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一天,大晴,吃过午饭,阳光温暖明亮,天空深蓝,没有一丝云彩,极目而望,十里之外的树木人家格外清晰,我不舍得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午休睡觉,就继续出门遛弯。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街道上已经遛过无数遍,再走一遍都让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决定走远一点,究竟去哪里,不知道,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于是我选择向南去。
从什字车站向西走,经过水厂,在水厂的旁边有一条小路,顺着这条小路向南走约1公里,就来到了G244的路边,然后越过公路,再穿过灵华高速低下的桥洞,就来到了什字南边的一个村庄,我不知道这个村庄的名字,也没有看到路牌,就只有顺着路一直往前走。
这个村庄看上去比较富裕,白墙灰瓦,高高的大门楼子,整洁的村容村貌,显示着这个村庄的精气神。
就在这两家的门前不远,矗立着一座上世纪90年代的水塔,红砖砌成,低矮、牢固,像插在地里的一颗手榴弹。
再顺着硬化了的村道向前走,路上一段一段地铺满了豆柴,村里人把黄豆收回来以后平铺在大路上打碾,勤快点的就自己打碾,懒一点的就放几天,反正天晴了又不怕下雨,每天想起来了翻一翻,大路上过往的人和车就慢慢打出来了。秋天的村庄到处都是这样。
再往前走,停着一辆四桥卡车,几个男人在说话,好像在讨论玉米的价格。再往前走百十米,路口出来一个女人,身后跟着一只大黑狗,走近了我看清楚她手里拿着一块刚出锅的热锅盔,锅盔上留着她刚咬出来的两个大豁豁,夹着葱和辣子拌的凉菜。女人看见我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故作无事的望着男人说话的方向叫了两声,嘴里嘟囔着吃饭吗不吃饭做好了不见人之类的话。我问她,这个村庄叫啥名字,女人说“园子”。大黑狗朝我旺旺了两声,被坐在大门口晒太阳的一个老太太呵退了,老太太说“不咬人”。而我心里着实有点害怕。
再经过一处院落,院墙内有一排高大的松树,无言的诉说着这处院落的往事。松树的背后是一排房子,大铁门已经锁了好久,门前的短路上杂草丛生,这好像是个废弃的村学。
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路边立着一块蓝色的路牌,路牌上写着白字“孙家坡”,我用高德地图一查,距离孙家坡村还有1.4公里,看起来倒也不远,不妨一去。
但是走了一段路不见一个人影,两边的洋槐林非常茂密,阳光下倒让人觉得阴森。不过根据硬化路和路边的护栏看,不远处应该有村庄和人家,于是就硬着头皮往下走。终于,在转过一个山包之后,我看到了一排房子,这排房子前边的电杆顶上架着两个大喇叭,我想这就是村部了。村支书要召集村民开会就会在大喇叭里喊,心情好的时候也一定会在喇叭里放一段秦腔。想到这些我有点开心。
我在这排房子前站了半天,不见有人出来,两只黑猫从花园里钻出来,跑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喊了两声有人吗,没人回答,从左边的第一间房子里不断传出一个老人的咳嗽声,可是没有人出来。
我走近房子,第一间里的老人还在咳嗽,我没太靠近,就在远处望了望,看不到人,估计老人躺在炕上,房子门开着,里面堆了一些杂物。在第二间房子的深处有一个玻璃门,透过玻璃门,我看到有个人在里面,似乎在吃饭,我又问了一声有人吗,玻璃后面的人影晃动了,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走到门口,我一惊。女人只有约1米高,焦黄而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嘴里似乎只有一颗牙,看起来年龄不大,四十多岁的样子,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西服,说是红色,其实只能说这件衣服在十年前或二十年前是红色,因为她的腿特别短,腿上的裤子已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只能说曾经是一块布。
这是孙家坡村吗,我问。
“这里只有一个会计,夬(方言,他)瓜着呢,又听不见”她说,说完以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进了房子,房子门口有两级台阶,她麻利地爬了下去将自己的一只左脚搬了上去,很快地进去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背靠我刚才下来的山包,这处场院的东面、南面、西南面分别还有三座小山头,都荒无人烟。这是一个真实的,偏远的山村。我不相信这样一排的房子里就再没有人,就往前走了几步,隔着门远远的看到有人在房子里吃着锅铲上的米,我又问“有人吗”,这时走出来一个男人,有点瘸。
“这是孙家坡吗?”
“就是。现在不叫孙家坡了,叫三村”他说。
“村里有多少人?”我问。看起来这个男人还能正常对话。
“看怎么说哩”他说。有些人说话就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听起来好像直戳戳的不怀好意,又包含了无限个可能。
“就是在籍人口”我说。
“现在这里就剩十几口人了”
“其他人都搬走了吗?”
“很多人都这里那里的入了户了(他可能是指易地搬迁)。我们这个村和其他两个村合并了,现在叫三村村,村部在塬上老交警队那里,你知道吗?”
我怎么能知道,肯定不知道啊,我心里想。
“这村里还有人吗?”我问。
“这就是安置点,一共就十来口人,我是这里的老户,还有人在坡下面河边上住着,要从这里出去,顺着砂石路往下走。”
“河边上?是川里吗?这是什么河?”
“涧河。涧河就是从朝那流下来的,一直就流着灵台去了。”他说着走向了埂边,不爱搭理我的样子。外面路上一阵电动车响,一个老人开着三轮车从坡里上去了,果然山下还有人住。
我站在埂边上往下看,就是窄窄的台地,就近的这一块地里种着一点葱,还有种过豆角的痕迹,再往远处,就是荒山乱树,杂草连天的深沟,一阵风来,远处三山相夹的地方似乎传来一阵猪叫声,就像被捉住的乱叫。但是有没有人家,是不是猪叫,看不到也不确定,或许是我的幻觉,我收拾自行车,匆匆地离开了。
从坡里上来不远,就有了人烟,房屋成排,果园连片,一帮人在果园里摘苹果,苹果已经上好了色,红彤彤地挂满枝头,疏密有度。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吧,我想。
沿着原路返回,国道边上是万亩光伏发电基地。
回到什字街道,街上有人在太阳底下支着桌子玩牌。
一个下午,我不时地想起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散文,比如《鸡洼窝人家》、《黑龙口》,那是八十年代左右陕南的山区,但在文中却读不出贫穷、落后和无望,有的是闹哄哄的,热烈的人间烟火气,那些根植在山民心中的道德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非常打动人,那块闭塞的土地甚至让人神往。但是我今天才看到的这一切呢?我看到了政策里的“兜底”两个字,“兜底”是什么意思?落在具体的人身上似乎更加残忍。
然而孙家坡定居点的门牌,电视天线,还有这一排抗震的砖瓦房,都让我看到了国家对人民的关怀。
2024.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