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她”的故事 | 创意写作

文化   2024-09-02 09:00   天津  


《微型小说月报》积极在期刊出版与高校文学教育之间搭建有效沟通交流平台,助推青年写作的活跃性和新生性,专门开设《创意写作》栏目,主要刊发高校大学生的微型小说,现由文学批评家汪雨萌主持,持续为广大读者朋友呈现高校新生代创作者的独特文学视角和才华。



“她”的故事

汪雨萌

家庭、女性、父权等,都是最近几年的社会议题关键词,在年轻作者的创作中,它们也时常闪现。在女性为主要角色、女性的家庭境遇为主要情节的各类作品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故事细节。为了展示女性在家庭生活、社会生活中面对的种种隐形的、结构性的限制,作者常常会堆叠许多的细节,延伸出很多纵深的空间,来试图营造作品的氛围,制造更猛烈的无法避免的冲突。

如果说对于女性故事我还有什么新的期待,那就是沉默与留白。“做多”与“做空”可能在创作中的效果不同,但对于女性故事而言,被忽视、被省略、被屏蔽可能正是故事发生的很重要的方式。本期选择的两篇小小说就是这样的女性故事,女性角色的来龙去脉被刻意省略,使她们当下显露出的悲伤、愤怒、绝望都显得莫名其妙而格格不入,就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经常见到的那样。但谁说这不是一次完整而有效的叙事呢?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4期)


汪雨萌,1988年生,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现任职于上海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中心,硕士生导师。2009年至今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2018年至今从事创意写作教学与研究。曾在《南方文坛》《当代作家评论》《文艺争鸣》《江苏社会科学》等中文核心期刊等发表文学评论及学术论文二十余篇,出版有《追寻与发现:新世纪家庭叙事研究》等专著、译著3本。






《讲古的人》

华商学院  林烁

阿页巡视了一圈,脏乱的厨房、坏掉的冰箱,还有盖了张纸的水杯……铺满了灰尘的老旧木柜旁边,放着一张看上去落寞的老旧沙发,前几天整个屋子坐满了人,阿页不习惯这种热闹,看着床上发呆的阿嬷和给她喂饭的姑姑,不由得尴尬起来。这张长时间空落的沙发,顷刻之间坐满了人。

之前阿嬷抱着阿页睡,阿页喜欢阿嬷给他挠痒痒,每次背上痒时,阿嬷就用长满茧子的双手给阿页抓虱子,正是这种满茧的手抚摸起来阿页才满意地入睡。阿页走进来鼻子一酸,当初能容一老一小两人睡的床,现在看上去小了很多。阿嬷腿脚不好,是几十年来的事了,到现在这个年龄,走路免提,下床都难。

“小学时,我还是班长呢,所有课文我都会背。”老人得意扬扬地开始背起了课文,可是声音很低,依旧是熟悉的方言。小时候阿页吵闹,阿嬷就用这声音沉沉地挖出许多古来。

阿嬷叫苗,她只读了一年书,就把自己乌黑漂亮的麻花辫剪了,做了个不起眼的反抗。“家里活多,得帮忙。”那时天空甚蓝,溪水甚清,整齐的稻穗排排站,等着收割人的光临,苗拿着镰刀就往田里跑,背上绑着弟弟,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农活都要出力。大概是一边干农活一边背课文吧,苗将所有课文都熟烂于心。

有次耳朵飞进一只虫子,苗总是掏,弄得耳朵发炎。自己随处找些草药碾碎,她说最好是一整坨充满汁水,塞进耳朵里。农闲时,苗就一家一户拾猪粪牛粪,不是拿去浇灌稻苗,而是拾了一整天仅卖十分钱给弟弟妹妹读书。对了,苗没法读书,但是她妹妹读成了!后来还做了老师。这是她最自豪的事情。

苗说那时还吃大锅饭的哩!到饭点队长就会拿着大喇叭叫大家吃饭,男女老少围在一起在祠堂吃饭,到现在还有“大队”的称呼呢。苗觉得吃大锅饭是最幸福的,热热闹闹的,而且那时还能吃饱,后来她嫁人了,很少吃饱过。

