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斯人:在虚拟世界中,寻找作为“人”的真实感受 | 《长江密码》创作谈

文化   2024-08-26 09:02   天津  


作家相对论

《长江密码》构造出一个通过紧张情节不断向前推进的悬疑故事,同时探讨了科技与情感之间的种种问题。作者塑造了众多性格鲜明的人物角色,将一个准现实故事放置到未来的科技背景和虚拟状态之下,生发和演绎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希望读者能由此获得阅读愉悦。

正好借此机会分享一下我对相关科幻作品的设定与构想的写作心得。在虚拟与现实的融合创作中,要尽量避免将虚拟世界视为对现实世界的复制与简单翻版。一般而言,将科幻故事完全呈现于一个准现实世界自然可以讲述得相当精彩,但当我们去除掉有关先进科技的枝枝叶叶,读者往往会发现这一故事在现实中发生也无不可。事实上,以未来时代人机联网、虚拟现实、数字化生存为基础的“赛博朋克”科幻作品是有其内在精神的。我们在描摹和叙述时除了触及表现形式,还要抓住其更深层的思想内核。

此外,对于在技术化进程中注入情感的回忆性否定的创作方法,当我们假装将视角置于作品中的“当下”(其实是未来)并回看“过去”(其实是 真实的当下)时,往往会喜欢让角色将“回忆”(其实是对当下的实录式描述)纳入其中,同时安排一些假想性的怀旧与伤感,以此来增加科技发展变化与人类情感接受度的强烈对比。这时,写作者处理起来一定要格外谨慎,因为在这里,思考本身甚至胜于细节表达,这决定了作品的思维及思想深度。

——星河



在虚拟世界探寻

“人”的真实感受

废斯人


废斯人《长江密码》--创作谈

这是我第一次写科幻小说。

我跟一朋友说,写了一篇科幻小说。那位朋友感到不可思议,他说,你高中物理成绩那么差,还敢写科幻小说。我被朋友怼得有些心虚了。在大家的认知里,科幻小说以超越当前的科技水平和知识认知,来探讨人类社会的未来。朋友认为我这种物理的学渣,讲不出个子丑寅卯。

我一直写的是传统小说。与传统小说写作相比,科幻小说的方法、思维都是不一样的,一个更偏向关注现实,一个更偏向观照未来,科幻的虚构与社会的现实之间存在着一种复杂而深刻的关系。它们既相互独立又紧密联系,如何把握这个点很重要。作为传统写作者,延续传统写作的风格,将结构、情节、细节看得很突出,还是在写人、写记忆、写经验,对人所处的更远未来社会的环境、社会、伦理没有那么清晰的思考,可能在一些科幻作家眼里,这就是传统写作者创作科幻小说的一些短板。

这篇小说更多地去写过去和过去的经验。在未来社会中,大量的过时的记忆和经验被故意摧毁,人类缺乏对真实世界的感知,无法触摸到大地,仰望到蓝天,呼吸到空气。小说的主人翁通过发现虚拟世界的破绽,在茫茫的人类记忆中,寻找人类的历史,体验作为“人”本身的真实,这个过程不仅是人类逃离科技的过程,也是寻找最本真的自我的过程。在这个星球上,如果科技发展到我们不用感知这个世界,我觉得也是很遗憾,缺少一种直接接触的自然的体验,和感知喜怒哀乐的本能。



《长江密码》(节选)

废斯人


“不要再逼近我,我已经退到悬崖边了!”

我总有那么一种感觉,身体的某一部分已不属于自己,即便放声大哭也挤不出来一滴眼泪。

是他,绝对是他。我警惕地打量四周,除了重重叠叠的铁青色岩石,空无一物,但是我很清楚,他无所不在。他发出嘶哑的声音:“跳下去,跳下去!”他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中飘荡。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难以与他抗争,干脆闭上双眼,纵身一跃,跳下悬崖,然后我就醒了。睁开眼,一束强白光刺得我眼睛疼。每每这时,我都会暴跳如雷,拿着枕头一通乱砸,却始终找不到发光源。等发泄完之后,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这间监舍有30平方米左右,一张1.2米×2米的床,一张拉板式书桌,一把泡沫椅,它们无一例外都会发出强光,这是对犯人的一种惩罚,时刻让犯人感到不自在;惩罚手段也包括这个重复的梦境。

