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夜游者II素汐夜

文化 2024-11-25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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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者

☆素汐夜

凌晨一点的广州，五个无处安身的女孩游荡在中山大学附近的街头，过路的单车客诧异地频频回顾，一个刚上出租车的醉汉老外摇下车窗，放肆地喊着“你好！”走在宽阔的隧道里，步履不觉间幽游而轻盈，月是满月，有微风，雾很重。

（一）

辗转几个旅店都已满员，僻巷中的小馆亦不敢轻住，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觉得前方总会有住处。我们谈笑着，回忆着，又憧憬着，无论是满足口腹的食物抑或滋养身心的艺术，没有诗和远方，因为诗在心中，远方就在前方。

脑补着背景音乐，颇有古惑仔式的范儿，沉静无人的街，遥远而近的天，路灯的光影下，仿佛自己就是夜的主人，明明怀着焦虑与窘迫，眼中却透着安适与兴奋，这种奇妙的感觉，我想，大约就是年轻。

很多次在街上看到三五结伴而行的初高学生，谈吐间透着自命不凡的意态，讨论起玩乐安排，竟隐隐有着指点江山的气度，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大约也是如此。在那个无知无畏、似懂非懂的年纪，翻覆起手掌，仿佛把握着世界，明明还什么都没有经历，倒也如老者般吐纳着人生，幽游在“人生即如此”与“人生当如彼”之间，即便临岔路亦不自知，信心满载地朝着脚下的前方走去。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指间的空隙的呢？是什么时候回头看那个被自己摒弃的影子，质问其在岔路口的选择和所思所想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眼前的岔路成了歧路，且越来越多，越来越窄的呢？当夜游者感叹年华速老，欲秉烛而游的时候，大约连同白日纵酒狂歌的心性也一并磨灭了罢。

我们毫无顾虑地夜游着，大抵是因为，心中无事，身边有友，兜里有钱。

（二）

听说每个城市都会有许多流浪者，夜是属于他们的，而他们多半会选择公园、街边的长椅，24小时的快餐店，或者只是一个角落，来度过一个又一个短暂而漫长的夜。此时此刻，又有多少夜游者如我们，正安闲而忐忑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呢？大约只有我们，也一定不只是我们。

我的心中悲喜不定，努力让这平生难得的奇妙体验麻痹自己。

就在前不久，有些许老年痴呆的奶奶被药贩子骗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她悄悄溜走，却不认得回家的路，又总以为家就在前方，于是漫无目的而坚定地走着，从白天走到日暮，从日暮走到黑夜。而毫无所知的我们，则在家里附近的街区匆匆奔走着，多希望转过一个街角，奶奶就坐在某处台阶上歇息，又多害怕转过了一个街角，奶奶正从身后溜过。

闷热的夏天，燥人的暑声，大暴雨来得比电视剧更应时，剧本又总受着幽冥的玩弄。医院打来电话，奶奶被好心人送治，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却得知她体况正常，已自行离开了。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绝望悄然而来，幽寒刺骨，我如此熟悉的城市，却对它的夜晚毫无所知，昏沉的路灯背后，暗藏着枯爪獠牙，随时蓄势扑向神魂游离的过路者，噬入黑暗的癫狂，而我，无力反抗。

当我们最终从医院接回奶奶的时候，她对这两天的事情毫无所知，只是诧异自己身上平添了些许青紫，而当我们不忍地问起她夜中如何度过时，她却一脸天真地回答：“我在医院睡得挺舒服的呀。”

大抵遗忘亦是一种幸福，无知正是自生的勇气，我却常常躲在光明的背后，隐约看到黑暗中一个消瘦老迈的身影，坚定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眼神中透着安闲与些许的忐忑。

（三）

我们最终入住了一所家庭式公寓，斜穿四车道的马路到对面的漆黑的小区里，仍不知恐惧为何物，前台小哥大半夜领着五个女孩横行在悄然的大街上，也颇透着些神气。

凌晨三点，五个夜游者得到了舒适的床，安然入睡。

还有三、四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我们差点就从黑夜走到了天明，这一路上，我偶或设想着，我们这群人的极点在哪里，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我们可能将面临崩溃？是鬼魅的黑暗，还是熹微的晓色？是无灯的岔路，还是袭来的困意？很幸运，我们没有走到人性的突破口与爆发点，又或许，正是因为有一群心性相合且彼此信任的同游者，我们才从容地游荡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

平生难得几知己，又难得几同游者，更难得几夜游者。

说走就走的旅行，充满了未知的惊喜，旅行本身成了目的，也就不在乎下一步将踏向哪里。跳上一辆随意的公交车，下到一个随意的站，然后随意地闲逛，就像婴孩不知名地哭，不知名地笑，而哭笑本身就是悲伤与喜悦。“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五柳先生传》）隅居的闲适，却是在走出去才体会得到，先达过我远矣，又启我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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