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马德里和加泰罗尼亚作为西班牙经济最发达、人口最集中的大区,教育也理应最先进,然而到了2024年底,这里的大学,具体而言是公立高校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西班牙高校进入求生模式,来源:《国家报》(El País),图片:Pablo Monge以2024年在国际排名QS榜单上拿到了西班牙第1,世界第164骄人成绩的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为例,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面是长长的阴影——2023年留下了6500万欧元的结构性财政赤字。这个月在讲台上风流倜傥,吟诗作画的教授们不得不因为下个月没工资或没工作的隐患人人自危。玛丽亚·高伊里(María Goyri)协议,来源:《国家报》(El País),图片:Mónica Torres
经济副校长贝戈尼亚·加西亚·格雷西亚诺(Begoña García Greciano)表示,如果西班牙政府不签署玛丽亚·高伊里(María Goyri)协议,按承诺支付1.698亿欧元(主要用于支付老师工资),那么这所培养了西班牙老国王、现任王后和无数科学家、首相的高等学府将不得不面对发不出薪水、维护不了基础设施的窘境。之所以要提到西班牙政府的援助,是因为按照自治法律,本来该给马德里大区的高校发钱的主——马德里大区政府抠门如葛朗台转世。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考虑取消一些学位以度过经济危机,来源:《国家报》(El País),图片:Pablo Monge面对危机,目前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高层已经在研究取消一些学位,给硕士和机构的费用涨价。事实上,这个学校的窘境也在西班牙首都其它五所公立高校里司空见惯——现任国王的母校,马德里自治大学早就在哀叹财政吃紧,现在他们正变卖家当——把一栋学校建筑按1500万欧元的价格出售以缓解燃眉之急。在马德里这个单省大区,一共密集地部署了6所公立高校——它们接收了来自全西班牙30.9%的大学生,而国际学生不计其数。为了维持这六所公立高校的正常运作,马德里大区政府表示,每年的预算至少超过11亿欧元——差不多一所学校就要花一两亿。伊莎贝尔·赞达尔医院(El Hospital Isabel Zendal),来源:《20分钟》(20minutos)
疫情期间马德里大区主席伊莎贝尔·迪亚斯·阿尤索(Isabel Díaz Ayuso)盖的伊莎贝尔·赞达尔医院(El Hospital Isabel Zendal)大概就花了一两亿。虽然人们一直在调侃这个耗时100天火速盖起来的医院里甚至没有多少医生,是名副其实的“快捷酒店”,但不得不说,除了完成给马德里人接种疫苗的任务外,还有635家公司分得了工程款。西班牙右翼人民党(PP)主导就难免是这种模式:长远来看穷人亏了——战斗在公共卫生一线的医生的待遇和福利没有提高;短期来看富人赚了——包工头和建筑商们开了张。在西班牙,公立教育作为一种社会福利,意味着这一两亿预算大概率都是纯投入——当学生享受着每年一两千欧的便宜学费的同时,学校里的每一个实验室、图书馆、餐厅,每一位教授、清洁工、园丁、门卫大爷……其实都在优雅地,漫不经心地花费着马德里纳税人的钱,这虽然有崇高的不容怀疑的社会价值,但似乎不产生任何直接可见的经济回报。伊莎贝尔·迪亚斯·阿尤索(Isabel Díaz Ayuso)表示,马德里是一个文化强区,也应该是一个科研强区。话虽这么说,但具体落实的手段却非常现实——大力支持和发展学费一两万欧的私立高校,对公立高校能省就省——就在她讲完漂亮话后,仅把0.9%的预算被分配给了自己辖区内的公立高校。但同时,马德里的私立大学却都如同雨后春笋,茁壮成长——IE大学刚刚在金融CBD,城市地标四塔商业区建了自己的大厦;马德里欧洲大学的建筑、新闻和眼科专业发达前卫,和皇马共建的研究生院风生水起;市中心的内布里哈大学的商科和设计的毕业生广受市场欢迎;卡米亚斯主教大学里多见西班牙名企开设的项目......今年,马德里正筹划开设第14所私立大学,数量上已经是公立大学的一倍,教育财团们雄心勃勃。根据西班牙国家层面的《大学组织法》(LOSU)提议,建议到2030年能实现将国内生产总值(GDP)1%投资于大学,这还只是希望让西班牙接近发达国家水平——欧元区为1.2%。