我要了一口水喝。待在监狱唯一的好处就是作息规律,按时吃药、睡觉、蹲大号,这些会占去漫长枯燥时间的一大半。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是规定要做的。比如犯人每天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来描述自己的犯罪经过,并对罪行进行忏悔,每个细节都要讲得清清楚楚。我最怕回忆那天,那天的记忆许多都是空白的,像是被篡改甚至清零了一样。正是因为没什么可以回忆的,又要长时间去回忆那些空白之处,我非常难受。

到点了,房间里的广播播送:犯人请坐在书桌前。

我一坐下来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按照程序,我念完8560,再喊一声“V”,书桌上就会自动显现出一个8寸大小名为V的电子产品。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通过V链接进入V世界。V世界是一个虚拟的感知世界,完美而又精准,它可以百分之百还原人类在真实世界的全部感受,并建立了与真实世界完全相同的环境和对等的社会秩序;但V世界没有相对距离,从北京到达华盛顿只需0.01秒钟,这是保证V世界更快更高效运转的秘诀。眼前的这一款是监狱定制版,除了没有链接外界的功能外,和市面上流行的V一模一样。

我抚摸了一下V的标识,它形如燃烧的火焰,隐约可以听到蹿动的火苗发出嗞嗞声,仔细盯着它看时,可以发现有一只深邃的眼睛也在平静地看着你,而那火焰恰到好处地成了眼眸的一部分。在这个房间里,“火”字标识是我最为熟悉的东西。在我到了一定年纪的时候,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块V,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打开礼物盒的惊喜。我给它取名为班德,并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它很懂我,也很迁就我,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无须丝毫语言,无须任何操作;它似乎可以钻进我的大脑,与我的思想交流;它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知道它要对我说什么,这太不可思议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现在班德恐怕在回收站,与千千万万废弃元件一起等待着被压碎。一想到班德的命运,我比自己身陷囹圄还要难受,它到底有什么错,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和大部分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不敢说混得很好,最起码遵纪守法,爱看新闻爱玩游戏,但从不闹事,无论是在银行还是税务部门,都有着良好的征信记录,我会是一名恐怖分子?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8560转换成登录界面,在屏幕中间有且仅有一个触键“V世界”,底下有一行楷书的小标语“咫尺之间,大千世界”。我犹豫了一下,点了进去,3秒,我眼前的白色房间逐渐消失,城市熟悉的街景出现在眼前,而我的躯体还留在白色房间里。这是司门口大街3号,是我从前的家,由于我就是在这儿得到了班德,所以它也是我在V世界的起点。这时,一位穿着白色职业短裙装的女士早就在门口等候,她是白女士,总会比我先到,就像便衣警察守在交易现场等待姗姗来迟的犯罪嫌疑人一般。她那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总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因为她少得可怜的面部表情和过于简洁的话语,我无法分辨她是人类还是V世界的投影人。

“你又来迟了。”

“我又没叫你等我!”

“你每天至少要有两小时来描绘犯罪经过,并对其进行忏悔。”

“它又没有规定我几点钟来。”

“我会等你!”

“所以呢,今天你还要听我再讲一遍!”

“你讲一千遍我也不会嫌多,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还真无聊。”

和白女士的交谈,每次都这么简单无趣,她不否定你,也不肯定你,从头到尾都在强调她的工作或者是法律,如同一种固定的模式。

“你今天有一小时探亲假。”

我没理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向户部巷走去。她喊了一声:“59分钟之后我来接你。”

我心想,这女人对时间还真敏感。

街道空旷,一个人都没看到,这可是最繁华的路段,8560虽然让我进入V世界,却中断了链接社会的功能。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这就意味着除了我的亲人,我不会再遇到任何可以说话的人,这是对犯人最残酷的处罚。他们可以选择将哪些人踢出社会。日臻完善的手法已经可以做到无迹可寻。那些被剔除的人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这也许就是我的未来,一想到这儿,心情逐渐沉重。3天后,最高法院将对我的案子进行终审判决,在之前的审判中我已经两次败诉,我自认为不到最后一刻还是有机会,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希望,它都代表着新生,但也正是这种生与死一半对一半的概率,令我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我抬起头,到了小巷口。我在这里住了整整18年,与城中心互通互联的高楼大厦相比,这儿的一切并未改变,整洁的巷子,苍翠的樟树,欧式红砖洋楼。只不过红砖房的楼梯被换成了钢结构,还涂上了一层新漆,那种刺眼的沥青色显然不符合奶奶的审美,她是保守派,更是一位自然主义者。她喜欢的颜色是树干的黄棕色和树叶的绿色。奶奶家门口那段楼梯原先是由24块胡桃楸木搭建的,小时候,我还得帮她捡桐果碾碎榨出桐油,涂抹在所有的木板上。虽然楼梯可以使用家里的4D打印机器人,10秒钟便可智能设计建造完成,但是奶奶始终相信每一件事只有亲手去做才有意义。而我深受她的影响,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同她一起度过的,她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包括辨认北斗七星。楼梯下的墙角依旧爬满玫红色蔷薇花,如果不是这个新换上的钢结构楼梯的话,它应该会一朵朵地开到门前。我顺手摘了一朵最鲜艳的花朵,花蕊上沾着几滴露水。

