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亲爱的树写诗
胡晓光
今天是关于树的节日，整理了一组写给树的诗，我给树写了太多的诗！为什么给树写那么多的诗？因为现在树是我的伴，甚至是，唯一的伴。不给亲爱的伴写诗给谁写呢？
/开枝散叶
树枝怎么长
长成什么样
树干管不了
树根更管不了
树根和树干只管把营养源源不断输上去
叫它们开枝 散叶
也叫它们分杈 分家
/天生的
樟树褶皱的皮肤是天生的
它体内的香也是天生的
斑鸠不与人为伍也是天生的
它对人的防备也是天生的
我内心有天生的怯懦
我至今也不与强者为伍
我欣赏樟树皮肤天生的褶皱
它们
形成一种委屈的美
/断枝
那根被折断的树枝
因果实累累所致
你看
旁边那棵没有结果的树安然无恙
/折断的树
今冬的冻雨和雪
下到树上直接成冰
越来越多的冰
牢牢地冻在树的身上
树就被压弯了
树就被压折了——
哪有什么宁折不弯啊
弯到弯不下去时
就折了
蓝学奇：
后三句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意识到的人，三句话又说不透。
/每一棵树都像是千手观音
树比我们古老
树更比我们年青
树是通天入地的
树承日月精华
树养着这广大世界
树离我们最近
我们从树上下来
树的身上
至今仍是许多动物的家
树最朴素
树又是高高在上的
只是我们忽视了
就在树下
佛出现了
菩萨岀现了
你看那些树
或枝繁叶茂
或硕果累累
皆是慈悲为怀
每一棵树都像是千手观音
/笔直的树
那些笔直的树
比如水杉之类
一定是有洁癖的
也一定是孤独者
而且一定是喜欢孤独的
它们跟挺起腰杆和脊梁直等隐喻没有多大关系
它们喜欢它们喜欢的
天生的
我们称它们笔直的
实际上它们比笔还直
/风起时一瞥
树叶也有羞怯之心
风把它的背面吹出来时
像暴露了它的私处
它颤抖着，用自身的重量迅速翻过来
/花又开了
楼下那几棵树
花又开了
为了这几天的花期
那棵树准备了一年
为了这几天的花期
那些花用掉了一生
/红树林
海边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树
我们叫它们红树林
这些树从来都没有红过
它们一直都是绿的
海水之上，它们那么绿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叫红树林
/大树
那棵大树
太大了
在它的下面
没有可活的植物
那棵大树
应有羞愧之心
它抢占了太多的阳光
在它之下
只有它自己的阴影可以活
而时光知道
那棵大树活到现在
也不容易
/看见树的春秋
繁荣这个词
在春天就不是形容词
它是名词
衰败这个词
在秋天就不是形容词
它也是名词
当然，我们看见的只是表面
树还在
繁荣就还在
当然
树还在
衰败也还在
/天紫湖畔的松
在天紫湖畔
我没有被那些庭院迷住
我没有被那些风景迷住
我被那些生长多年的松树迷住了
那些好看的松树
有好看的身材
还有好看的松针
松针里还藏有好甜的蜜
它们还有非常好闻的体香
我祈祷它们像它们的先祖:
我祈祷它们继续在这里长
长成不老松
长成老松
——你会发现
一棵不老松是好看的
一棵老松更是好看的
/柚子树
院子里的柚子树
有累累果实
它们现在只是景观树
但它们还是要结果实
因为它们开过花了
因为它们是一棵结果的果树
它们的果实可能不好吃
好吃也不让摘
但它们还是按着季节开花，结果
像一棵真正的果树一样生长
让花结成果
让果自己落
年复一年地开花
年复一年地结果
它们是怕忘了
自己是一棵果树
/梨树下
目送这些梨子离开树枝
梨树叶子有点舍不得
它知道自己也会很快掉落
但回想春日花团锦簇和招蜂引蝶的日子
回想这些梨子从奶头那么一点长成这么大的过程
梨树叶有些伤感
在梨树下
离情别意
尘世间有些不能说的话此刻借着秋风说一说
人世间有些不能说的话
此刻交头接耳地说一说一一
每一片叶子有每一片叶子的悲伤
/香椿树
我老家的后院
有三棵高大的香椿树
每年春天都长出很多的嫩叶
让很多人仰望却却步
嫩嫩的香椿新叶是一道美味
但我家的香椿树太过高大
用梯子都够不着
它们就这样越长越高
越来越粗壮
为了不成为人的美味
它们往上长
浪费自己
/风的样子
树的形状
告诉我们这里长年刮着什么方向的风
路两旁的树
都朝一个方向倾身
远远望去
它们像是一队修行的人
很整齐
即使是没有风的大晴日
也能从它们安静的样子看见风
风也是有样子的
看
那些倾着身子的树
多么像风啊
/再致樟树
多么干净的樟树啊
春天来时换新叶
新叶换好了才开花
焕然一新的樟树
又香又干净
多么懂干净的樟树啊
它不仅干净自己
它不仅香自己
/冬天
这是真正的冬天了
落叶的树上一片叶子也不剩
鸟窝就暴露出来
树枝也清清楚楚
一棵树，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些树枝
真的冬天
让我们看见真实
虽然萧条
但到了冬天就都会暴露
你们看见自己了吗
唉，不由自主
这些喜欢说话的
树就把自己说露了
/两棵树，一棵树
它们其实是两棵树
其中一棵倒在另一棵身上
它倒在它身上太长了
它长到它的身体里去了
连伤口都看不到
它们现在像一棵树
我见过像这两棵长到一起的树一样的恋人
但没有这两棵树那样分不开
这两棵树
多么像棵树——
谁都看得出来它们是两棵树
谁都看得出来它们是一棵树
/安静.磁湖垂柳
安静可以把安静放大
而噪音就不行
噪音它们是互相抵消
你拍下的安静是你看见的
你拍下的安静我是听见的
安静美啊
安静有美德
安静教万物低头——
湖边的那些垂柳
你什么时候见它们昂起过头呢？
我的城池就有这种低头之美
和樟树一样
它们也形成那种委曲之美
胡晓光，湖北人，1982年开始写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