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化祥摄影
去饮马咀的时候,我戴了骑行面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因为修路,大车多,尘土飞扬,再加上有太阳,有风,多少还得保护一下这张老脸。前一天的骑行已把本来就黑的脸上又晒了一片红,看起来像个焦赞。
饮马咀在什字南面的塬边上,去那里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许多年来,我走灵台总要在上下坡的坡头上看到一个写着饮马咀的大牌子,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醒目,所有过路的司机谁都免不了要看一眼,念叨一句,无形中心里就被植入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广告,再加上“饮马咀”名字里本身带有的浪漫特质,让这个并不产马的黄土高原上多了一份想象的空间,不由得引人要去探访。二是因为这里曾有过一个叫阿龙的人,我认识。阿龙是兰州某高校教师,2021、2022连续两年曾在这里驻村帮扶过。认识阿龙是在武威的一次培训上,闲谈中说起,他欣喜地引我为老乡,互加了微信,会后一别,竟再无相见,这次我想去看看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饮马咀,果然是个狭长的塬边,从通往灵台的二级路口拐进饮马咀的村道,大约有两三公里的样子才能到村部,这一路上是宽阔平坦的硬化路,路两旁的村舍人家都修葺一新,白墙红瓦,四合院,门前的路旁多有菜园和花草,有几家的门前有一溜的矮化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由绿变黄,等着降一场霜就可以采摘了。不知谁家的屋后有一个干涸的大水坑,水坑的周围被围上了一圈水泥栏杆,栏杆刷的粉白,我心里暗暗想,这不会是神仙或者历史名人“饮马”的遗址吧?粉白的护栏莫非是阿龙帮扶过的痕迹?像大西北的绝大多数村庄一样,这个村子里虽然屋舍俨然但仍然人烟稀少,从进入饮马咀到离开,我在饮马咀村的“9”字形大路上转了一圈,连同地里收玉米的人留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加起来,遇到了不过十二三个人,其中包括一个提着笼穿过村道的大妈,一个站在院墙外朝着玉米地里喊“猪娃”的女人,三个盖房子的男人,一个搭着小马扎坐在路旁晒太阳的老头,一个沿着村道行走的村干部模样的男人,四个坐在房后面剥玉米的妇女,一辆停在玉米地边的自行车和一部发出声响的脱粒机。
我的面罩和陌生的样子以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毫不夸张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个提着笼穿过村道的大妈歪着头看了我半天,就连那个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头,我在经过的时候分明听到他的马扎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我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脖子转向不方便,转动身体的时候就连凳子一块转了。我有一点点得意,因为不知道除了我,这个村里一天能进来几个陌生人,我的闯入和神秘,至少能给他们波澜不惊的生活里荡起一点涟漪,至少会引起他们一番小小的猜测,提供给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谈资,这大概也是我之于他们的“用处”。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说娘舅来家做客时:“屋顶上蓝烟轻袅,煎炒之声响连四壁,一时间就觉得山外远方的城市风物,连同人客一起来到了堂前”。而我只是个饮马咀的匆匆过客,一个既没有来自大城市,也没有亲友要访的路人,而现在的农村,哪里还有炊烟轻袅的景象可看呢,田园牧歌的生活也不过是千百年来留在文人心中的乡愁罢了。
返回的时候我骑着车钻进了村委会的大院,村委会门前是“扫黑除恶,弘扬正气”的红字牌子,房檐上立着饮马咀村党群服务中心的大黄字,院子里没有人,一颗高大的核桃树荫庇一方,这就是阿龙两年里无数次坐在树下端着碗吃饭的地方,过年时给乡亲们写春联的地方,不知道阿龙在这一排的哪一间房子里住过,不知道他从这里报出去过多少张表格,在这里为多少乡亲解决过困难,曾经的寻常岁月,如今已无迹可寻。我举起手机,为阿龙拍了村委会门前一圈的景象发给他,在有人闪过的画面前多停了几秒,我希望阿龙能认出他们,而阿龙也算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饮马咀村的人了。山高水长,愿他安好。
2024.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