我推门而入,一眼看到奶奶坐在窗台前,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她身体羸弱,看上去衰老了不少。我才记起来,距离上次来看望她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她那时正在织着黄色的毛巾,而她非说那是绿色的。

“你来了。”奶奶在V世界的投影人名叫春子,她跟着奶奶许多年了,站在门后,一如既往优雅地跟我打招呼,她说话轻声细语,一派淑女范。

“你的模样怎么也变了?”

“按程序的设置,我们投影人会随着用户的衰老而一同变老,这样的形象用户更易接受。”

“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可以改造所有的一切,但无法改造死亡。”

“你的意思是……”

“放心吧,在V世界没有任何的病痛,如今你回来了,她会走得很安详的,根据大数据的计算,她这一生还是很幸福的。”

“谢谢你照顾她!”

“这是我的职责,但是那个……”春子瞥了一眼窗外,她指的是钢构楼梯,“系统自我更迭,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抱歉!”

我抱了一下春子,她对我突然的举动很是诧异。我感受到她冰冷的身体以及咚咚的心跳。“奶奶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奶奶走去,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耳畔萦绕着春子的话——奶奶还剩两天的时间。

走近才发现,奶奶凝望着长江,长江大桥横跨江面,那是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桥梁之一,作为交通博物馆,向人们展示着轮船、车辆、火车、飞机等珍贵文物。靠工具运输的交通业早已停摆。在V世界,输入虚拟地址,简单地取消两点的距离,便能高速移动。

“这里的风景真好,不知怎的,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奶奶敏锐地嗅到了我的气息,她又来精神头儿了。我顺手把蔷薇花插在她银白色的发髻上。

奶奶问:“现在是什么季节?”

“现在没人关心季节了,一年四季恒温恒湿,住得更舒服了。”

奶奶的沉默让我陷入自责之中。我本应该记住,奶奶从小就教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于是,我急忙补了一句:“大概是夏末吧!”

“又到夏末了,我和你爷爷就是在夏天相遇的,他那一双明眸仿佛是两颗小太阳,光芒四射,让人心生悸动,温暖如初!”奶奶深情地望着我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人老成我这个样子的时候,都要靠记忆维生了。”

“爷爷他到底怎么了?”

奶奶激动地摇头:“孩子,没有人比我更想知道你爷爷,包括你父母,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母”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我没有丝毫关于他们的记忆,在家里也找不到他们的任何痕迹,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他们真的存在吗?我小时候问了自己无数遍,当然在奶奶的面前我默不作声,我们有这方面的默契,这是我第一次问她。

她捧着我的脸,手如同春子那般冰冷,眼光一如往常的温柔,喃喃地说道:“活了大半辈子,才发现根本就没有答案,人啊,在忙忙碌碌中,活成了什么样子,值得记忆回味的,就只有那几件怦然心动的小事。”

“所以奶奶喜欢夏天。”

“每年夏天,城市都是湿热湿热的,江边吹来带着鱼腥味的凉风。”奶奶闭着眼,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空气没有这么香,这是清香剂的味道,江风是臭臭的鱼腥味才对。”

“奶奶……”我望着奶奶失落的样子,有些担心她。

“多叫几声奶奶吧,可能下一次再来,就叫不成了,”奶奶蹑手蹑脚地从椅子底下扯出一个牛皮袋,递给我,“也没什么留给你,这个就做个念想吧。”

我还想多跟奶奶说几句话,然而58分钟探亲时间已经到了,白女士在入口呼唤着我,一秒钟不到,她就取消我俩之间的距离,我瞬间出现在她的跟前,她脸上厚厚的粉底吓了我一跳。

