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志怪与说理 | 创意写作

文化   2024-08-22 09:03   天津  


《微型小说月报》积极在期刊出版与高校文学教育之间搭建有效沟通交流平台,助推青年写作的活跃性和新生性,专门开设“创意写作”栏目,主要刊发高校大学生的微型小说,现由文学批评家汪雨萌主持,持续为广大读者朋友呈现高校新生代创作者的独特文学视角和才华。



志怪与说理

汪雨萌

志怪小说在中国文学的历史上可谓源远流长,从六朝鬼神志怪书到《西游记》等明清小说,甚至到当下的志怪类网络小说,各种各样的鬼怪、异事轮番登场,不仅能遵守有迹可循的鬼怪历史与志怪逻辑,亦能不断在人物、情节等叙事要素上推陈出新。一方面如鲁迅所言:“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另一方面又如著名汉学家浦安迪所说:“尽管中国叙事里会有种种外在的不真实……但其所‘传述’的却恰恰是生活真正的内在真实。”

中国的志怪小说不宜与西方奇幻小说相提并论,正是因为它不以建构虚构的生活场景和世界为叙事目标之一,志怪所关注的仍然是此在,是日常,其中的说理意味往往比其他题材的小说都更为浓厚,甚至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而小小说作为还原早期志怪故事的一种形式,要妥善安排叙事与说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时移世易,现在讲的道理又与往时不同,如何“旧瓶装新酒”,也是颇为有趣和引人好奇的事情。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3期)


汪雨萌,1988年生,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现任职于上海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中心,硕士生导师。2009年至今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2018年至今从事创意写作教学与研究。曾在《南方文坛》《当代作家评论》《文艺争鸣》《江苏社会科学》等中文核心期刊等发表文学评论及学术论文二十余篇,出版有《追寻与发现:新世纪家庭叙事研究》等专著、译著3本。






《光头道士》

广州华商学院  林坚楠

得知我最近压力比较大,朋友邀请我去他家乡散心。在当地怀慈山的道观,我看见一个满头血斑瘌痢的光头道士,大为惊奇,连忙扯住朋友暗暗指给他看。

“噢,他呀,是观里的三水道长。”

“一个道士,怎么是光头啊?而且……”

快走近那道士了,朋友没有回答。那道士一手拿着小树枝一手拿着纸张,正拨弄着地上一摊水里的几只蚂蚁。道骨仙人,救蚂蚁发善心倒也很正常。我还是不自觉地看向他的头,只一眼,我浑身又起满了鸡皮疙瘩。

朋友看了我一眼,这才讲起道士的故事。

三水出家前是怀慈山脚下一家饭馆的厨师助手,跟老婆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准备各种食材,偶有特殊任务是宰杀穿山甲。红烧穿山甲是店里上不了招牌的招牌菜之一。

据说是某年秋分的前一天,三水走进厨房,看到角落里那两只穿山甲,它们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靠外的穿山甲一见到有人进来,就不断撞击笼子并嘶吼。三水走过去踢了踢笼子,想让它安静下来,不料它吼得更厉害了。

三水备好所有食材,正想去门口抽根烟,就接到了他女儿的电话,女儿让三水记得早点下班回家,带她去超市买隔天秋游的零食。三水挂断电话时,老板带着几个人到厨房,说要看他如何宰杀穿山甲。

三水熟练地将靠里边的那只穿山甲逮了出来,并将它装进一个网袋。这只穿山甲个头小,早在笼子打开时就蜷缩成一团了,而靠外的那只发了疯一样撞击着笼子,张大嘴巴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在场的人瞥了它一眼又看向三水,只见三水将网袋扔进早已准备好的开水锅里,袋子里传来婴儿般的尖叫。

“他怎么不把另一只笼子用黑布蒙上啊?让它看着同类被杀,这也太残忍了。”我忍不住插嘴。

不一会儿,网袋内的穿山甲逐渐舒展开了身子,但撞击笼子的声音更大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问三水笼子有没有关紧,担心另外一只逃跑。三水告诉他闩紧了,跑不了的。三水捞出网袋,掏出穿山甲,拎起尾巴,开始一片一片地将鳞片拔下来……撞击笼子的声音反倒停止了,刺耳的嘶吼声也逐渐转成了低沉的喉鸣声。

客人还在把酒言欢,三水抽完烟回到厨房准备清理洗菜池,但他发现刚才剥下的鳞片都不见了,他还以为是厨师帮他收拾掉了。急着回家的他没发现角落里那只穿山甲也不见了。

第二天,三水刚走进店里,老板就急忙让他帮忙找另一只穿山甲。三水很惊讶,笼子明明闩得很紧,穿山甲是怎么逃出去的?正当他们满屋子找穿山甲时,三水接到了女儿老师的电话,他的女儿在秋游时跌进水潭里,虽然及时救上来了,但是老师在给他女儿换衣服时,发现他女儿脚踝处长满了黑褐色的鳞片。三水猛然想起那只逃跑的穿山甲,脑海里闪过自己一片一片拔下鳞片的场景,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狂奔进了山。

