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很多人选来北海道旅行，是因为它雪够大，又不够冷。温度基本在零下几度，不会像很多下大雪的地方，动辄零下二三十。
前几天在钏路，一直没怎么下雪。艾文去拍丹顶鹤，原本应该是一大群丹顶鹤站在雪中，带来一种清冷孤寂震撼的美。结果那两天，地上一点雪没有，只是黄黄的一片，完全没有雪国意境。丹顶鹤不太介意，不过去观鸟的人看起来都兴致寥寥。
还好这不是此行重点，在钏路住两晚后，我们继续一路往知床半岛开去。这地方很偏，甚至没有高速公路，一路开着省道去。麻烦的是，找不到休息站，也没有公共厕所。路上我第一个提出来要上洗手间，小陈继续慢悠悠开着。接着艾文也提出来要上，他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
路上雪开始多起来了，不能开太快。直到妹说，她要拉臭臭。这时全员紧张，必须要立刻马上找到一个卫生间。
当时我们一路沿着茫茫雪原开去，发现在路上找个地方解决，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因为哪里都没有遮挡物，你只要敢下车，就是引人注目的一小点。
所幸半小时后在某个路过的小镇，找到一家加油站。看到工作人员从里面冲出来，又带着我们打开卫生间门，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家人齐齐整整上了个厕所。
到知床后，第一站先送艾文去拍毛腿渔鸮的民宿。有时我也觉得这事真是不可思议，别人都来北海道滑雪，我们一家的目的地是观鸟，玩雪，感受冬日气氛。观鸟在其中，显得是犹为重要的一项。我以为这家民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小陈进去了后，出来汇报说，不错，有两三个人。
你可能会问，你怎么不自己进去看看？
是这样的，这一天我忽然又感觉到自己不行了。由于对疾病的想象过于单纯，心想三天差不多总该好了。没想到第四第五天才最疯狂。
北海道零下二度，我，三十九度。此时体内体外正经历着冰雪两重天，人生病的时候别说渔鸮，凤凰来了都很难挣扎起来。我一路昏睡，听到小陈说着，酒店到了。下车，上床，又开始睡，同时感觉到喉咙剧痛，喝口水犹如上刑。
第二天起床，觉得稍微好点了，似乎可以去看渔鸮了。拉开房间窗帘，发现外面漫天飞雪。这雪国的氛围感呼之欲出，一大堆海鸟正在海边盘旋，可以说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我想吃点热的，汤汤水水的东西。这可能是一个病中人最简单的渴望。说起来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任何称得上餐食的东西。小陈从看渔鸮的民宿赶过来，带着我和妹去吃饭。我告诉他，你女儿早上7点多就醒了，没办法，我只能给她放一早上动画片。
小陈看起来很麻木的样子。
等到了知床食堂，我想人只要还想吃饭，肯定证明已经战胜病魔了。一路上还没吃到什么令人惊艳的美食，但这肯定不是北海道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只觉得味增汤好喝，有时能喝三碗，米饭也可以，有点弹牙。至于生姜炒猪肉片这些，算了，不想细品。
我问小陈：艾文为啥不来吃饭呢？民宿又没有午餐，他吃什么呢。
他很不耐烦：这张餐桌上，同样的问题你已经问了三遍了，你知道不？
他又说了遍答案，艾文不会饿的，放心吧，给他留了很多吃的，民宿是10点多的早饭，4点多的晚饭，非常丰盛，他绝对不会饿。
这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有点糊涂了，很多话，包括妹妹看了一早上动画片，都是翻来覆去在说。果然，回去一量，还是39度。身体正在奋勇杀敌，灵魂感到异常疲惫，又是从6点开始昏睡，周遭事物一切与我无关。
这跟原计划完全不同，原本计划我会至少跟着艾文一晚，看看他是怎么拍渔鸮的，顺便感受感受日本拍鸟届的风土人情。没想到这几天只体会到了发烧的风土人情，药没啥用，泡汤也没啥用。这些经验传授者大抵都还年轻，不像我，四十了！来来回回且有罪受。
烧得昏昏沉沉时，想到前几天病情尚浅，还发大话说，为了家和万事兴，装病几天也可以。老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心意，决定让我尝尝病魔的厉害。
彻底烧了两天后，周六早上，我的烧退了。
脑中一层浓雾，终于逐渐散去。原来我女儿已经开始喜欢玩雪了，她喜欢把雪地靴伸到很厚的雪里，踩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她还喜欢用刷子去刷车上的积雪，每个地方都刷得干干净净。北海道的雪，跟传说中一样，很粉，扫下去极其轻盈，没什么重量感。踩起来就像一大堆棉花，很好玩。
艾文拍到了渔鸮，还拍了很多北海道的野生动物。这里最常见的是狐狸和鹿。一次有头上长角的鹿跟着我们的车一起奔跑，妹看了一会说：这不是Elsa里面的鹿吗？
鹿很警觉，但是常常能碰到一大群。狐狸喜欢单打独斗，每次都是一只。昨天在酒店前碰到一只，看起来像老熟人一样，卧在停车场，任君观赏。直到工作人员出来，赶走了这位狐狸君。
艾文给我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说有次一个开车的人，看到一只黑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远远丢给它一根香肠。这黑熊吃了香肠后，一直惦记着这种美味，总在车道旁边徘徊。人类只能不停引导黑熊，远离车道。后来黑熊又出现在小学附近，它逐渐成为了人类生活的一大隐患。因为明显已经丢失了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最后无奈，在黑熊成为熊患前，被人类安乐死了。
他很心痛，说：就是因为一根香肠，这只黑熊就没命了。
不过毕竟是个小孩，之后在纪念品商店，艾文买了一根用鹿角做的像狼牙一样的纪念品，一直挂在身上，大概他也想变成手斧男孩吧。
北海道之旅，于我，今天才正式开始。
（本文狐狸与丹顶鹤图片由艾文提供）
毛利，作家，2023年微博年度突破作家，代表作《全职爸爸》，都市情感小说《结婚练习生》《卵子的呐喊》等（点击作品名即可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