白女士对我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耳边回荡的是奶奶让春子转告给我的话:“孩子,你要记住,存在过的终归是存在过的,他不会永远地消失,只是你暂时看不到而已。”

回到白色房子,我独坐许久,脑海中浮现了许多杂乱无章的场景,那个坠入无底悬崖的梦,反反复复地出现,它们似乎打着要把我彻底逼疯的算盘。我烦躁地等待审判。早死早托生吧。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奶奶给的皱巴巴的牛皮袋,里面包裹着一条绿色围巾,我把脸埋进围巾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大概是我收到的最后的礼物吧。

“你还记得那朵矢车菊吗?”

有人喜欢夏天,有人喜欢秋天,而我喜欢冬天。我七岁那年,小城下了好几天的雪,足足有10厘米厚,这对于常年看不到雪的南方小城来说,太不寻常了。更有意思的是,我在门口的雪地里,发现了一朵盛开的蓝色矢车菊。它像是冰雕的一朵花,晶莹剔透,那一抹像是从星辰里流出来的淡蓝色,震惊了我。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看见过。”

“所以……”

“你不觉得奇怪吗,矢车菊怎么可能在雪地里开花?!”

“也许……”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看吧,这个世界绝对有问题。”

这个世界正不正常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与我说这一番话的女孩,绝对特立独行。她叫明雅。3个月前,我在公开数据中心认识了她。那一段时间,我正没日没夜地复习备考高级销售师资格证书,盘算着在V世界知名的鳄鱼公司谋得一份高级销售的岗位,过上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在V世界上班,在真实世界睡觉”的生活。要知道V世界有着繁荣的服务业和最发达的金融业,流传着许多一夜暴富的传说,谁都想去V世界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以至于考试人数一年多于一年,让我倍感压力。

公开数据中心拥有丰富的文本资料和教育资源,同时它也是V世界最高的建筑,分为地下和地上两部分,仅地上部分就有255层,承担了全国大部分的义务教育工作。它每一层楼都有一个特殊的取消距离的虚拟地址,也就是说这一栋庞然巨物每一个房间都是独立的。销售培训中心在地上86楼,因为周一到周五有免费的销售课,常常人满为患。

在销售培训中心,特质版的“V”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房间,它分为两种颜色,一种红色,代表容纳数百人的大教室,另一种橙色,代表着一对一私教,无论红色、橙色,都是根据讲师的心情决定的。所有人都期望能上到免费的私教课,这种概率还是很小的,而我比较幸运,连续一周拿到的排号都是橙色的,并且还是同一位讲师。他叫虎叔,一脸横肉,身材矮小,圆鼓鼓的啤酒肚配上八字胡,说话带有浓重的江市口音。

“伙计,搞么事?”虎叔说。当时我正试着理解剩余价值公式,虎叔突然拿着教鞭指着我,他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一头雾水地站了起来。虎叔的教鞭往下一挥:“没说你,蹲下!”我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我抱头蹲下时偷瞟了一眼她。她一袭银色短发,身穿白色T恤和带须边的牛仔裤,红艳的口红让她的嘴唇显得柔软性感。

“你进错教室了吧,同学?”虎叔说。

“闭嘴!”女人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鞋跟估计有10厘米长,迈着猫步向虎叔走去,透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杀气。

“伙计,你到底要搞么事?”

“别装了,我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又不是第一次。”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是你吧,快把地址给我!”

他们俩一个是粗喉咙的江市话,一个是娇柔的普通话,听起来就不协调,我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在或不在都没有什么影响,于是试探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就先下课了。”

“你给我蹲下。”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我。没办法,我只好再一次抱头蹲下。话说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恐怖袭击,和平常的演习完全不同,我毫无心理准备,惊恐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刺激,我想看看女人到底有何能耐可以与V抗争。

“地址给我!”

“你是晓得的,V世界的一点一滴都是由数据组成的,你这么做太大胆了,留下蛛丝马迹,他们迟早会查到的。”

“我无所谓,我可以先把你杀了。”

虎叔妥协了,他用教鞭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留下了一串数字代码。

“你不想惹麻烦的话,把今天的数据删除。”

“你……”虎叔哑然。

女人向我走来,她比我高,我踮踮脚,视线抬高了5厘米,正好看到她的眼睛。她那一双清澈见底的蓝色明眸,像极了那朵雪地里的矢车菊,与她的口红、服装,甚至整件事完全不搭。我的肩膀忽然被她捏住,通过一层薄薄的衣服,我能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她居然在V世界中有体温!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就取消距离,把我带到了长江边上一块荒地,并趁我还没有站稳,一把夺过我的V板,关闭了我进入V世界的端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反而多了一份担忧。

“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

“放心,我绝对保密!”