建议好提,但谁来做,怎么做很具体,就这个问题而言,人们只关心——是西班牙政府给钱还是大区政府给钱?如果西班牙政府给钱,意味着不得不在六年内将自己的财政成绩翻一番,很显然,这个目标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所以这个建议如果只是说给大区政府听,那么大区具体怎么做就因人而异了。西班牙各大区对学生的年教育投入,来源:《国家报》(El País),数据:知识与发展基金会(FCyD)根据知识与发展基金会(FCyD)对综合大学信息系统(SIUU)数字的分析,以2022-2023学年为例,西班牙大区为自己每个学生的年平均资本投入为6671欧元,最高9689欧元,最低5362欧元。最高的是拉里奥哈,9689欧元,马德里垫底,5362欧元。西班牙各大区财政对教育投入对其GDP的占比,来源:《国家报》(El País)
如果将这笔投入计算成对该大区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占比,那么——全西班牙平均占比为23.7%,最高34.1%,最低13.9%。非常穷的大区埃斯特雷马杜拉占比为33.4%,马德里就是那个最低——13.9%。
换句话说,马德里再有钱,对自己公立教育的投入主观上坚决不积极。
在西班牙,类似于卡斯蒂利亚-拉曼恰、安达卢西亚、埃斯特雷马杜拉或瓦伦西亚这些不是最富有的大区都在努力的为教育投入,但是作为教育资源最集中,学生最多,经济也最好的大区——马德里(13.9%)和加泰罗尼亚(17.2%)对公立教育很吝啬。
人们常说,西班牙左派非常愿意为公立免费教育花钱,右派反对,更支持商业化能赚钱的私立教育,但事情又并没有这么简单——比如现在瓦伦西亚大区就是右翼人民党(PP)的地盘,并没有亏欠公立教育;而加泰罗尼亚现在是左翼社会党(PSC)的地盘,却不积极投入公立教育。当然这也有当地不断折腾的历史原因有关,去年刚刚当选,终于和西班牙左派政府统一的大区主席萨尔瓦多·伊拉(Salvador Illa)现在刚刚和国家步调一致——承诺在2030年将该大区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分配给自己的大学。
多年来财政的捉襟见肘没有令加泰罗尼亚的公立教育承受太大的损失——类似于巴塞罗那自治大学、巴塞罗那大学在稳坐QS榜单西班牙前三长达十多年之后,在去年才被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超越,这已实属不易。一些专家认为,这是加泰罗尼亚当地的高校、研究中心和教育机构常年参与更积极和更激烈的国际竞争造成的。甚至在旁边的纳瓦拉和巴斯克地区也有全球领先的指标系统(包括私立教育)。相反,财政紧缩和大区政府不重视对于习惯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马德里的公立高校来说杀伤力就很大了。如果说把工业、文化、科技搞好,把商业搞活是善于做经济的大区负责人的下意识,那么马德里则是另类里的另类。因为在这里,大学不是优先事项。校长会议(CRUE)主席伊娃·阿尔孔(Eva Alcón)表示:“有研究表明,每投资1欧元在大学就有5欧元重返社会。向大学分配资源不是一项费用,而是一项投资。”对此,卡洛斯三世大学(UC3M)教授,经济学家安东尼奥·卡布拉莱斯(Antonio Cabrales)则持反对意见:“如果你看一下独立财政责任管理局(Airef)的分析就会知道,15-20年后,西班牙将面临一些非常可怕的潜在财务问题:养老金、公共健康……”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西班牙左翼提倡公立免费教育以来,社会文化得到较大发展,西班牙人读大学甚至是免费的。然而这一切从2008年经济危机以后便逐渐发生变化。一方面,公立大学的维护需要的资金是巨大的,他们的金主,大区政府越来越力不从心,另一方面,浪漫和理想化的知识分子开设了很多并不能直接转化为生产力的专业。挖古董和研究已经消失的古文字这类的事业得有一个前提——挖矿的事业发达到钱已经用不完。西班牙公立高校存在的最大意义是公平——无论你出身寒门还是富贵,只要愿意认真读书就可以考进任何专业,今后在这方面有所成就。但为了维护这份公平也必须付出代价。