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临江河记忆II张鉴

文化 2024-11-23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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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河记忆

☆张鉴

我家在临江(今璧山区八塘镇），二姐出嫁后，婆家在七塘。那时候，逢年过节、寒暑假，我最喜欢去二姐家玩。临江七塘相连的除了一条小路，还有一条河——临江河（今璧北河）。

顺着河边走小路，顽皮的我从来都是蹦蹦跳跳，喜欢沿田埂波浪滑行奔跑，父亲在身后笑骂：“丫头，你不怕摔跟斗吗？”我大声说：“不怕，好玩得很。”于是，一群孩子跟着学我，蛇一样奔跑的队伍，引得大人好奇地张望，一路上洒满欢快的笑声。

半路上，有座电房，高高矗立在田野。那是一栋漂亮的圆柱形房子，有两扇圆圆的窗，像个孤独战士炯炯的双眼。我一直觉得它是大地的守护神，威严而神秘。谁会住在那里？那个人该多么幸福！每天抬眼就是碧绿的田野、错落的房屋，还能看见袅袅炊烟在半空中飘散，孩子从田埂上唱着歌跑过，听见鸟儿在天空婉转啁啾。而身后一条安静的小河，倒映着西边的夕阳，绯红的河水与两岸的翠竹、野花倒影混合成流动的油画。

河对面有一大片阔坦的庄稼地，背后是高高的智灯坡。连绵起伏，如同山峦，历史上被称为“智灯山”。清嘉庆《璧山县志》记载：“智灯山。县北六十里，高一里，长十里，顶有一石高二丈，横六尺，形如壁立，上嵌一石若灯，有光肆照。”那时一边走路，一边抬头看绵延的山峦，会看见那块闪闪发光的石头。岩石之上，古寺高悬，这座寺就叫智灯寺。相传智灯寺是一座非常神奇的寺院，逢年过节，周围几十里地的乡民都会去烧香拜佛，香火鼎盛。更有意思的是，晴空万里的夜晚，智灯寺灯一亮，数百里之外的华蓥山上也可看见，这就是著名的“智灯照华蓥”。神奇之处还不止此，当上午的阳光照在智灯寺那块光洁的石头上时，石头会发出夺目的光芒，仿佛一盏天灯；更神奇的是，智灯寺整座庙宇由一根独木撑起，巧夺天工，堪称绝作。据说，其就是我们临江场的能工巧匠所为。老一辈每每说起，无不啧啧称赞。然而，在大炼钢铁的年代，智灯寺被拆毁，甚是遗憾。后来，有匠人尝试着用高粱秆复原智灯寺模型，终未成功。这样的绝妙建筑也只能存在于临江人的记忆中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智灯坡那边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太阳走到那里就坠落，以为是世外。后来四姐出嫁到智灯坡那边，我终于有机会爬过坡，看那边的世界。原来又是一大片绿野田畴，更远处是连绵的云雾山，人们称西山。世界很大，孩子的世界小得可爱，不过沿临江河畔行走，充满无穷想象。

很多时候，我不愿意走小路，更喜欢乘船去。因为走路的机会多的是，而坐船就要看机会了。老艄公的木船，来往一趟少则两个小时，多则未定，所以不太容易赶上趟。去二姐家沿河而上，河水清澈秀丽，两岸修竹滴翠，四野的房屋庄稼，在两座大山的怀抱里静卧，散发着淡淡的烟霞。一路看碧波粼粼，水鸟飞舞。和陌生人或者熟人打招呼，心里是快乐的。后来，木船变成了机动船，一跳上去，就听见老船夫打开了话匣子，与乘船人吹得河翻水翻，昨天张家接媳妇，今天李家嫁姑娘……总之，一船笑语，伴随着逆流而上涌起的白色波涛，从河流上呼啸而过。有时，我们也听艄公唱歌，他扯起嗓子：“哟……呵……嘿，哟……呵……嘿”，后面唱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只觉得那歌声高亢雄浑，很有气势，随着波浪起伏，惊起竹林里一群白鹤。有一回，老船夫顺手一抓，竟然抓到一只，一船人惊呼起来。

大家争着挤着看白鹤，这鸟儿漂亮极了——羽毛如雪似玉，背脊上还挂着几滴河水；它的嘴尖尖的，像一枝没有盛开的黄花；眼神无辜而纯洁，黑得像豆子……待众人看够了，老船夫手一抛，白鹤就飞走了。

这个印象留在记忆里很多年，我对惊起的白鹤，也无限怀念。

坐船的感觉，如同做梦。从临江到七塘两岸翠竹如栅栏，簇拥着流水的梦；而翠竹恰是我的梦。我对竹的喜欢，甚过别的植物。这一片竹林，沿着河岸绵延生长，葱茏茂密，像自由而逍遥的精灵，筛风弄月，淡定从容。溯流而上，看竹子，心亦变得安静起来。

往前，烟波浩渺，风光无限。不知道这船最后会在何处靠岸，十来岁的孩子，仿佛要乘这样一艘小船奔向无垠的远方。看船头一点点拨开波浪，心里就像揣了一把剑，划过人生的烟海，一直往前。一切未知、神秘，充满无穷想象。小船身后拖出两道水波，摇摇曳曳，水声哗哗，好像有人站在水波的五线谱上歌唱。河边偶尔有洗菜洗衣的妇人、玩水的孩子，透过竹林，还可看见小路上走着的行人，弯弯绕绕，点缀在可爱的梦境里。

站在船边，或者坐于船头，看两岸风景，听大家摆龙门阵，有时发呆、神游，神仙一样，衣袂飘飘，傻傻地沉醉于那样的美景和如梦的感觉中。

到岸了，艄公一声吆喝：“喜观桥到了哟，都下船了哈！”我才恍然而醒。看艄公将缆绳系在一坨巨石上，然后将一块木板搭在船身，引领众人上岸。我觉得那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老人，瞬间成了神仙。如果没有他，这船人不知所终，无法上岸。

河流，是一条脐带，是连接母体和孩子的通道。母体是故乡。当游子远离故土，这条河却一直紧紧联系着我。同时，有了它的滋润，生命才不会枯竭，记忆才不会断流。

现在，每年回去，除了想念姐姐的好，我也想再坐一次船，再一次在河道的旅程里幸福梦幻一次。

临江河还在，只是水浅了，河道窄了，就像记忆。

那一天又远远看见临江河，我的泪突然来了。或许，我是想泪水会让它变得丰腴起来，宽阔起来，永不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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