“他们也这么说,但是最后都没有做到。”明雅摆弄着她裤兜里的小刀,继续说道,“以至于我们损失惨重!”

“不,我不一样!”

“你不怕死?虽然世界已经僵化了,然而长江还是在流动的,淹死个把好奇的学生应该不会很新奇吧。”

“我会游泳,淹不死!”

女人动作敏捷地扣住我的右手,拿出小刀放在我的颈动脉上。“就说你和他们一样吧!”她的手腕逐渐用力,锋利的小刀轻松地割开表皮,刀口缓缓深入,“告诉我,这是什么感觉?”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奶奶喜欢的鱼腥味。感觉?脖子上凉凉的,那儿应该是刀口切开的地方,我揣测她可能期待我回答“疼”或者“非常疼”,可是我大脑转得慢,还未就颈部被入侵传回反馈信息,暂时还感觉不到疼痛。如果非要说我现在有什么感觉,那就是她的身体挨着我的背部,软软的、暖暖的,让我又回想到雪的场景。

“有雪地里矢车菊的感觉!你信吗?”

她大吃一惊,随手将我推倒在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紧盯着我。

我说:“你不怕虎叔报警吗?”

“在这个世界,坏的东西是从来不修的,直接扔掉换新的,高效是这个世界的灵魂。虎叔是个聪明人,怕出问题而被淘汰,他还想考一个博士后呢……”

女人戛然而止,转而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还没等我回答,啪的一声,我的颈后被重重一击,一阵疼痛令我昏迷过去了。等我再恢复意识,头昏昏沉沉,在强光灯的作用下,眼睛角膜和晶状体对了大半天的焦距,才看清周围是洞穴式的仓库,那女人和几个陌生男子站在一旁。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站在一个超大的浴缸之中,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我非常恼火,大声咆哮道:“谁能解释一下!”

女人为了不看我的裸体,尴尬地走了出去。

“非常抱歉,我们只想确定你是不是投影人。”一位身穿黑色皮衣的男子递给我一件浴袍,“你不是会游泳,怎么会怕水?”男人蓄着络腮胡子,戴着一顶破旧的贝雷帽,眼底有一颗黑痣,眼神锐利,散发出独狼般的气息。他是这儿的头头,名叫雷大,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们这群恐怖分子,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公然绑架平民,不怕V警的威力?”

雷大笑着说:“年轻人,欢迎加入我们。”

“等一下!加入?我才不会加入恐怖组织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放过我吧,我绝对会保密,什么都没看见!”

雷大哼了一声,笑着说:“给你看看干货,你会着迷的!”雷大按下按键。仓库右边的墙壁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然后快速下沉,一个更大的空间隐藏在墙体的后面,里头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摩托车。

“这是我最新仿制的三阳开泰机车,在二十一世纪初是很流行的哦!”雷大戴上墨镜,跨上摩托车,轰着油门。在V世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到世界每个角落都不超过一秒,像这种国宝级的古董连交通博物馆都很少展出,我是第一次看到,难道这群家伙是贩卖文物团伙?

“石油呢?传说摩托车是要靠石油燃烧来驱动吧!”

“抱歉我们还没有找到石油,石油可能已经枯竭了。这外形是仿摩托车的,动力采用的是小型的核动力。哥们儿,你不坐上来就不知道三阳开泰的炫酷,来!”

仓库墙体后面是一条笔直的隧道,雷大以200码的速度向深处驶去。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车,完全不知道手放哪儿,只好紧紧抓着雷大的腰。雷大挺瘦的,我怕风一下子把他也刮飞了。其他人骑机车紧随其后。

我问雷大:“那女人是谁?”

