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农民,上溯五代还是农民。和祖父辈一样,守着家里几十亩薄田,吃粗茶淡饭,喝井里的碱水,穿破衣烂衫,顽强生存,艰难长大,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
1920年阴历三月二十四日,父亲出生在小浑津村。当时,村中有一条圪墩墩车碾成的东西“路”,把小村一分为二:南面归“忠义”乡,属三两所管;北边属“忠诚”乡,归茂林太所管。虽是两乡,其实村里只三十多户人家,仅一百三十多口人。
村里很穷,几乎没有一块砖,一片瓦,全是土坯房。土地贫瘠,广种薄收,基本靠天吃饭。种高粱、糜、麻及五谷,品种单一。这里远离黄河,到处风沙浑土。记得我家后墙被风刮起而累积的沙,一直埋到半腰子,孩子们可以从房脊跳下去,又爬上房顶,这样闹着玩呢。一旦刮大风,天也昏,地也暗,沙蓬绕天飞,满地转,连吃饭的碗里面也是黄土,圪碜人。
在那贫穷落后的年代,天灾人祸随时会侵扰而来。1921年,我村流行出水病。我们家就遭遇了一场大劫难。
父亲刚满两岁时,他的爷爷石德荣因病而逝,年七十有二。还未出殡,正等待已逝亡妻安氏之灵柩起回来一起安葬,突然,父亲的母亲即祖父的儿媳妇,黄氏也因传染伤寒病出水而亡。
天塌地陷,出殡之日,“一出三支灵”。
家破人亡,六口之家,霎时变为三口。两岁的父亲爬向他母亲,嚷着要吃奶;十岁的大姑,茕茕孑立,向隅而号。撕心裂肺地向爷爷哭着、喊着,“要妈妈……”
在家破人亡之际,我爷爷只好把父亲寄养在新德利村岳家,靠父亲的姑母姑父抚养。父亲的亲姐大拉女,刚十二岁便童养在邢家营村郭家。
从此,我爷爷妻亡子散,闲不着家,到处逛游。从前川,到后山,投亲戚,奔好友,打短工……沉重的打击,使我爷爷二十八岁便掉落了满口牙齿。数年以后,才又娶了后来的奶奶。民国18年(1929年)内蒙遭大旱灾,又卖掉继母生的女儿二拉燕。
父亲七八岁回家,给村里打伴子放牛;九岁扶犁、耙、磨,十岁便执耧种地。不到十五岁就过早地成人。农事样样精通。从此建立起全家人的信心,担起了重振家业的重任。
修渠,打坝,养牲,殖畜,他为我家赎回十几亩土地。他早耕晚耘,带领兄弟辛勤劳作,凭着勤劳智慧,他盖过了七次房,为自己和两弟各娶了媳妇。逐步改善了家庭的境况,恢复了原来的生活。
父亲天资聪颖,没上过私塾房,但私塾里的书他都滚瓜烂熟。私塾先生庚明(村民呼其小名达九九)爱才,给他起大名石玉山。《三字经》《百家姓》熟背如流。《四书》《五经》有所了解。孟子里有些难句,他能断句讲解……
没念过一天书,但通读过好些古今小说。凡家里有的,村里有的,外村借到的,都要过目一遍。《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水浒传》《老残游记》《五女兴唐传》《说岳全传》……多所阅读。他给我们讲绿牡丹、络红熊、盖书文、于谦、李元霸、幽王宠褒姒、纣王宠妲己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使我们从小萌发了阅读的浓厚兴趣。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执过笔,认识许多字,却不会写字,只能说字。
他去沙尔沁讲《岳飞传》,听众挤满了老爷的屋。尤其是“岳飞枪挑小梁王”段,更是拿手、精彩。
没机会学算盘,但能打加减乘除,斤秤溜(流)法,算地亩,打非归。他口算能力极强,我村虽小,每年分红季节,他和会计算得一般快,一样准。每到年底,他把村里人家的收入都计算一遍,大致不差。
父亲身高约一米七十,敦厚结实,膀大腰圆。十六岁能肩扛一副带两轮子的车轴子。真够壮实啊!