阿页去阿嬷那里,阿嬷经常问他:“你是不是耳朵也发炎了?阿嬷隔天去采些草药给你弄哈。”阿页想说很久之前已经治好了。那个时候下雨天,父母在外做生意,家里没人,阿嬷专门跑去给阿页捣药,顺便监督着塞进去。阿页很恐惧,他就是不信阿嬷,一边哭,一边说不要,后来耳朵不知道怎么就好了,可能真的是因为那草药吧。

每次阿页都挤出笑容回答她:“好,你弄。”

“阿嬷,你再给我讲古。”

阿嬷好像没什么故事了,孩童时期阿页喜欢吵着叫阿嬷给他讲故事,有些他都听过好几十遍了。可是现在她说些阿页从来没有听过的话,提到了一只黑猫经常来屋里偷吃东西,把自己的番薯咬掉了一半,她说想吃番薯粥了;她感觉自己可以走路了,可以和前面公园那些爱跳广场舞的婆婆婶婶一起去跳了。不过,她说她能看见面前有一群神仙带她跳舞,乐呵呵笑起来了。

顿时,阿页看到一个孤独老人的背影,她望向吵闹的人群,满眼向往。阿嬷讲得乱了,阿页也答得乱了。

阿嬷连着问:“你讲个古给我听,我好讲给我孙听,好吗?”

阿页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童年时,他吵着要阿嬷给他讲故事,或者带他放风筝;吵着要阿嬷下田的时候带着他,在沟里抓鱼;吵着要买这买那。吵着吵着他长大了,却很少去看望阿嬷,但他每次去的时候,阿嬷总会偷偷塞钱给他,赶他回去学习……到底要讲哪个古呢?

没等阿页说出那个“好”字,突然,阿嬷安静了,看着阿页。

“你是谁?”

“我也是讲古的人。我来给你讲一个女人的故事吧,她的名字叫苗。”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4期)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西北大学  李赛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们看俞草又在那里发呆呢。”俞宝拿起石头冲坐在河边发呆的俞草投去。俞草回头看了看,又继续望向河边。

起初,别人说俞草没有妈妈,她还会追着他们满村跑。爸妈说过年就会回来看她的,如果她变得有出息的话,还会带她走。可是,已经过了两个新年了,眼瞅着又要过年了,还是没有爸妈要回来的消息,她甚至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是不是我不够有出息,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才不爱我了?可是什么是有出息呢?”俞草望着河边,用干枯的树枝拨弄着河水。岸上俞宝和一群小伙伴你追我赶,传来阵阵笑声和欢呼声。

小胖拿起石头投向俞草,俞宝和其他男孩也拿起石头投向她,还伴着阵阵的嬉笑声。

“满身腥味的臭草,就会跟我们抢东西。”

“我妈妈说她是个书呆子,咱们砸死她!”桥上的男孩们朝俞草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石头紧锣密鼓地砸向她。

俞草起身躲到桥下继续坐着,风刮过她满是鼻涕嘎巴有些皴裂的小脸,凌乱的头发肆意乱飘,夹杂着落叶和泥土的风仿佛要把她推进河里。她迅速站起,才幸免于难,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拢了拢头发,向岸上走去。

顷刻间,黑乎乎的云彩爬上了天空,漫天的沙土和落叶,遮住了行人的视线,俞草穿过小桥、麦田、土屋,到了家。今天家中有些不同,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喜”字,还挂上了两年未上门的灯笼。