雷大说:“那女人叫明雅,挺厉害呢。”

隧道顶部是追踪式的冷源灯,跟随着机车的速度移动,凉风飕飕,越往深处,湿气越重。

不一会儿,我们抵达一栋灯光通明的圆形建筑前。一位西装革履的高个子老头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明雅站在他的身后,换了一身白色带褶的连衣裙。她没有了之前的杀气,仿佛变了一个人。

“明先生好!”雷大向老头打了一声招呼。

明先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我一番,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身将我们带入圆形建筑的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中国商飞的大型客机,其后是两台并列的和谐号动车组,一系列的汽车、拖车、公交车。我仿佛是在游览交通博物馆。明先生清了清嗓子,像是导游般字正腔圆地介绍说:“正如太阳日升夜落,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科技促使人类社会进步,同样也导致人类种族的退化。所有动手的事,科技都帮你解决了,而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生存的意义又何在?一动不动地喂养着肉体毫无意义,于是我们创造一个精神世界用来享乐,这就是V的构想,也是人类一代代的选择。但是,它不符合事物发展的本质,不符合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律,这就意味着它必将崩溃,嘭的一声化为乌有,到那时,人类将面临万劫不复的灾难!”

“所以这是一个宗教?”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心想,难道明先生是个文物贩子?

“宗教?也可以这么理解,拯救世人的宗教,”明先生紧了紧眉头,大概是不喜欢有人打断他,“科技只给人类明天,而把历史淹没在黑暗的深渊,历史会给我们想要的答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恢复历史,这是一项伟大的工程,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都是我们辉煌的历史。”

“你是怎么把各地博物馆的文物都搞到这里的?”

“博物馆的是模型,而我们这些都是根据文献一个元件一个元件复制的,飞机可以升天,火车也能跑,它们不是文物,也不是数据,而是实实在在的物。”

“可是这怎么实现的?”

“重磅的是这个!”明先生毫不理会我的问题,兴奋地走上台,揭开幕布,只见白花花的一堆纸张。在V世界,数据可以直接储存在大脑中,纸笔之类在交通工具停摆之前就早已被彻底抛弃。我是第一次看到纸张,轻轻触摸,纸面光滑细腻,我想到了明雅的肌肤,于是看了她一眼。明雅似乎察觉到我在窥看她,嘴角微微上翘。她在笑吗?是嘲笑吗?或许他们让我裸露出丑别有用意。

一旁的明先生继续说:“纸曾是记录历史的,而现在我们用它追溯历史,所以它才珍贵无比。”

我端起白瓷杯,咖啡已经凉了,涩味更重了。在方形桌的另一头,白女士端坐了一个钟头,她不厌其烦地问我:“请你再回想一下经过,或许漏掉了某些重要的细节。”

虽然白女士可以获得授权,随意进入我的大脑储存或下载记忆,但是她可以做手脚的部分仅仅只是我的有效记忆,对于我没有回想起来的部分,她也无能为力。为了让我更容易想起一些事情,白女士把交谈的地点安排在商业区的1000米高空,从这儿可以看到事发现场。我脚下是城市的核心商业区,人流穿梭在高楼大厦的连接体中。一个个彩色小圆点汇成色彩斑斓的洪流,它是人们在取消距离时留下的出发点地址信息。广场上有一块800米×800米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反恐广告,带有浓重鼻音的男主播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们赖以生存的V世界,它每年提供数以万计的岗位,如今却面临前所未有的安全威胁,特别是破坏力最大、影响最广的停电恐怖袭击,我们要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向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发出最后的吼声,誓死要让任何有恐怖意向的人万劫不复。”

广告播完以后,又插播了一段几天前的新闻,这次换成了一个女主播,温柔的声音略带悲怆:“江市恐怖袭击事件,导致中心商业区停电达3分钟之久,1分钟之内因抑郁狂躁而自杀者达58人,两分钟内356人,3分钟内508人,是V世界创世以来伤亡最惨重的停电恐怖袭击,目前V警已逮捕恐怖分子嫌疑人50名,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随后屏幕上的画面显示:白色房间里,人们因为停电无所事事而失去了理智,发疯似的狂吼,然后用头撞墙,自残自缢,画面相当血腥。

“对,就这样慢慢回想。”白女士点燃了一根熊猫牌的纳米香烟,性感的丰唇吐了一串烟圈,一步步对我催眠。

“我在9点20分连入V世界,9点21分抵达公开数据中心,随后在一楼的‘心心相印’咖啡店点了一杯今日特惠的猫屎咖啡,在等待的时候,我连入了游戏功能,打了几轮麻将。手气太差了,输了一千多块,刚要胡一个‘豪华七对门清’,就发生了停电恐袭,周围黑得不见五指,仿佛被独自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屋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你当时手里拿着什么?”