父亲口才良好,善于表达。热心排解村里、两邻纠纷,分析事理,入情入理,说服众人,心服口服。
他读书,不仅在读,而且在理解。读《三国演义》,当读到毛宗刚评:“马超砍了韩遂的手,非韩之手,己手也”,理解了朴素的辩证法。
父亲是个乐观的人。年轻时是村里的组织者,也是活跃者,正月里闹元宵,跑鱼船灯,踩高跷,都由他来组织者。他还主唱迎春小曲。小曲多着呢!
在田里锄地唱,一畛子地(农民称量地亩的长短,一畛大约120丈)锄到头,唱完一出《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平时,还经常唱《打宫门》《祝英骂殿》《教子》《杀狗》等戏剧段。
村里办红、白喜事,几十年来,父亲总是主持代东的人。
父亲尊敬母亲,孝悌兄弟。乳名积厚(吉厚),他确实厚道。他对后母视如亲生,尊敬,关怀,尽到了儿子的本份。“活着给口吃,胜过灵前哭……”竭尽养老送终之力,死后披麻戴孝。对他的两个继母所生的弟弟,关怀备至,娶媳妇,盖房,竭力帮助,如同亲出。
父亲很有涵养肚量,常说“男人肚里能撑船。”对我母亲,关怀备至,忍让,从没动过手,打过架。对母亲的火气只是一味地笑,不言语。对我们子女,从没动手打过一巴掌,因而我们对他十分尊敬爱戴。我在这方面深感不及而惭愧。
解放前,我村由于村小人少,较少受战争动乱的影响,只是时不时受土匪的骚扰。土匪“半吊子”来我村,他从房顶逃跑;他和母亲还在地里麦垛里躲过夜。此时,国家临近解放,父亲很幸运,盼来了共产党,人民翻身做主人。
解放后,他是村里的读报员。为积极宣传党和政府的政策,作出了一定贡献。
土地改革,定为中农。我家九口人,劳力多。虽不富裕,但能自给自足。成立农村互助组……父亲是村里面不可缺少的积极分子。合作化,公社化,他总是村里搞规划、定计划、拿主调的人。
父亲因自己从小没上过学,决心联合黄家营、哈沙图三村的人共同办学。他不辞劳苦,几番几次向土默特旗文教局申请,终于得到批准。又亲自到城里买书,买文具,且亲自背回……一九五二年,我和小朋友们及比我大几岁的孩子们,欢欢喜喜地上学了。
学校先在我家的土炕上,后来搬到卞老虎的西正房土炕上,最后迁到石六毛西炒房的土炕上。以后村里盖起了三间土房,半间供老师住,两间半是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每一任教师的雇请,待遇,都是他办理的。
第一任老师是南双树村的张旺,第二任是三两村的郝先生(忘记了名),第三任是哈沙图的王生瑞,第四位是呼和浩特的贾继义。直到1957年的共产主义小学为止。
父亲有一怪癖,就是不喜欢穿鞋。走路不穿,地里劳动不穿,五更耕地不穿,春种、秋收不穿。沙蓬、圪针、小老虎儿(棘藜),刺不穿他的脚。十岁时赤脚上后山(四子王旗)接回他的二奶奶。又一年,赤脚去后山拔麦子,春天在大黑河里推牛牛车……送我去察素齐上初中的路上也没穿,只是去集宁师范看我的那回才穿上。
不是不穿鞋,只是在体面的场合穿。原来,那双鞋子包在他随身袋子里。你不信服不行!这是从小“炼”就的功夫啊……
粒粒碎石,聚成高山,点滴甘霖,汇成大海。
父亲是高山,父亲是大海。
谨以此纪念我的父亲!
2024年11月2日
(题图为网络图片,只为示意)
石崇 1966年毕业于集宁师范。毕业后参加函授,取得内蒙师院本科学历。一直在呼市土左旗从事教育工作。先后在小学、初中、高中任教。担任过音乐、美术、语文、数学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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