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回家，儿子就躺在床上包着被子打游戏，我没理。吃饭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媳妇后来抱怨我：“吃个饭你拉个脸，不知道和娃说个话”。我想我已经和儿子不知道说啥了，我看不惯他，就忍不住要说他，他又不爱听，三言两语我们就来气了，不如装着算了。
我看不惯儿子的有好多方面，比如被子从来都不叠，早上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拥成一个圆弧就像构筑的一处射击工事，能在床上堆一天，啥时候上床啥时候再拉开。我无数次跟他说不叠被也行，你好歹折一下，弄平整，好看，或者把被子翻过来晾一晾，被子也是要呼吸的。可是说过以后只能坚持个一两天，后面就又恢复原样了。再说，他就说：“家里又不来客人，弄那么好看干啥，好看有啥意义”，我就气得没话说。媳妇说的少，做的多，从小到大给儿子铺床叠被，但是从来都没有教会他，后来索性也不管了，只在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帮他整理一下，两周一次给他换洗床单被套，其他事情由他去。
除了床铺，他的写字台上你永远找不到一块可以落笔的地方。作业本，书，玩具，乱扔的笔，零食包装，废纸，手玩把件，还有大片的铅笔灰，三个两个的橡皮块，藏在书下面的直尺、三角板，滚落在地上的笔帽，写字台下面地板上蹭出来的污垢，永远插在插座上的手机充电器，应有尽有。十天半月，如果我和媳妇不打扫，他的房间永远都会脏下去，如果不给他收拾书桌，他一直都在翻找东西。
看不惯的还有他床上乱扔的书、乒乓球拍、钥匙等等，想起哪本书就拿哪本去翻，翻完随便往枕头附近一扔，常常是半夜就把书挤下床来，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恫响，把隔壁的我们惊醒。他的吉他，一直都赤身裸体地随便放在架子上，我跟她说：“用完就装在套子里，以防落灰”，他说：“装在套子里吉他弦就生锈了！”我去！这个原因我也是醉了，我无数次捡起他的吉他套，帮他装里面放在架子上，可长此以往，我也烦了，我再说，他就说：“那样放着挺好的，不影响你啊，你为什么一直要跟我过不去？”好，我还是忍了吧。
他每周日上一次钢琴课，然后，星期一下午上英语班，他说没时间弹琴，好，可以理解。星期二、三、四这三天天天坚持的情况也很少，周五放学回家就进入游戏时间，周六和同学出门玩一天，回家就打游戏，弹琴都要我们求着他，周日又意得志满地去上钢琴课，上课一直吃着夹生饭，一节钢琴课，老师帮他回课就得半天。周六的时候我跟他说“今天把琴弹了，明天要上课”他说：“好，等下午了弹”，下午吃过饭就出门和同学一直玩到深夜，周日早上我又对他说：“今天要弹琴，下午有课”，他说：“今天作业都多得做不完，我上课前去早一点再练一会”，可是每次都是提前十分钟才出门，练琴时间哪里来只有鬼知道。我私下跟媳妇说，要不就停了算了，媳妇不甘心，说：“学了五年了，能学多少学多少，再学一年，等把七级过了，上了初二课程紧张了就停了去”。我想也行，该供的供到位，学不学，学成什么水平就看他自己的了。这周末上完钢琴课，回来说六月上旬兰州有个“贺兰山钢琴节甘肃赛区选拔赛”，老师的意思是参加一下，问家长的意见。我说你自己考虑，如果有时间练琴就报名，没时间练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别报了，报了也是韭菜和炮灰。媳妇说：“学了这么多年了，娃还没见过大世面呢，要不就报上让去”——在孩子的教育方面，媳妇总是理直气壮地坚持正义，而我总有点保守，提点意见就像反动势力。
我看不惯他留长发，明明头发又长又乱了，我说明天赶紧去理发，他说：“我觉得这样挺帅的，下周了再说”。他总要等到自己对镜子里的形象开始怀疑的时候才理。上下学，我说：“家到学校只有900米，早上稍微起来早一点，自己就走过去了，走在上学的路上看看四季的风景也是挺好的”，可在他来看，走路就像给他用刑一般。三至五年级时出门喜欢挤公交，一群小孩在公交站叽叽喳喳等十分钟把公交车挤满，坐两站路到门口一窝蜂似的冲下来，话就一直说个不停，脖子里一直挂着个公交卡。我说：“有等公交的时间早都走到校门口了”，他不听，好像很享受挤公交上学的乐趣，说了几次，我也懒得说了。最近一两年，出门就打车或者要他妈开车送，我很无语，却又无道理可讲，跟他一说，他就说：“不就五块钱的事吗，用得着那样费劲吗？”