“八条啊,我胡八条!停电之后,两手空空,想要抓个什么也抓不住。”

“那当时口袋里装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V世界可以刷数据,什么都不需要带,口袋只是一个装饰,你懂的。”

“你再想一下!总有地方遗漏了细节。”

“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们有权对恐怖分子嫌疑人采取必要措施,包括目前所进行的这一切。”白女士将烟头掐灭,她对法律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再配上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冰冰冷冷的,“当时桌子上都有些什么?”

“麻将!”

“我说咖啡店,你肯定不是站着玩麻将的。”

“有一杯猫屎咖啡、一只拖碟、一个糖罐、一个花瓶、一朵月季、一封信……”

“信?”白女士眉头一耸。

我疑惑地望着她。

“原来是信,信根本不是V世界的东西。”白女士说。

一个月前,我从明先生那儿回来后,就沉浸在练习写字的兴奋中。每天起床,服用一粒全天候能量补充丸,在V世界处理一些事情后,我会退出登录,趴在桌子上练习写汉字。虽然班德对我大幅减少登录时间很不满,但是他无可奈何,也理解不了,只是叹息地对我说:“你真傻,数据直接在头脑里上传和下载太方便了,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么落后、浪费时间又无意义的事?!”

我㨃他说:“你们投影人不结婚,所以你不知道我们要结婚的人在想什么!”

班德生气地摇了摇头。多日之前,明雅承诺在我学会写字后,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很期待她的惊喜。班德颇有怨气地对我说:“我看到你昨天做的梦了。”

“你又跑到我梦里去了!”

“我只是看一下你有没有做噩梦。”

“你什么都会,那你教我写字啊?”

“你以为我没去调查啊,知识库里早就没有这种落后被淘汰的技能了。”

“那不就得了,别叽叽歪歪耽误我练字。”

班德嘟着嘴,在一旁嘀嘀咕咕,尽管如此,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开始一段时间,我用手指蘸上水在桌子上一撇一捺地练习,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又说不出来到底奇妙在哪儿,让我想起了和奶奶在林子里捡拾桐子。我们坐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上,正好可以望到长江滔滔。我听奶奶讲她小时候,她父亲开着电力轿车载着她通过长江大桥,那时到处都有公路、铁路、悬浮轨道,路是越修越长,交通花费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有一天,这些满足不了大众的需求就彻底被抛弃了。奶奶教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来。她告诫我,要永远记住长江的味道。

经过几周的不懈努力,我学会了写字,次日便得到了明雅的礼物:钢笔、墨水和纸。我开始真正地在纸上书写,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明雅早有准备,她教我写下了第一个字——信。她说信代表着书信、信任和信仰。正如表面意思一样,明雅开始和我互通书信。每周二的早晨,雷大骑着他的三阳开泰机车来送信;每周四,他再回来收信。他特意戴着绿色的头盔,上面还写了一个大大的“邮”字。他的斜挎包里装着一大堆信封,显然不是专门为我一个人服务的。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明雅给我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津: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公开数据中心地下158层的实体图书馆中查阅到,世界的大街小巷曾经遍布着邮筒。只要把信放进邮筒里,就会有人帮你送到目的地。这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等待一份远方的消息可以让时间变慢,让生活有了更多的意义。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喜欢上写信。

明雅

 

明雅的字清秀淡雅,而我写的字像是睡在纸上一样。我拿着明雅的信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地回了一封。

 

亲爱的明雅:

这种信函的格式我常常在工作中使用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知道了它的用处,班德(我的V,不知道你的V叫什么,应该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说以前管理信件的机构叫作邮局。这么古老的名字让我想到了唐朝、明朝。我很享受书信交往的过程,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奇妙感觉,但是我的字太丑了,还在起步阶段,你懂的。希望能收到你的来信。

 

第二周,明雅又来了一封信。

 

亲爱的津:

最近几天我们多次在行动中遭到了V警的袭击,导致雷大的左臂受伤,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对我们的行动进行了严密监控,我们会派出另外一个人送信。非常抱歉对你说这些,但是,我认为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有必要知道这些。

说到投影人,虽然法律保证人类、数据和投影人的地位和合法权利,但是,我觉得他们可能早已沦为V世界对我们洗脑的工具,没有一点可靠性而言。要知道,我的V世界投影人李娜,曾与我情同手足,最终还是出卖了我,我不得不毁灭它,至今一想到这件事我就痛心疾首。

