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驼峰顶的夕阳II刘天禾

文化 2024-11-24 05: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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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峰顶的夕阳

☆刘天禾

我骑着的骆驼，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只嘉峪关外的骆驼，毛色纯一，高大温顺。每天，它被一个喋喋不休拉客的老阿姨牵着，带上南来北往的面孔，在偌大沙漠的边缘，走着看不到尽头的小小圆圈。

它半道停下，老太急了，拿起小鞭子开始抽打，嘴里咒骂，握着绳的手狠狠揪着，关节泛出青白。但骆驼仍不走，反而一个倾身，坐下了，微微仰头。我顺着它的目光，只见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远处是连绵的沙漠，一望无际，似要肆意生长，吞噬了那枚火红的暮日。

老太见这骆驼固执，气愤地上前踢了两脚，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和我解释：“它以前不这样，可乖。”

我勉强地笑了，终是忍不住出声：“不要踢他了。让他休息会吧。”然而关外狂风呼啸，似乎吹走了我的声音，或许也掩埋了它低声的呜咽。老太无视我的声音，一边踢，一边骂着：“这畜生就得来狠的，不能让它野。快起来！那边还有客人嘞。”

然而骆驼凝定着姿势，分毫未动。它只是执着地向着天际，似拥着无上的虔诚，候一场金石为开的奇迹。

刹那间，西天忽绽霞光。大漠深处的火烧云，蔓延着给天地镀了金。那一片红红火火，喧嚣着，自荒野尽头奔腾而来，却在眼睫处温柔驻足，徒留漫地连波秋色。我似有所悟，看向骆驼，盛放的晚照中，它成了一抹剪影，利落出几分萧瑟的傲气。它该是笑了，周身皆温润。

停下，只为等候夕阳。

那一刻，我看着它，它看着落日。身侧不断有别的骆驼，被牵引着，低头重复那条日复一日的轨迹。老太还在着急地抽打骆驼，流云聚复散，余晖渐西沉。

我想，它此时在想什么呢？想那永远冲不破的死循环？想那枯燥压抑被迫转圈的日子？不，不该是这样。它的目光所向，唯有远方与光。它应是想起遥远绿洲上一朵迎风而舞的小花；想那漫长星光能否渡过光秃贫瘠的无人区；想那关山飞雪，烽戍无烟；想那公主的琵琶，战士的金甲。一枚彩蝶越过峻岭，山穷水尽处邂逅酒色的石头；庭院深处打开一扇青窗，斟满旧时月色；单枪匹马的游子凿一艘木舟，江海独为客；云海中浮沉的诗人醉酿三分烟霞，万象延作宾……那些美好都被自由二字加冕，真实可爱，却越不过这条被划定了的人生路。

夕阳终究落下了驼峰顶，天际渐灰。在老太下一脚踢下前，骆驼起身，干脆利落。老太讪讪地摸了摸鼻，拽着那条绳，加快脚步向前。

一圈很短，只为牟利。我跨下骆驼，走到它面前，静静地看着。它的重睑深邃，丛毛丰盈，神态褪去了逆来顺受的模具，初现杏花满头的芳华。这一条人为划定的圆圈，是骆驼一生所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它们的世界，没有绿杨芳草春风岸，没有万顷波中一叶舟，只有规矩与方圆，旧俗与遵从。

它一生中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自由，就是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夕阳，从驼峰顶落下。

老太在旁边与一对情侣讨价还价，两人要一起骑，老太多收了钱，开心地带他们过来。骆驼负上二人，艰难地起身，细长的腿在沙石间颤抖。我逃也似地跑开，将黯淡的夕阳抛在身后。

风起，我闭上眼。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漠深处，那只爱着落日的骆驼，慵懒坐着，微微仰首，清风抚过，余晖吻过，偌大宇宙中，地图上流浪。

眼角有朵冰花，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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