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是人类发展指数最高的国家之一。在近千年的城市发展过程之中,其首都奥斯陆不断探索如何平衡这座滨海城市独特的自然地理、人文风貌及更迭的城市产业,营造一座充满独特活力且能为市民提供高质量生活的宜居城市。本文主要介绍并分析奥斯陆 “峡湾城市(Fjord City)”更新方案及其核心 “二维码区(Barcode)” 的城市更新实践。在经济社会结构转型的背景下,作为一个全程充满多方博弈的城市更新项目,“二维码区”通过一系列设计竞赛、规划导则、专项研究等工作搭建了多方参与的更新平台,通过先锋建筑更新策略颠覆传统的城市印象,向世界展现这座城市现代,包容开放、前瞻创新等价值观转型。
前世今生
从“港口城市“到“峡湾城市”
二维码区项目所在地块(图片来源/google map)
01 港口城市
——工业生产空间占据黄金海岸
作为一座滨海城市,奥斯陆的城市建设演进历程与其港口发展息息相关。奥斯陆最早建于1050年前后,1624年曾被大火烧毁,为满足奥斯陆乃至整个挪威地区农产品及矿产逐渐兴旺的出口运输需求,城市空间自比约维卡区(Bjørvika)港口设施沿着海岸线不断向外延伸扩展。
如今的奥斯陆二维码区附近的滨水空间一隅(摄影/周正)
十九世纪后半叶,伴随着北欧地区工业革命及货运需求的扩大,奥斯陆在靠近两个主要港区的位置修建了东西两座车站,将来自挪威不同地区的货物更高效便捷地运送至奥斯陆并通过港口转运至世界各地。
二十世纪初,奥斯陆市政府将横阻在两个海湾之间的自然山地夷平并改造为新的港口及铁路用地。至此,车站、配套的铁路线路及仓储设施等相关建筑与港口设施共同占据了奥斯陆城市的中央海岸线,形成了连续的具有一定纵深的沿海工业带。“港口城市”模式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城市生产运行的效率,满足了奥斯陆十九世纪及二十世纪初船舶运输等主要核心产业的空间需求,但也使城市核心居住商业区域与奥斯陆美丽的自然滨海景观海岸线的联系完全被铁路、港口设施等隔绝。
19世纪的奥斯陆港口
(图片来源/Pump Park Vintage Photography)
二战后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尽管奥斯陆的工业化及城市人口快速增长,但奥斯陆仍强烈保持了一座典型的“港口城市”(Harbour City)城市空间特征。城市规划学者何塞·桑切斯在其分析奥斯陆城市及港口发展过程的调查研究中发现,大量居住在奥斯陆中心区的居民对这一现状严重不满,并希望城市空间能有所改变,这促使政府开始重新考虑奥斯陆的城市定位及空间布局。
1936年的奥斯陆港(图片来源/State Railways of Norway)
另一方面,从70年代中后期开始伴随着挪威周边油气田的大规模开发和亚洲等新兴经济体造船业带来的巨大冲击,挪威造船业迅速枯萎,港口的重要性进一步被削弱,2008年的金融危机则加剧了这一转变。奥斯陆城市及港口的发展模式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并最终驱使奥斯陆重新思考并确定自己的城市定位:“峡湾城市”这一城市更新方案便是在这一背景下提出并施行。
02 峡湾城市
——竞赛搭台重启城市与海的联结
“峡湾城市” (Fjord City)这一概念最初正式出现是1982年9月,由挪威景观学会及奥斯陆遗产保护协会共同主办的一场面向北欧建筑师们的城市设计竞赛——“城市与峡湾:奥斯陆2000”(The City and the Fjord, Oslo Year 2000)。
奥斯陆“峡湾城市”总体方案及三个主要分区示意图。“峡湾城市”在一种更大的尺度上提出了对整个奥斯陆核心滨海空间的城市更新设想,在城市与自然,人与环境,历史与现状等多个方面提出了更为系统性的构思。(图片来源/奥斯陆规划和建筑服务局)