你的字越写越好,看来下了不少功夫,真要给你点个大大的赞。

 

为了把字写得更好,我写一张撕一张,直至满意。我熬了一个通宵,才写好一封信。

 

亲爱的明雅:

雷大的伤情怎么样了?我很是担心。我听说V警的激光系列武器杀伤力很强。班德帮我找了一些治疗激光伤的资料,我想传送给你,苦于不知晓地址。

你信中说“我们”使我非常感动,除了班德,我还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我能更深刻地体会孤独的涵义。同时,我还有一点不解,你们为什么接受我,你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而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还有,表面上看起来,你们有点像是文物贩子,但是,我猜测你们正在做一件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可否告诉我?

 

信寄出去后,我夜不能寐,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明雅写给我的信,等了一周像是过了一年似的,听到机车声一跃而起,赶紧冲出去。雷大终于来了,他说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一脸愁容地告诉我,最近V警开启大规模逮捕行动,很多秘密社团均被连窝端,天罗地网工程马上就要覆盖V世界以外的地方了,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决定转移到地下去了,邮政通信会暂时中断。

“怎么会这样?”

“时局不就是这样!有老鼠,有猫,就有食物链!”

“我的信呢?”

雷大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轰着油门一溜烟地走了。

连续三周我都没有和他们取得任何联系。从那以后,我每天写日记,虽然平淡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可以记录的,我却发现V世界抑制了好多情感,比如孤独,如果不是班德陪着,我都不知这日日夜夜该如何度过。我开始关注历史,了解历史,流连于V世界的各大博物馆之间。

旷工数周,我正式被公司解雇了。也就是说,我每天要去救济署领一颗白色的能量丸,它只能保证我拥有50%的饱腹感。V世界所有的企业都是国有的,包括鳄鱼公司这样富可敌国的企业,他们每年提供数以万计的岗位,但依旧是金字塔式的食物链。那些精英们可以享受高品质的生活,比如一日三餐,他们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味;能量丸则什么味道都没有,吃了几日,我就觉得自己的味蕾都快要退化了。

第四周,明雅不打招呼就来我家了。她依旧是牛仔裤加高跟鞋的打扮,这次多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明雅专程来给我送邀请函。明先生邀请我出席一场活动,具体是什么事情,明雅却含糊其词。

我望着明雅说:“你最近还好吗?”

明雅犹豫了一下,拉起了衣角,露出了肚皮,肚脐左边上面有一条10厘米的疤痕。明雅说:“如果你问的是这里,肯定好不了。”

我惊讶地看着伤口,刚要开口,明雅立马打断说:“不要问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明雅骑着机车带我穿过大街小巷,向着首义门驶去。我问首义门在哪儿,明雅说在长江边。我在长江边住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首义门,更别说真实地去过那儿。实际上除了我家,我哪儿都没真实地去过。在V世界,想去任何地方都方便快捷,哪怕是虚拟的也跟真实的一模一样,谁都觉得方便省力,不会想要真的实地去一个地方。我们大概花了4个小时,翻过一座山丘,来到了一堵高高的围墙下,它像长城一样连绵起伏,把小城团团包围。明雅一言不发地爬上城墙,我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没走几步就喘起粗气。我们站在城墙上,墙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一只猎鹰从树枝上振翅飞起,向我扑来,却撞在城墙的激光网上化为灰烬。在更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片烧焦的土地,寸草不生。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明雅平静地说道,“人类从社交网络时代跨越到全景网络时代只需三年,却忘记了数千年流传下来的‘人’字该怎么写。蒙着双眼就可以看不到?如此自欺欺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一次次入侵公开数据中心,那里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在瞒着所有人。”

明雅回过头,小城显得格外宁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进入V世界之后,所有人在享受V世界的一切,忘记了自我本身。V世界抑制一切不好的情感,比如难过、伤心,特别是孤独,放大一切积极的情感,生活在V世界,情感都是经过修饰的,还有什么是真的?你之前问我,为什么留住你,因为你发现了这个世界有漏洞,就是那朵矢车菊。而我们要做什么?很简单,保住性命,活下去!”

…………


废斯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花城》《长江文艺》《江南》等刊物,出版小说集《故乡志》《国境线上晴与雨》。作品《国境线上晴与雨》入选中华文学基金会“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曾获屈原文艺奖、湖北文学奖、梁斌小说奖。


《科幻立方》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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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对论·星河×废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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