目前,就马德里公立大学为例,马德里理工大学(UPM)专注于工程,本来门槛就高专业性就强;卡洛斯三世大学(UC3M)专注于社会科学和技术职业,和丰田等企业密切合作;胡安·卡洛斯国王大学(URJC)大学虽然年轻(创建于1996年),排名靠后,但果断摒弃了不太有吸引力的学位,开设各种二级学院……尴尬只留给了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和马德里自治大学(UAM)这类综合性院校——越大,学科越全,需要照顾的学生越多,越追求平等,花钱越多,直接经济收益越低。在西班牙,公立高校曾经担负了维护社会公平的责任,也是权威的象征和教育品质的保证,但不得不说,今天它们似乎正在不可避免的落伍,面对大区主席的不惯着,公立大学除了伸手要钱和责怪私立大学的围攻,似乎很少反思自己的问题——一些学科设置是朝着得诺贝尔奖去的,好大喜功,与市场完全不接轨,完全不考虑学生毕业后找不找工作,同时,为达到选拔精英的目的,入学分数高,毕业要求高,这意味着在选出“天才”的同时掩盖了现实——很多才华平平只靠努力且还没关系的孩子其实只是陪跑,毕业后在恶劣的就业环境里依然找不到工作;相反,私立高校为了生存必须随时关注市场需求和学生就业率,开设的专业很接地气,孩子有钱就能得到受教育的机会;此外,一些不图安稳的,有真本事的老师为了自己的收入也愿意跳槽到待遇更好的私立教育机构。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国家拨款的条件下,西班牙公立大学的实力,尤其是科研和教学能力依然是稳稳超越自负盈亏的私立学校的,因为一所综合性大学除了教学之外还担负着科研任务,而科研的投入无疑是没有上限的。现实里,在今天的马德里,学生读本科和博士依然偏向公立高校,因为这两个动辄就要持续三四年的学位花钱多,人们还是偏向“薅羊毛”,然而在硕士的选择上却很诚实——注册私立硕士学位(30000)的学生已经多于公立硕士学位(26000),对于很多把就业放在第一位的人而言,持续时间一两年的硕士往往决定了自己就业敲门砖的最终含金量。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取消左派首相桑切斯夫人贝戈尼亚·戈麦斯·费尔南德斯(Begoña Gómez Fernández)的硕士班,来源:《国家报》(El País),图自:欧洲新闻社(EUROPA PRESS)马德里大区主席伊莎贝尔·迪亚斯·阿尤索(Isabel Díaz Ayuso)作为人民党(PP)右翼更注重经济效益,注重开源节流无可厚非,但对公立高校的狙击也绝对是不遗余力——在舆论的一番操作下,左派首相桑切斯夫人贝戈尼亚·戈麦斯·费尔南德斯(Begoña Gómez Fernández)在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CM)开设的硕士被取消。大学断腕自保时给首相夫人留了面子,公布的理由是学校形象受损和招生人数不足。这也意味着这所大学和西班牙政府和相关企业合作,可以获得资金的可能性被消除——马德里大区政府又不给钱,又不准自己搞钱,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刚刚注册就读于法律学院的罗德里戈·冈萨罗(Rodrigo Gonzalo)表示,康普顿斯大学(UCM)不会关闭,五年后它也不会,但那时它会是怎样的大学呢?那么,公立大学有没有可能学着私立学校,开几个项目班来卖学历呢?对于这种饮鸩止渴断子绝孙的操作,校长们也是无奈的——不开,没钱;开了,砸招牌。
最后,对于本来就要交2-4倍学费的外国留学生而言,或许对公立高校的学费和补贴的变化不是很敏感,但学校排名以及专业的就业率高低毫无疑问也会影响他们的命运,毕竟,在一个很现实的时代,花大价钱读一个只投入没回报的学位,是需要权衡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公立高校里和前沿科技紧密结合的、理工科的专业依然紧俏,受冲击最严重,面临裁剪风险最高,就业最不理想的多是人文与艺术范畴,而社会与法律范畴内经管和法律专业的就业往往需要背景的支撑。
在寒冷的冬天,泡一壶咖啡,坐在暖气全开,光线明亮的教室里,听年过半百的教授娓娓道来,押十四行诗的美妙音韵,讲中世纪城堡或中欧公墓里的神秘符号,想象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冰川,数王尔德和他的情人们,忆威尼斯长凳到华尔街之狼的瞒天过海......这是过去很多普通孩子在面对现实残酷生存模式之前最浪漫美好的时光,而这一切无可避免地在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