身战略利益的坚定决心,并向美国、北约分别提交了安全保障“清单”,却遭到对方的无视。俄与西方在安全方面重建互信的努力失败了,并且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双方的对抗急剧升级。
在西方重重围堵、外交陷入前所未有孤立处境的情况下,俄罗斯总统普京在 2024年 2 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明确提出,必须在欧亚地区打造平等、不可分割的安全框架,并在随后的出访过程中反复强调这一点。2024 年 6 月在会见俄外交部领导时,普京又进一步解释了该框架的基本内涵,认为二战后建立的国际安全体系已经遭到彻底破坏,应该考虑建立一种新的安全体系,以上海合作组织、金砖机制、独联体等为重要依托,吸引欧亚大陆其他多边机制参与进来,可以包括经济方面的内容。这一方面是俄要拓展外交空间,重新提出重大议题,甚至希望借此与欧洲国家恢复联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应对乌克兰危机长期延宕、俄美关系持续恶化,世界重回阵营对抗,俄方需要做好必要的准备。
俄对未来的俄美关系比较悲观,因此更重视外交上巩固自己的战略地位:首先是推动多极化进程,打破美国一家独大的霸权格局和现有秩序;其次是维护自己的特殊地缘战略空间,即保证对俄传统“势力范围”的控制权,避免内部出现分化和“去俄罗斯化”的倾向;第三是强化与中国、印度等亚洲大国的合作关系,特别是提升中国在俄总体外交布局中的地位,但也不放弃对印度的拉拢;第四是把中东、东盟甚至非洲、拉美也作为外交重点,争取未来与“全球南方”保持广泛的联系;第五是在联合国及一些重要的国际组织中继续发挥作用,争取在国际事务中拥有较强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结语
在俄罗斯的对外政策中,美国、欧洲、中国始终占据核心位置。俄美关系受到美国内政的影响,说明两国开展合作的利益基础非常薄弱。特朗普执政四年,虽然表达了对普京的“欣赏”,但深陷“通俄门”,两国关系并没有出现改善的迹象。俄罗斯也曾对特朗普如果获得连任有可能改变对俄政策抱有希望,但结果却是建制派的老牌反俄人物拜登上台。事实上,俄美关系恶化至今,不是换个领导人就能调转方向,重新出发的。俄美长期累积的结构性矛盾和两国社会的对立情绪短期内很难化解,美国大选以后也会因为两国国内的政治惯性,无法真正实现普京头两个任期多次出现的所谓关系“重启”。
有可能再度入主白宫的特朗普宣称会改变美国的现行政策,打开俄乌冲突这一俄美关系的“死结”,给未来俄美之间高层恢复对话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但俄乌冲突成因复杂、前景难测,在欧洲国家几乎“一致”反俄的局面之下,美国要维护霸权,也要充分考虑地缘政治现实。在国际格局的大调整没有结束之前,俄美之间的对抗始终还是主旋律。在乌克兰危机升级以后,俄欧关系也进入了一个疏远甚至对抗的时期,经济联系中断,政治关系对立,而且短期内很难改善。俄只能借助与中、印等国的合作,争取在欧亚大陆上占据相对有利地位,推动世界的多极化,逐步走出目前的外交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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