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山的那边II罗小青

文化   2024-11-25 05:00   江西  

点击上图,查阅征稿通知


山的那边

罗小青


山的那边,到底有什么?



小时候,每当父亲离家许久,突然从山的那边,背着满满一背篼好东西归来时,我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山的那边是百宝洞吗?为什么总能让父亲满载而归?为什么总能让父亲的裤包里变出钱?可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他根本没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在山的这边,父亲总在忙碌。


每年的年三十,只要过了年,父亲就立即翻出黄书,提前看好出行的日子,日子定了,还剩几天,他心里就有数了,带上我们兄妹几人,提着香烛钱纸上山拜坟,初几头一过,燃完最后一把香,父亲便开始收拾衣物,准备出发去山的那边。母亲一言不发的将父亲的衣物反复翻看检查,绝不让她的针线放过任何一个破洞,祖母则默默在厨房烙干粑,一个又一个滚烫柔软的粑粑从锅里跑出来躺进父亲的铁饭盒里,不多一会儿就变得冷硬,闹热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家渐渐低沉的气氛,自觉黯然离去,春节带来的喜庆戛然而止。在我们这个世代务农的小山村,在山水中刨食过活是祖辈们代代相传下来默认的生存法则,山的那边有什么、能带来什么?鲜有人问津,像父亲这种常年在山外头奔波的人,更是少有,所以热闹往往是别人家的。


通常,父亲把冷清一留给我们就是半年,等到好不容易带着闹热回家来,他便马不停蹄地在家翻箱倒柜,把家里大大小小、有用无用的物件全部倒腾出来,修修整整一番,随后又出门去,爬坡上坎,犁田翻土,收瓜摘果,做回农人。


他总是等到将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收拾妥当,才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耗尽机油一样,徐徐停下来,空出一点说话的时间。这个时候往往已经到了离家的前一晚,往常安静的卧房里响起低沉的交谈声。母亲总是问他,能不能不去那边了?长期在洞里挖,时间长了灰尘都进肺里,母亲的话音落下去,缓缓滚到墙角,蜷缩着,随后立在床前等待,父亲缓缓翻身搂住它:“这几年效益好,再挖两年,把他们舅舅的钱还清,就不挖了。”“就这两年了”父亲又补充了一句。谈话声小下去了,重新归来的寂静将空间割得四分五裂,却仍留不下父亲。



有一年六月,暴雨横行多天,引得家门口的河发起了怪脾气,涨了大水。河水卷着流沙向两岸翻滚,沿着河岸的田坎一节一节的往上冲击,很快将岸边的包谷地淹没,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即将毁于一旦,母亲急了,带着我们兄妹几个与河浪抢包谷。母亲站在岸边的田地里,河水一浪一浪涌上来,很快将她的小腿淹没,她让我们一个人站一节田坎,她则眼疾手快的掰包谷丢在背篼里,等包谷差不多装满背篼,她赶紧倒进离她最近的大姐的背篼里,吩咐我们依次往上传送。我年纪最小,母亲吩咐我站在最上头的田坎上,迎接这场包谷接力赛的最后一棒。雷雨前的傍晚,天是那么闷热,没有一丝凉风,远处,乌云一层一层地占据天空,翻滚着,奔腾着,越来越密,不一会儿暴雨如注,如同天空在倾倒,将一切淹没在急流中。雨下得越来越大,母亲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慌,赤黄的河水爬上了她的膝盖,她手忙脚乱的抓住包谷杆,不知道是想掰包谷,还是想借包谷稳住自己。结果包谷杆也站不稳了,求生似的把她抓得披头散发,东倒西歪。我看着母亲的狼狈样,不禁在心里埋怨起父亲。


正当我们全身湿透忙着包谷大作战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我扭过头,发现父亲正从山腰向下奔来,那一刻,我心中的委屈如潮水涌来,站在雨中抱着哥哥扔给我的包谷哇哇大哭起来。父亲的个子不高,身形干瘦,看起来似乎没多大气力,但是他的加入却大大地提高了我们的效率,不一会儿就将几块田里的包谷收完了。


我问父亲:“爸,你怎么回来了?你还去那边吗?”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轻声说:“过两天就走。”


“山那边,父亲非去不可吗?”我问姐姐。


“我们读书欠了舅舅家那么多钱要还,哥哥才考上师范,只念两年就分配工作了,我才考上高中,爸爸不会不去的......”姐姐的话音很微弱,几乎听不见声。窗外一轮明月稳健的挂着,散发的光芒洒下来,穿过窗户缝隙跑进屋里,偷偷看着父亲。姐姐翻来覆去的,几次从铺上坐起来,想走进里屋和月光一起看看父亲。



山的那边到底有什么?我问姐姐。


有钱,有我们家的希望,姐姐说。


月光看着看着,把父亲看睡着了,才回到天上去。天渐渐亮了,父亲背上背篼,走在前面,母亲带着我们跟在后面,父亲没有回头,越走越快,很快翻过山头,消失在山的那边。


父亲最后一次从山的那边回来时,给我带了一块红色的小石头,那石头形态奇巧,还夹着一缕缕白丝,红白相映,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漂亮极了!我抱着石头爱不释手,问父亲,石头是哪儿来的?父亲怜爱的摸着我的头,笑眯眯的说:“你不是总问我,山的那边有什么吗?山的那边,有个大洞,洞里全是这种红色的石头,石头很值钱,所以国家就组织了工人在里面挖,爸爸就是在洞里挖石头。挖出来的石头很多都送去了一个叫苏联的国家抵债,因为我们欠苏联很多钱。我们挖得越多,欠苏联的钱就越少。”