一场人本与生态主义的城市更新理念探索。竞赛主题阐明了对奥斯陆滨海空间更新的期待,希望能为人们提供更多日常生活内容可能性,提倡通过重塑海岸以使奥斯陆成为一座“更加幸福的城市”,为更多正在或即将经历产业升级变更的城市提供一份后工业城市可持续更新的样板。竞赛由奥斯陆的银行、保险公司以及航运公司资助,评委由阿克集团代表、城市规划部门负责人、港务负责人、建筑师、景观师共同组成。
1997年奥斯陆市议会委托城市开发部门规划及建设机构撰写的报告《“峡湾城市”还是“港口城市”?》,提出更为激进与彻底“峡湾城市”方案:建议将滨海空间全部开发用于公园、文化娱乐设施等公共空间,建立重新联系市民日常生活与自然环境的“峡湾城市”。
专职机构引导,多组团、多角色共同推进的城市战略。“峡湾城市”方案提出后,迅速引起了公众和各类组织的重视,并在1999年当地选举中成为了一项重要议题,市议会希望能够通过“峡湾城市”的一系列项目支撑并探索奥斯陆可持续的更新模式,改善公共设备,提升文化和社会多样性等。奥斯陆市政府于2002年成立由跨学科学者和工作人员组成的设计管理团队——奥斯陆滨水空间规划办公室(The Oslo Waterfront Planning Office),统一协调并推进这一项目的设计和实施。滨水空间规划办公室筹办了设计工作坊、设计竞赛、概念方案研究等一系列跨学科活动,对奥斯陆的自然景观,公共空间网络以及整体空间布局等方面进行研究探索。规划编制过程中,政府机构、民众、市场、开发商、相关学者及各类公共组织也都参与到具体地方开发项目之中,以平衡各主体不同的利益诉求。
2008年,奥斯陆市议会审核并批准了规划设计团队制定的一系列设计导则、标准、项目计划及长期发展合作等具体方案。图为奥斯陆“峡湾城市”13个子项目分布(图片来源/奥斯陆规划和建筑服务局)
03 二维码区(Barcode)
——现代化建筑风格提升城市形象
“峡湾城市”方案正式推出后,奥斯陆港口的比约维卡区的城市更新方案率先于2003年8月被市政厅采纳,其中就包括最为人熟知的由Snøhetta设计的奥斯陆歌剧院及毗邻的二维码区更新——一个占地二十万平方米的中央商务-居住混合区,与其他几个重要的公共文化项目,如奥斯陆歌剧院、蒙克博物馆及Deichman图书馆等共同构成“峡湾城市”东段核心项目。
Snøhetta设计的奥斯陆歌剧院(摄影/李秀政)
以先锋高层建筑群提升城市国际影响力。二维码区的设计开发始于2002年一份由奥斯陆城市规划和建设局发布的《比约维卡发展报告》。这份报告论述并提倡在奥斯陆修建一批现代化的高层建筑,以提升奥斯陆在国际上的现代形象及城市竞争力。经过了不同方案间比选,奥斯陆政府最终选取了最大程度保持激进先锋设计风格的建筑方案,并将该方案有限度地控制在整个城市规划的一小部分。
根据奥斯陆政府要求,在二维码方案基础上作出的多个备选调整方案。最终政府还是选定了最大程度保留激进的先锋设计风格的建筑方案。(图片来源/奥斯陆规划和建筑服务局)
以规划导则编制落实城市设计理念。2003年发布《比约维卡设计导则手册》进一步强化了前期规划对这一区域沿南北向包括河流、公共绿道等多条垂直海岸线的线性公共空间结构,这一结构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后期二维码城市设计概念及方案的产生。同年,针对比约维卡区新城市规划条例被奥斯陆市议会通过,条例提出比约维卡B10至B13四个地块上(即现在的二维码区)的建筑高度被重新设定为44米至51米,合并为一个地块进行设计建造。
比约维卡设计导则手册中对多条连接城区及海岸线的线性公共空间的规划(图片来源/奥斯陆规划和建筑服务局)
比约维卡区是整个“峡湾城市”十三个子区域中面积最大、也是最为核心的区域,占地约70公顷,二维码区是峡湾城市东段比约维卡区域的一个城市更新片区。图为二维码区项目设计概念布局(图片来源/MVRDV)
强调“多元性、独立性与识别性”的竞赛方案。2003年奥斯陆政府组织了比约维卡区滨水空间更新竞赛,MVDRV联合两家挪威本土设计公司——Dark和A-Lab提出的二维码区项目设计概念方案胜出并实施。该方案主要策略是“最大化城市及建筑的多样性,在奥斯陆核心区兼顾空间弹性及对步行者的空间友好”。设计团队将这一区域划分为一组相互平行且垂直于岸线方向的狭长地块,用于修建一系列高层建筑。这一鲜明的空间划分特点和交错的建筑表现语汇,构成了这一区域“二维码”称谓的来源,也展现出较为激进且国际化的 “都市主义”建筑风格。
