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某个晚上,孩子们睡得很晚。11点时,我才能在电脑前坐下,但是脑袋一片空白,像老式电视机丢失信号,打开全是雪花片,用上海话讲,脑子都是浆糊。
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厨房打算泡杯薄荷茶。这时小陈在里面切西瓜,我朝他叹口气,说:怎么就我们家一天到晚鸡飞狗跳?
一个朋友告诉我,她是个很自私的母亲,需要自己的空间,所以每天晚上8点前会让小孩上床。我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五体投地,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做个自私的母亲,可是8点怎么可能?别的不说,我儿子绝对不行。
他目前正在屡屡打破9点半睡觉这个规定,每晚10点左右,频繁出现在我们眼前,一会肚子不舒服,一会要喝水,一会坦言相告,睡不着。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去,精力充沛过人,为了把电耗完,每天都在楼下玩到8点半。可上来后也没有倒头就睡的迹象,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让妹对夜晚充满留恋。
每当这种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会对自己充满怀疑,不用说,肯定是自己没把规矩做好。往深了说,缺乏当母亲的技巧,养育者本身没什么本事,家里才会一塌糊涂。
活得太失败,所以深夜叹一口长气。
这时小陈说:普通人家不都这样吗?别人家也是鸡飞狗跳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倒是挺会安慰人。仔细想想,那天确实是二胎家庭寻常的一晚,只是有点吵有点闹,但孩子们终究是睡了,我也终究得到了一点少少的私人时间。
几天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多么天真,竟然会觉得寻常生活很吵很闹,毫无秩序感。
周末早上,妹跟很多小孩一样,一定会起得很早,仿佛专门为了气我们。她一个人在房间玩了一会,跟往常一样,当我进去时,她第一时间朝我绽放巨大的笑脸。我们聊了几句,我回房间,躺在床上心想,周末倒像要上早八。
正在犹豫要不要起来的时候,妹开始大哭,嚎叫式的哭。她很少这样,无论我怎么安抚,她都没有停下哭的迹象。她的脖子扭了,头歪在一边,一只手一直摸着歪掉的脖子。
之后就开始了手忙脚乱的早晨,先是小陈带去看诊所医生,诊所医生推荐去公立医院看急诊。同时艾文说他好像感冒了,头有点痛,鼻塞很严重。他躺在沙发上,说自己很难受。
我做不了什么,但同时,虽然时间是空闲的,又因为脑袋里挤了太多的困惑,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我在想,妹的扭伤到底有多严重?如果真的是寰枢椎半脱位,那是不是需要带颈托?她能受得了吗?这玩意得带多久,如果有后遗症怎么办?不会一直歪脖子吧?以及,新加坡看病会不会很贵?进一次急诊不会破产吧?……
有个研究报告说,成年人每天要做35000个决策。去除睡觉的八小时,成年人每小时做2000多个决定,一分钟内要做36.5个决策。我待在家的那几个小时,感到一阵阵的心乱如麻,内心每秒钟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选择题。这种时候,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艾文决定他要去趟图书馆,他出门的那一刻,我身体内关于儿子的500个决定终于清空了。不用想要不要准备他的午餐,怎么安排他下午的活动。这时小陈发消息来,说拍完x光了,医生无法决定妹的情况是否该带颈托,她叫了另外两个医生来看看。
就在这一刻,我决定不等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身体忙碌总比心灵忙碌要简单,周末地铁里满是出门去玩的小朋友,看着他们快乐地蹦来蹦去,再想想歪脖子的女儿,心情顿时沉痛。
快走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小陈和女儿。他推着推车,妹坐在推车上,能看到我女儿神情呆滞,一脸愁容。她那么小,才四岁,竟然会紧皱着眉头。脖子上已经带上了颈托,看到我的时候,面如死灰,不停地说着摘掉摘掉。
那是个灰色的颈托,显然不符合我女儿的审美。
但她非戴不可,因为她脖子还是歪的。我在旁边一遍遍地给她洗脑,你现在是盔甲公主,太厉害了,这是公主里最厉害的一个。
小陈跟我描述刚才急诊室里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来了三个医护人员,才勉强摁住她。
我想今天我起码做了一个对的决策,没有一起来医院,不然看到这种场景,我肯定第一个打退堂鼓,不想带就别带了吧。
我问小陈非带不可吗?他说是三个医生的联合决定,应该带。后来发现,确实应该带,带了一个白天到晚上洗澡的时候,妹意识到她不戴颈托,随便转下头会很疼,主动要求带上。
艾文见到妹的第一句话是:她明天生日派对,也要带着这个东西,歪着头参加吗?
是的,第二天是我女儿的四岁生日,她跟邻居小朋友一起办派对。你说巧不巧,就在前一天把头扭了。我内心又飘过成千上百个问题,怎么跟她做心理建设?她会不会不愿意参加?如果她不参加,那我们还去吗?不去怎么办?我还得出门再去买个蛋糕?
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我在厨房问小陈:怎么就我们家这么鸡飞狗跳?
这时想起来,那是多么完美的一天啊!没有意外,没有伤痛,你不需要在每天的三万五千个决策外,再做上两万个决策。
没想到妹很愉快地接受了盔甲公主的设定,晚上她已经带着颈托,在小区楼下愉快地玩来玩去。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之强,再次令人叹服。
或许生活本来就很难,在每个无事发生的一天过后,我应该给自己竖个大拇指,good job!又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