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老家的苏东坡II奚建伟

☆奚建伟

苏轼是四川眉州人，我们老家这座城市，却把他当作故乡人，给他造了个纪念馆，还给他塑像，专门成立苏东坡研究会研究他。

有据可查的是，当年苏东坡从贬谪地，今天海南的儋州奉诏返还，顺着长江而下，来到我们这座城市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便登岸住下来瞧病休养，结果没能熬得过死神，去世在我们这儿了。所以，便说这儿是他的终老之地。

关于苏东坡的传说，大概天下无敌，过去一千多年了，依然是经久不衰，被人持续津津乐道。由于他经常来我们这边走动，会见过去在开封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的同窗，并且经常住在大有来历的报恩寺，民间关于他的各种传闻层出不穷。

苏南有一道名菜红烧肉，好多饭店却叫它“东坡肉”，说就是苏东坡亲自发明。于是查找历史依据，果然还真有点线索。这道红烧肉，原来是东坡在杭州做通判时发明的。

通判是个什么官儿呢？相当于今天的常务副市长，管着治安司法，水利建设等事。东坡在杭州通判任上，对西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疏浚，还修筑防波堤坝，完成一系列水利工程，杜绝海水倒灌。

当年杭州的西湖，可不是光给游览观赏的景区，它还是杭州人民的汲水之源，除了饮用，从前那些老酒坊，都要取用西湖的水。因此，海水倒灌了不行，淤塞了更不行，慢慢就会变成臭水塘。东坡干这件惠民工程，可谓是功德无量，老百姓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感恩戴德。

于是，杭州热心市民就给他送猪肉吃。你送一块，他送一坨，送的人多了，哪里来得及吃。东坡这个人很爱生活，他不拿自己当文豪，书画大家看待，也不拿大学士这个名头矫情，就喜欢没事的时候去琢磨寻常烟火气。当初他被贬黄州时，也曾琢磨用甜瓜酿酒，酿出了许多所谓的蜜酒，只不过酒酿得不好，一吃就拉肚子。现在他开始做红烧肉，找来八角、陈皮、桂皮、葱姜之类，切成方块在锅里炖，浇上地道的老抽，使得颜色变成绛红。关键是他烧成功了，拿去给大家品鉴时，人人都翘起大拇指夸赞绝。

杭州城里那些饭馆很会做买卖，便盗用“东坡肉”未注册商标，纷纷打起店内有东坡肉的幌子。一时间，大江南北迅速传开，传说变成了吃东坡的肉了。汴京的皇帝听到报告，觉得兹事体大，要紧派出个御史到杭州去调查实况。

在这之前，苏东坡吃过御史的大亏，就是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的。他与御史之间，便结下了梁子，有仇隙的御史再来调查，哪里会有什么好事。他明明在杭州了解到，是苏东坡发明了红烧肉，由于品牌走俏，遭致店家纷纷冒用。就回去跟皇帝汇报说，苏轼在杭州官声非常差，老百姓恨他，恨得都要吃他的肉。皇帝一听这还得了，心想你这个苏轼又一次烂泥糊不上墙，于是再下个诏书给他来个二次贬谪。

不管怎么说，苏东坡给江南留下了名菜“东坡肉”。实际上，东坡给江南留下的，还有很多珍贵的墨宝，只是现在找不到了罢。当年苏轼来这儿，也经常去住在报恩寺。从前那些著名寺院，还有一个功能，接待各方往来的官员，像个国宾馆。不过苏轼去报恩寺逗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报恩寺的来历非同寻常，他是去应酬并缅怀老前辈的。

苏轼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有个叫胡宿的副宰相退休前奏请皇帝恩准回去造个家庙。因此，报恩寺既是胡家的宗庙，又是佛教大庙。苏轼作为北宋后起之秀，见别的大员同僚经常来报恩寺走动，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当然也要经常过来攀谈叙旧。于是，他吃住在报恩寺，无聊时便在板壁上题诗。报恩寺所有的板壁，几乎都被苏东坡写满了。有了他的墨迹在，报恩寺等于又得到他的加持，流传在外的名气更加炽热，惹得后生苏粉纷至沓来，只想一睹这大书法家的真迹。

那年东坡故去后，换了个皇帝，那个皇帝好像对他怀有成见，就开始在全国各地搜寻他的遗迹，意欲彻底毁掉，让他变得臭名昭著。这个皇帝好像叫宋徽宗吧，说起来他也算是个酷爱艺术的皇帝，却就是见不得人们赞美苏轼。听说官府马上要派人来搜查苏轼墨宝了，报恩寺的方丈倒也机灵，他连夜熬制浆糊，找来很多粗糙的黑纸将板壁糊起来，官府的人来一看，板壁上啥都没有，便以为早就被清洗掉了。