同时,设计团队为“二维码”方案制定了一系列概念性的设计导则,在赋予后期建筑设计更大的自由风格同时,能保持空间逻辑上的关联性。譬如一栋高层建筑的下一栋会布置较低体量的建筑,一栋建筑的立面采用较明亮色调的材料,那么下一栋建筑将采用较深沉的立面材料。
由MVDRV、Dark和A-Lab联合设计的“二维码”方案模型。通过对南北向地块的进一步细分及多样的建筑材料、表皮及形态表达来营造丰富的城市空间体验,平衡规划部门寄予在高层建筑组群的城市发展雄心及民众对丰富日常生活的追求。(图片来源/A-LAB)
MVRDV、Dark和A-Lab联合体所提出的二维码方案概念效果图。在计算机辅助表达技术起步的时代,方案着重强调了不同建筑单元的多元性与可识别性,以及其对公共空间的影响。(图片来源/A-LAB)
04“比约维卡上的墙”
——对空间形态的争议、妥协与坚持
来自民众及建筑师群体的多方位批评。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便有多方利益群体就奥斯陆是否应该修建高层建筑展开争论,而二维码区的更新让这场争论达到了高峰。大批民众认为二维码区高密度的高层建筑同奥斯陆原本的低密度城市风貌、空间尺度格格不入,割裂了原本的城市肌理,激进的城市设计导则及建筑方案会破坏人们对城市文化的认同。2003年,一份由奥斯陆城市规划和建设局的调查显示,相当一部分社会群体认为二维码区高层建筑带来的阴影及遮挡会对居民健康产生不利影响,形成负面的城市微气候;同时,公众还认为整个项目仅有20%左右空间分配给了居住功能,地面层大量单调的公共空间及办公业态并不能被市民日常生活使用。
对“比约维卡上的墙”不同解读。从2006年开始,反对的民众以及公共组织如奥斯陆文化遗产协会及文物局便开始征集公众签名并进行民意调研,对市议会及相关公司进行施压,期望能够改变项目设计,譬如降低建筑组团最高高度等。根据挪威学者Ingrid Kjærås的调查和统计,一度征集到2.5万多条反对该方案的倡议签名,并宣称这一方案修建了一道“比约维卡上的墙”。但设计团队并不认同反对者所宣称的“二维码区”方案会成为一道破坏城市视野及建筑传统的封闭的墙,反而认为这一区域将会成为展现奥斯陆城市开放性与现代性的展示“墙”,并对设计方案进行了修改和深化。
二维码区的建筑立面(摄影/周正)
改良方案更强调打造具有生活活力的城市空间。奥斯陆规划部门在改良后的二维码区设计方案中平衡了各类商业空间、公共服务空间与开放空间的比例。包括强调地面层各类功能空间的面积占比限制、地面层建筑室内空间与开放空间的出入口数量,从而打造一个高连通性且兼具商业与公共项目活力的城市界面。方案同时降低了东西两侧靠近公园及历史城区方向上的建筑高度,并通过更多样的建筑尺度及设计组合尽可能少地影响周边城市带动奥斯陆城市现代化的更新。整个项目由三家开发公司联合组建的OSU公司投资开发,于2008年启动,至2016年基本完工。最终,连续300米长、高度将近70米的建筑群在距离奥斯陆核心海岸仅150米的区域拔地而起,二维码区如今已经成为连接奥斯陆不同区域相当于有日常活力的场所。
二维码区的公共空间一角 (摄影/周正)
二维码区从南向北的鸟瞰视角(图片来源/google map)
新的设计方案中,通过平行分布的公共通道保障高层建筑组群前后视野贯通(摄影/周正)
新设计方案之中,更加强调了不同方向地面层公共空间的连通性及空间设计(图片来源/A-LAB)
对二维码区更新项目的相关思考
奥斯陆传统的城市形态与空间(摄影/周正)
01 将先锋建筑作为一种城市更新的策略
区别于“峡湾城市”同时代的其他城市更新项目,二维码区项目并非由景观或城市规划团队所推动,而更偏向于以较为激进的建筑设计概念及表现语言,引领奥斯陆“现代”风格的城市环境建设,重塑奥斯陆的核心城市空间与天际线。这一项目引发了各方热烈的辩论、批评及博弈——是否应该在奥斯陆中心城区修建如此高密度且风格激进多样的高层建筑群?