俞草走进院子,院中四周长满杂草,戴着红花的伯伯、叔叔们蹲在台阶上抽烟,烟雾缭绕。屋内一如往常,黑漆漆的。婶子和伯母收拾着嫁妆。表姐俞梅穿着红色呢子大衣,头上插着红色塑料梅花,双眼无神地坐在炕上,脸上还留着点点泪迹,奶奶盘腿坐在炕的另一边。俞草跑到炕边,拉住俞梅的手:“姐姐,别哭,你出嫁了还能和我一起上学吗?”俞草抬起手为俞梅擦去刚刚落下的泪珠。俞梅吸了吸鼻子,从兜里掏出糖块。俞草接过糖块,准备跳上炕。奶奶微微皱眉,咳嗽一声说:“女娃,碰新妇的东西很不吉利的,一边玩去吧。”俞草被赶到堂屋。

“她婶子,咱们家俞宝有出息的嘞,一会儿给梅拿云朵盒子,真是长脸,可要朝村主任家多要点钱。”伯母冲一旁的婶子说道。婶子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团成一团的“菊花”此刻已然绽放,手里的动作也越发麻利。

听到“出息”二字,俞草停止摆弄手中的糖,眼里闪过一抹光亮。跑到伯母面前,抢着把衣服、毛巾等递给她,伯母只用往身旁的箱子里装。起初伯母的眼神中还透露着嫌弃,但几次运送后,脸上的疲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有了喜妈妈的精神头。俞草看着桌上的云朵盒子,这个瓷盒子洁白、精致,要是自己一会儿能给梅姐姐拿这个盒子,就代表自己是有出息的啦,爸妈就能把自己带走了。想到这里,更是加紧了脚步,小跑着运送比自己大出一倍的喜被,踉踉跄跄地送给伯母,伯母笑着接过被子,从兜里掏出糖递给俞草,嘴里不停夸着她能干,俞草接过喜糖,更卖力地一趟趟运送着,丝毫没有疲惫和懈怠。

屋外传来一阵阵雷鸣声,黑压压的云彩把为数不多的几片白云遮住,仿佛不久之后天公就要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院里响起了鞭炮声,大伯喊道:“快出来,接亲的来啦。”

俞梅哭出了声,奶奶拍拍她的肩,给她盖上红盖头,低声说道:“梅,做女子都是这样的,到人家家里千万不能哭。”俞梅哭得声音更大了,伯母走到俞梅旁边,搀着她往门外走去,笑着说着:“哭什么哭,嫁到村主任家是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都羡慕得紧呢!”说完,推了推走得很慢的俞梅。

“俞草,把那个盒子给姐姐拿过来!”伯母朝盯着云朵盒子的俞草喊道。俞草赶忙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中,走出了堂屋。院子里,男人们排成两排,狂风吹着院中枯黄的杂草,仿佛要把它们连根拔起,乌云笼罩着天空,映衬得早晨如同傍晚,红红的俞梅和伯母走在前面,俞草抱着盒子跟在身后。俞宝和其他男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互相追逐着。

伯母呵道:“俞草,把白云盒子给俞宝,你别抱着了,哪有女孩拿钥匙的,多不吉利!没妈教净会闹笑话。”俞草迟疑了,但俞宝早已笑着从她手中抢过盒子,一蹦一跳跟在俞梅和伯母身后——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伴着闷雷声,小雨飘落,俞草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满布,她快步跟上队伍,跑到俞宝旁边,在大门口,伸出了腿,俞宝摔倒在地,白云盒子磕到门槛上,瞬间碎了一地,里面的钥匙滚落出来。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真的是好兆头,多亏了宝。”伯母眉头微皱,马上又笑着打起圆场。

人们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只是俞草看不见红盖头之下梅姐姐的表情,只听见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跟在后面的奶奶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院子。新郎官黝黑的脸上闪着痴痴的笑,从伯母手中接过俞梅,把她扶进车里,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红色的车子缓缓开走,送亲的人跟伯父伯母互道着恭喜,然后散去了。

俞草站在门前,看着小汽车缓缓拐出胡同,泥泞的路上只留下车轮的印记和破碎的白云盒子,新郎官那排一深一浅的脚印显得格外醒目,随着声声闷雷的巨响,大雨倾盆而下,洗涤着路上的一切,空中的云朵已经荡然无存了。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4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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