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现场||王仁宝:“小人物”叙事传统的创化与“弱德之美”的彰显——评王明宪的小说集《春水流》

文摘   2024-11-05 00:00   江苏  

原文刊于《南京日报》2024年11月1日,感谢作者授权本公众号发布!


作 者 简 介

王仁宝,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小人物”叙事传统的创化与“弱德之美”的彰显

——评王明宪的小说集《春水流》

王仁宝




“小人物”作为19世纪俄罗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文学人物类型,诞生了不少经典形象,如普希金《驿站长》中的维林、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中的杰弗什金、契诃夫《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别里科夫,等等。他们或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愚昧者”形象;或是被专制统治扭曲了人格,反过来加害于他者的“畸变者”形象。作家主要是通过对不同类别“小人物”形象的书写,表达对底层人民的同情与对社会制度的批判。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叙事对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小说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鲁迅率先表现出对“小人物”叙事的热情,塑造的孔乙己、阿Q、闰土、祥林嫂等“小人物”形象,堪称“画出沉默的国民的灵魂”,影响了王鲁彦、许钦文、台静农等一代乡土文学创作者。新时期以来,路遥、陈忠实、余华等作家又塑造出一批经典的“小人物”形象,如孙少平、梆子老太、许三观、福贵等。新世纪以来,曹征路、陈应松、罗伟章等人的底层文学叙事中也不乏“小人物”形象。系统来看,中外文学中关于“小人物”的叙事已经成其为一种叙事传统。这种叙事传统,多以悲苦为底色,以悲悯为姿态,以批判为宗旨。

90后作家王明宪的小说集《春水流》以写人为主,多篇小说都直接以“人”作为标题,如《扎纸人的人》《米元宝》《小武哥》等。作家创作视点多聚焦“不被看见之人”,或是扎纸人的老光棍,或是做皮肉生意的年轻女仔,或是卖冥币冥器的残疾人,或是无家可归的漂泊者,或是生计困顿的租房客……无一不是“小人物”。王明宪的“小人物”叙事与前辈作家的“小人物”叙事有相同之处,多以“小人物”的悲苦生活为叙事中心,他们或是饱受经济的压力,或是遭受精神的摧残,命如蝼蚁,活得不能算个人。对于“小人物”悲苦生活的叙事,王明宪不吝悲悯之心,多以“局中人”的身份对其进行饱含情感的叙事。小说集第一篇《扎纸人的人》第一句就直接亮明身份,“我出生在卞庄”,将叙述者置于故事所叙的人与事之中,给人一种亲切感。《黄纸白花》《唢呐梦》不仅以“我”为叙述者展开叙事,而且“我”作为被叙述者参与到了所叙故事之中。我与所叙之“小人物”,或曾是好朋友,或曾有过同样的梦想,成为与之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拉近了叙事者“我”与小说人物和读者的关系。不仅如此,在“小人物”薪饭面前,有上海户口的大学生“我”并没有觉得高人一等,对于薪饭的解释,“我彻底明白到底是自己肤浅了”,并最终被薪饭的救人义举所感动,成为替薪饭复仇的杀牛“罪犯”。这种低姿态的反启蒙叙事,与鲁迅《故乡》中的启蒙叙事形成一种逆向互文关系,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以往“小人物”叙事中批判传统的温情转化。

这样的悲悯之心和温情之态,使得王明宪的“小人物”叙事,虽也不乏残忍,“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它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但他更注重对“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的挖掘。《扎纸人的人》中的三老猫处境不可谓不艰难,作为一个逃难来到卞庄的外乡人,学的是扎纸人的手艺,年近三十还没能结婚,活得不能算是个人。即便这样,作者还在生活作风上赋予其一处败笔,让其与女仔的娘成其好事,拷问其罪恶的一面。但作者重点叙写了三老猫给予孩子们尤其是狗狗的关爱,以及冒着折寿之风险给早夭的女仔扎纸人的行为,深挖其善良品性。《黄纸白花》中的薪饭幼时身患残疾被遗弃,少时被村人嫌弃成为丧事的“主角”,成年后身体被机器所伤、心理被朋友所伤,不得已娶了个哑女做老婆,卖起冥币冥器。正是这样的一位生活中的弱者,却在傻子勇勇面临危险之际,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救下勇勇,殒命于斗牛场上,其品德之美无需多言。《春水流》中的胡得福妻离子散、家不成家,最后还罹患晚期胃癌,身心遭受巨创。这样一个生活窘迫的“小人物”,既没有对妻子进行打击报复,反倒替她开脱,也没有随波逐流,走向灯红酒绿之所。对寡居的老板娘关玉娥不逾礼不越矩,默默喜欢二十年。这样的爱情定力、道德坚守,属实让人动容。《房祭》中的方小竹被买房租房折腾得筋疲力尽,还遭遇女友劈腿的打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即便狠心和女友分手,但还是割舍不断对她的感情,并“希望能有一个白马王子来把他的晓梦接走”,看到晓梦的新男友把林晓梦逗笑了,他也跟着笑了,最后放心地自杀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又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温暖。《米元宝》中的米元宝身患尘肺病,为了不成为老婆孩子的累赘,他选择了自杀。但为了替家里省下一点白布,在自杀上吊的带子上都琢磨良久。三老猫、薪饭、胡得福、方小竹、米元宝、小武哥等人,都是身陷泥淖的弱者,但身上都潜藏着生活的韧劲和舍己为人的美德。在他们身上,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美——“弱德之美”。叶嘉莹曾就“弱德之美”有过阐释:“这种美感具含的乃是在强大之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属于隐曲之姿态的一种美。”“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这种美就是一种弱德之美。而塑造出具有“弱德之美”人物群像的王明宪,必定也是一位心怀慈悲、善待世间万物,有感情有温度的人。这也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人们对90后自私的偏见。



王明宪

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西湖》《莽原》《特区文学》《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10余篇。出版有小说集《春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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