从奥斯陆市政府角度,认同并倡导在城市发展中,将高层建筑的先锋建设作为一种重要且醒目的城市建筑语汇,同时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城市更新手段,来承载后工业时代中奥斯陆乃至整个挪威经济转型过程中对城市发展的新构想。
从城市管理、规划、建设与运营者的角度,奥斯陆需要一个直白且有力的城市更新项目来适当“颠覆”其传统的城市印象,向世界展现这座城市的现代性,以及背后所隐含的包容开放、高效科学等城市价值。MVRDV等团队所主持制定的“二维码区”更新方案与城市管理者的理念非常契合,因此市议会、市规划建设局在经过多次辩论后仍坚持采用这一激进方案,并从最开始便将“二维码”这一具有很强推广性的比喻性词语应用到整个区域命名。
从奥斯陆歌剧院望向二维码区(摄影/李秀政)
02 更新过程中鼓励不同观点的碰撞博弈
贯穿二维码区项目从规划至设计建造及后期运营全过程的多方分歧及博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归因于不同角色或群体对奥斯陆城市未来定位的不同认知与预期。
奥斯陆政府机构和城市规划设计业相关从业者更偏向于较为激进先锋的城市设计路线,这一点从Snøhetta所设计的奥斯陆歌剧院的选址与设计风格便可以看出。但对于一些未直接参与跨国行业或对当地传统文化环境高度认同的公共群体及组织来说,奥斯陆的城市发展则更应该先立足于延续已有建筑设计风格及城市空间模式,尊重当地历史、文化、自然环境及建筑传统。他们反对将一种打着现代主义标签的舶来品生硬地置入到奥斯陆最为核心的滨水空间区域。
奥斯陆的城市规划治理部门在这一过程中并没有回避某一类设计风格的优缺点,而是一直在努力平衡两方面意见,以尽可能满足不同利益诉求。这两种不同的观点对立,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后工业时代下城市转型过程中必然发生的群体分化与意见分歧,并被投射到城市更新的空间组合关系上。
03 重塑城市肌理
建立走向世界的奥斯陆文化符号
尽管充满争议,但是二维码区的设计与建成仍旧对“峡湾城市”方案乃至整个奥斯陆城市更新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二维码区项目作为奥斯陆“峡湾城市”城市更新的重要空间节点,通过设计导则等方式,保证先锋式建筑设计方案在创新性、传播性与城市品牌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城市更新中人性化的空间尺度,重塑了奥斯陆原本较为单一的传统城市肌理,展现了奥斯陆城市的开放性与现代性,与奥斯陆关注城市创新发展、增强国际影响力与竞争力的需求相互呼应,可以说二维码区项目在一定程度上引导奥斯陆的城市更新发展逐步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现代城市,这组独具辨识度的建筑群站立在那里,就体现着奥斯陆这座城市对创新发展、增强国际影响力与竞争力的无形宣言与野心。
二维码区项目建成后的卫星影像。地块北侧为火车站,南侧的滨水区域则包含了一系列公共文化场馆。(图片来源/google map)
供稿 | 李秀政
编辑 | 过甦茜、崔国
李秀政,伦敦大学学院巴特莱特建成环境学院博士研究生,《城市中国》第五期海外观察员。
*本文章为投稿作品,仅代表作者观点。
喜欢的话赶紧"点赞、在看、转发"分享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