女儿秋游就在怀慈山里,这两只穿山甲也是从怀慈山上运下来的。三水在山里直到天黑也没出来,他的家人联系不上他,担心他出事就报了警。人们发现他时,他满头都是血迹,手上还缠扯着一堆毛发,看上去是他自己的,人已经昏厥了。

一个月后,女儿脚上的鳞片都消失了,她的母亲把她接走了。三水也自首了,出狱后就进这道观当了道士。

后来,附近村民都说,被杀的那只穿山甲是逃跑了的那只的孩子,三水为了救他的女儿,像拔下鳞片那样,一根一根地拔掉了自己的头发。

朋友讲完三水的故事,我怅然良久。我们走了两圈又回到那摊水前,三水已经不在那里,旁边一棵树下放着一张纸,纸上有几只蚂蚁正在啃食几粒米饭。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3期)






《飞奔的羊崽》

广州华商学院  温凯琳

“我们想要一只绵羊。”

“要多大的呢?”

“我们想养一只羊,小点的最好不过了。”

“一岁多的羊可以吗?”

“一岁多的羊是人的几岁?能活多久?”

“五六岁吧。羊一般能活十二年。”

“那我们想自个儿挑挑一岁左右的羊。”

牧场主人把一岁左右的羊都围了起来。“我们这儿的羊都是我亲自养大的宝贝,白白胖胖的,都机灵着,你们瞅瞅。”夫妻俩此刻在羊群中来回眺望,羊圈在一起难免按捺不住相互碰撞,有只羊倒是温顺,只有它曲着腿趴在地上,享受阳光沐浴。夫妻决定就带这只羊回家。

羊来到夫妻家,先去的是浴室,妻把羊放在红色洗澡盆里,水温正好,挤了点泡泡到羊毛上,从头出发一点一点地搓,羊没有抗拒,还学着妻的模样,两只前蹄上下来回搓,多出的冒尖泡泡再抹到身上。妻看到羊的动作稍有些诧异,吹干毛,让它坐在凳子上,轻声说:“以后我们把你当成人一样,有爸妈宠你。”

妻把羊崽抱下来,拉着羊崽两只前蹄牵引着它用两条后腿走,就算拉着羊崽羊崽也忍不住腿哆嗦,迈着左后腿忘记下一步迈右后腿,伸出左后腿三次,“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妻连忙撒手蹲下,用手掌打了地板,对着羊崽倒地的部位轻轻吹了几下。“妈妈帮你呼一呼,已经教训过地板了,下次就不痛了。羊崽是勇敢的,再来。”

男人从梦中醒来,走出卧室,见妻在教羊崽走路,回身拿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接着拿起相机按下开机键。镜头里,羊崽有些重心不稳,但已经可以左右走两下才摔倒,摔多了几次后,羊崽干脆侧躺在被子上,闭上眼一动不动,妻也只好坐在它身旁,嘴角微微上挑,摸了摸它的毛发。

时间转瞬即逝,羊崽学会了用两条后腿走路,现在一点也不颠簸。夫妻二人见羊崽能来去自如地走,便去集市买了好多背带裤准备给羊崽换着穿。羊崽拿到手,眼睛都发亮了,用前蹄摸一会儿纽扣,再点一下带子,这些衣服牧场主人从来不会给它穿。羊崽穿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大点也晓得会扮酷了,把两只前蹄揣在裤袋里走。晚上一家人吃饭,夫妻对羊崽用筷子和他们一起吃饭已习以为常,饭桌上也常常念叨:“这是爸爸,这是妈妈。”就像父母在教宝宝说话。

羊崽渐渐学会了干家务活,闲暇时,偶尔也会拿剪刀剪下自己的羊毛做毡子,家里的抹布和几朵小花挂饰都是羊崽亲手做的。妻看到后又惊又喜,双臂环住羊崽,脸贴着羊崽脑袋欢呼一阵才回到卧室,仰头止泪,举着羊毛毡,盯了许久,在每个包里都放了一朵小花,丈夫的钱包也不例外。等夫妻上班后,羊崽卷起背带裤裤脚,扫地完了再拖地,整理杂物。在准备放好工具时,羊崽没站稳摔倒撞向闲置柜,柜上有个木质箱滑了下来,摔成两半。从箱子里掉出了一堆陌生的物件:玻璃奶瓶、黑白卡、胶软勺子、儿童绘本、黄色挖掘机……羊崽先捡起体积大的绘本,发现零散物件下面还压着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身后是这对夫妻。

羊崽扔下绘本,脱了衣服,慌乱之时忘了能用前蹄开门,径直拿头撞开了,四条腿一起跑,是有些踉跄,但还是跑出了这座村庄,到村口时,它又突然停住,往那屋子回望,前肢陡然立起来,像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它终于还是四蹄着地,奔跑起来,翻到下一座山,沿路追着夕阳去了。

(刊于《微型小说月报》2024年第3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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