他常常一出门就渴，就跑小区门口的商店里买水，在我看来就是一瓶凉水，能解渴就行了，可在他看来这不只是一瓶水的事，好像走在路上手里捏瓶水关乎身份和面子。买水也不是普通的娃哈哈，总要买个百岁山。周末出去玩时总给他妈打电话：“妈，我今天下午和同学一起在外面吃，就不回来了”。晚上十点了还要打电话往回叫，回来问出去都干了啥，他总说不是打篮球就是和朋友一起聊天闲转，搞不懂他们都说些什么。
我跟他说：“骑自行车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把车看好，小心被偷，把自行车钥匙拿上”，他总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反问我：“你说哪里有贼？谁偷自行车呢”，他对治安环境充满自信，我的苦口婆心在他看来就是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他不信我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一天上午跟同学出门飙车，下午返城后把车停在商场楼下就进去买奶茶了，媳妇恰好给打电话，问：“你进去买奶茶了那车呢？”他说就放在在商场门口，媳妇问锁了没有，他说没有，媳妇就在电话里急眼了，说赶紧出去看车在不在，一会他回电话过来：“妈，车不见了”。我心里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那辆车是我两千块买的捷安特。
周日有一天我在他下辅导班的路上等他，想跟他说回家帮妈妈做饭打下手，我接了妹妹下舞蹈班就回来，只见他下了辅导班一出门就掏出手机开始捣，边捣边走，差点撞到了泄洪沟边的围墙上。我走过去本来想骂一顿，想了一下换了种方式跟他说：“走路小心点，开车的很多人不长眼睛”，他看了我一眼，说：“好，知道了”。停都没停一步，就和同学一起往前走了，左边的耳朵里塞着一只无线耳机，那是人家妥妥地装逼神器，我站在太阳下望着疾驰的车流感觉浑身上下使不上劲。
一月前，媳妇偷偷跟我说：“儿子好像谈恋爱了”，并为此很生气，怕影响学习。我说：“青春期了，有点感情的事很正常，自己都会处理好”，但是媳妇就看不惯他频繁地洗头发，洗澡，照镜子，一天三换衣，还说每天放学回家就要她的手机在卫生间里蹲半天，肯定偷偷给那女孩发消息着呢。我没理，唯在这件事情上我看得开，因为毕竟都是过来人，生理心理的都发展到这个阶段了，你怎么能制止的了。上周末，媳妇又偷偷跟我说：“好像又再没谈，那姑娘给发了好多消息他理都没理过”，我听了竟然在想，谈个感情都这么不上心，不知道一天都操心的啥。
我爱读书，他却对我读的书不感兴趣，最近读完的书也是一年前同学给介绍的《三体》，读了几遍他感叹再三；周末时我跟他一起弹琴唱歌，我说：“唱个《苹果香》吧，这歌好”，他说：“土死了，都唱过八遍了，那么老的歌了，今早上学的路上一个老汉子手里提着个马扎凳就在唱《苹果香》”，我说：“beyond的《光辉岁月》你不是还唱着吗，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歌，你怎么不嫌老？”他无言以对。好歹我总算扳回了一局。
有时候我生他的气，觉得他不听话，可是一想起“听话”教育之下造就的孩子，不就会成为父亲的影子，重复上一辈的生活吗，过分强调了“听话”，可能会妨害他的创造性和探索精神；有时候我极度讨厌他生活的杂乱无章，可是读过的一篇资料里又说：“对孩子过早地强调秩序就会影响他的发展”，我觉得也不无道理；我曾经引导过他读我读的书，可是我读过的书又给我带来了什么？上一辈的经验和教训不会像基因一样地传递下去，每个人的人生经验都是从零开始积累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自己的独特的生活经历组成的，既如此，我的看不惯也就变成了生闲气，不如由他去吧。老人言：“儿孙自有儿孙福”，相信每一颗种子都有向上生长的渴望，与其生闲气到不如将马放南山，让龙归大海，只要他的学习成绩不滑坡，我倒乐得清静。
2023.5.15
马巧凤摄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