苏轼喜欢到宜兴去安顿，主要是喜欢宜兴的山水俊秀，而当年宜兴就归我们这个地方管辖。苏轼早就想好后路，打算早点归隐林泉，所以在宜兴托了熟人，要去购买一处挨着山坡的地和农舍。

双方都谈妥了，东坡付了定金，还跟卖家一个男人签署了契约，正当高高兴兴在旅馆吃酒的时候，不料有个妇女哭哭啼啼找来，对他哭诉说，她家的男人瞒着自己卖房子卖地，她是一点都不晓得，都卖掉了，叫她和孩子去住露天哪，以后还怎么活下去？

苏东坡这才了解到，擅自做主的卖家男人，确实没有跟老婆商量这么大的事，他们家也没有其他房产，真卖掉了，一家子老少便真没有落脚处，且要断了生计。在这种情况下，苏东坡心一软，当着妇女的面保证决定放弃，随手还把买房契约撕掉了。

东坡在我们这一带民间的口碑，真是没得说的。传说，他个头矮小，还有点驼背，却生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能把死人说活的。他不管到哪儿，都喜欢找当地人攀谈几句，听听典故和传说，一高兴，也给写几个字送人，随和得就像走江湖的朋友。

宜兴的好茶他也最爱，他来了，就去山里寺庙找老和尚吹牛，一边喝茶一边聊风月。对于品茶他十分讲究。他对茶有研究，对茶具有研究。从前他在定州当差，收藏了几件定州瓷器。像河南汝窑，福建建窑的那些茶具，他也都有收藏。他拿稀罕物送老和尚，老和尚就送他阳羡贡茶。阳羡贡茶起于唐代，那是专门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长安的明前早茶。

说有一次去找老和尚品茶，他说一句话，把老和尚跟小和尚都惊掉下巴了。他吃茶特别讲究，当地的好茶，要用山里的泉水泡。泉水都是小和尚现打来。那天小和尚照例打来泉水，可泡好后苏轼拿来一品，咂巴几下嘴巴皱着眉头就说，你这是急水来着。

小和尚听了吓得一跳，面孔顿时脱色了。他在真人面前，不敢撒谎，便承认由于去打水时走得急，忘记带水瓢，于是偷懒直接将水桶沉下去接水。老和尚也是一脸的困惑，便问苏轼，你这是怎么尝出来的呢？

苏轼说，以往来喝茶，他去打水都用水瓢舀，这个水便不急，入口的感觉也是温和。这一次他这么打水，打急了水，用急水泡出来的茶汤，就有点暴口了。老和尚连忙纳头就拜，称赞他是陆羽再世啊。

由于苏轼的名气非常响亮，又受到大家的尊敬，所以他的快船每次从运河开来时，说沿岸的百姓一看，都会奔走相告地欢呼，苏大学士来啦，苏大学士来啦！因此，常常会出现万人空巷，跑出来齐刷刷地迎接贵客。而苏轼之所以也很喜欢来这儿，他曾对许多朋友说，我眷恋它，是因为这人多君子朋友。

也许，苏东坡那天抵达本埠时，完全可以早点上岸接受治疗。但据说，他抵达的那晚，已经是大年三十，人家都在忙着吃年夜饭，与家人团聚，而他觉得自己肠胃不好一直拉肚子，身上发臭，去人家非常不礼貌，应该知趣一点，所以他在船上住了一宿，等到大年初一水关闸门打开后才进城。

当时他身边有几个随从和家人，抵达旧馆后便通知当地的好友前来帮忙。那时的他，已经病得非常严重了，所以几个中医来瞧过，都表示回天乏力。于是，在某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苏轼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人世。他的儿子扶着他的棺材，往河南郏县赶去，因为那儿有他选中的苏家陵寝。

数年以后，有个叫叶梦得的许昌官员，经常请苏东坡的儿子苏过他们去许昌的小西湖书台聊天，他对苏轼的传闻很感兴趣，他也十分崇拜苏轼，所以他要他的儿子们多讲讲老子的故事，其中就有苏轼在黄州酿造蜜酒，吃得大家都拉肚子，还有在儋州焚木造墨，不小心把草屋烧掉的那些笑话。

在市中心老城厢的白云渡，穿过曲曲弯弯的弄堂，便可见一处高大的仿古建筑，门口写着“苏东坡纪念馆”，修竹之间的花台上，矗立着他的石雕像，身材却高大威武，显得风流倜傥，头上戴着宋代文人经常戴的头襆，但略嫌夸张了。可惜的是，走进几个展厅，里面几乎没有一件是苏轼的遗物，有的都是仿制或文字解说。

可奇怪的是，我们这儿十个人中间，起码有两个的心中，都有苏东坡的。让他们说起苏轼来，都能说出一二传闻故事，就好像他在我们老家活了一千多年没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