“爸爸,那这些石头要送去苏联,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因为以后我再也不去山的那边挖石头了,所以能带一块回来。”


“可是我听妈说,借舅舅家的钱还没有还清,可以不用去挖石头了吗?”我不依不饶的问,父亲没有再回答我。


半年后的秋天,家乡漫山遍野的绿枝渐渐泛黄,带走大地的炽热,饱满的粮食颗粒纷纷挤在一起垂向大地,唤醒了秋收。早已患癌的父亲,看着包谷串串悬挂在墙上,稻米涌进了谷仓,在金灿灿的世界里,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父亲离世多年后的夏天,我参加一场学习采风活动,来到了铜仁市的朱砂小镇。车行将至,透过车窗远远望去,一枚鲜红色巨大的朱砂晶体直挺挺的立在山头,我脑海里突然闪过父亲带回来的那枚红色石头,我隐隐猜出,这就是山的那边——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跟着同行的老师们参观完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步行至“那个年代”一条街,看着国营照相馆、职工夜校、传达室、邮局,还有老式收音机、黑白电视、陈旧的喇叭这些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古董们,听着讲解员讲述着这个大山林立、植被茂盛的古镇曾经作为“中国汞都”挖出“爱国汞”的发展历程,无形之中好似有股莫名的力量,将我的灵魂从当下抽离出去,一路找寻,来到了父亲的身边。


我看见他上身穿着那件藏青色的甲机布上衣从街角缓缓走出来,牵着我走进曾经的采矿坑道。绝壁上开凿的层层洞口、铺满砂石的隧道、破旧矿车,在幽暗的地下长城里,父亲那双粗糙的手握着工具在暗淡的灯光下挥舞着。灰尘漫天飞舞,成群结队飘到灯光下疯狂地叫嚣,随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钻进父亲的鼻孔里、嘴里,瞬间让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引起的身体抖动只持续了几秒,只见鲜红夺目的矿石便从父亲的手里慢慢捧出来了,一颗又一颗,光芒四射,像是在光影里旋转,让人挪不开眼睛。渐渐地光芒黯淡下去,石头竟变成了每次带回家的那些油、米、糖果、面粉还有钱。父亲将这些好东西小心翼翼的装进背篼,迈着迫切的步伐,踏上归家的路。他步行数百里,渴了把山林里的桑树叶卷成不倒翁,就地舀溪水喝。饿了捡干柴生火将洋芋丢火里,烧了吃。困了找个田埂一倒,就是一晚......父亲就这样翻山越岭,从山的那边,回到山的这边。我看到祖母还像从前一样坐在堂屋门口,眼含笑意的看着父亲渐渐走近,母亲从伙房里走出来,接过他背上的背篼,招呼他进屋吃饭,童年的我们还在学校里念书,不知道此时此刻父亲已经归来......


父亲终于到家,而我的灵魂也在这场迟来的送别中逐渐苏醒。

幽暗孤寂的采矿坑道不再阴沉,而是变成了眼前的“时光隧道”,绚烂夺目的光影让人流连忘返,我缓缓步行边走边看,一路无声。我脚下踩的,说不定正是父亲曾经走过的路。不同的是,我是为学习参观而来,在这旧日朱砂矿开采地的遗迹中感受清凉与新奇,感受历史缓缓前行的轨迹。而父亲当年在这里,拼尽全力挺直着瘦小的身躯,扛起了家庭的重担。这其中,多少的疲惫与艰辛,坚韧与耐劳。一想到此,我心便隐隐作痛。


作者简介

罗小青,女,1996年出生,贵州仁怀市人,现就职于市属国企,爱好写作,喜欢独处。工作日是矜矜业业的职场牛马,休息日是喜欢和书相处的文艺青年,喜欢用温暖的文字表达最细腻的情感。

在本公众号发布的作品,【360图书馆】等主流平台网页版同步刊出。刊出后不删稿,敬请作者前往关注并收阅!


征稿专栏(点击下方链接,查阅征稿通知)

第7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征文大赛征稿通知

投稿邮箱:bhsx08@sina.com

截稿日期:2025年2月10日


第六届“长江杯”中国当代汉诗精选大赛暨首届“长江之声”诗歌朗诵征稿大赛

投稿邮箱:hrwxj06@sina.com

 ——感谢阅读——

(图来源网络,版权归原创所有,若侵权请联系删除)


    国际诗歌网:http://www.gjsgxh.com



  学 术 顾 问:周  明    丁一    李洪华   冰耘    韩  英

  会         长:沈裕慎

  常务副会长: 吴  昉
  副  会   长:袁仲权    曹 平     潘颂德
  秘   书   长:戴三星    李   平 


  编委会成员:

  沈裕慎    戴三星    李    平    梁全义  


  国际诗歌网总编:丁红梅
  执行编辑:周嘉琪  
  法律顾问:戴    斌
  联系电话:010—56140133



 欢迎  投稿      


投稿邮箱:bhsx08@sina.com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国际诗歌网
欢迎投稿 小说、散文、诗歌、书画等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