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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可以被视为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如纳粹德国与自由欧洲之间意识形态的冲突。但是,一首名为《莉莉玛莲》的歌曲却在战争期间出现了“跨越战线”的“文化变迁”(cultural transfer)。由德国歌手拉拉·安德森(Lale Andersen)演唱的原版录音在轴心国和同盟国都备受欢迎,到战争结束时,这首歌发行了多个欧洲主要语言的版本,一些国家最受欢迎的艺术家也乐于演唱这首歌。《莉莉玛莲》于战争中及战后在西方国家的流行甚至成为平息战后欧洲对德国人愤怒情感的催化剂,被用来重新审视非纳粹的德国文化。这首歌曲在随后的一些战争中也被广为播放,用来表现反战、平民抵抗好战政权的社会情绪。
这首歌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歌词出自德国汉堡教师汉斯·莱普(Hans Leip)在1915年创作的一首三节诗,他在战时被征召加入德意志帝国军队。据说在诗中莱普诗意地组合了他女朋友与另一名女性朋友的名字莉莉与玛莲成为“莉莉玛莲”。这首诗后来于1937年以《一个年轻的士兵值班之歌》(Das Lied eines jungen Soldaten auf der Wacht)的名字出版,并添加了另外两节诗。1938年,诺伯特·舒尔茨(Norbert Schultze)为这首歌谱曲,1939年,拉拉·安德森首次录制了这首歌。但是在当时盛行的众多好战与爱国歌曲中,这首歌的表现并不出众。
1941年,贝尔格莱德被占领后,其电台成为德国军队的广播电台,名为“贝尔格莱德士兵电台”,广播范围覆盖整个欧洲和地中海。一名在电台工作的中尉被要求从帝国广播电台收集一些二手唱片,其中就包括拉拉·安德森演唱的《莉莉玛莲》,当时仅仅售出了大约700张。贝尔格莱德电台的负责人卡尔-海因茨·雷因特根(Karl Heinz Reintgen)开始在广播中播放这首歌,由于没有更多的唱片,电台经常播放这首歌。不久后,用现代理论来说,“跨越战线”的“文化变迁”出现了,《莉莉玛莲》这首歌作为一种文化产品被重新阐释并发生了形变。在纳粹政府下令停止播放《莉莉玛莲》后,贝尔格莱德电台收到了许多来自欧洲各地轴心国士兵的信件,他们要求电台再次播放这首歌。作为回应,贝尔格莱德电台重新将这首歌纳入播放曲目。从那时起,电台每天晚上21:55播放安德森的演唱录音,这首歌的受欢迎程度不断提高。驻扎在地中海周围的士兵,包括德国非洲军团和英国第八集团军,经常收听这首歌,就连非洲军团指挥官埃尔温·隆美尔也很欣赏这首歌。
但是,也有一些人在忧虑这首歌可能产生的破坏性影响,例如英国陆军元帅伯纳德·蒙哥马利和第八集团军的众多士兵就曾一起抗议。不仅如此,纳粹官员也不赞成这首歌,约瑟夫·戈培尔禁止电台播放《莉莉玛莲》。拉拉·安德森还被禁止公开演出长达九个月,原因不止在于这首歌,还因为她与罗尔夫·利伯曼(Rolf Liebermann)等犹太艺术家的友谊。据报道,安德森在绝望中曾试图自杀,但她如此受欢迎,以至于纳粹政府后来允许其再次表演,但是设定了几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禁止唱《莉莉玛莲》,戈培尔还命令她制作了这首歌的新版本(带有明显鼓声的“军事化”版本),新版本于1942年6月录制。
到1942年,这首歌已经广受公众欢迎。除了1942年初负责对德宣传工作的前英国陆军军官诺曼·贝利-斯图尔特将歌词翻译成英语之外,几位英语歌手还播出了自己的录音版。后来,美军“占有”了《莉莉玛莲》的文化属性,开始在其宣传活动时使用。最有名的录音版是美国演员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演唱的版本,在战争中用于提高盟军士气。二战后,随着美国音乐产业的普及化,这个版本成为了许多二战主题电影的背景音乐。
回到“文化变迁”,1942年,许多盟军士兵在晚上会特意听《莉莉玛莲》,每到这首歌定时播放的时候,战线两端的情景仿佛回到了一战时那个平静的圣诞节休战之夜,此时弥漫的是一种超越战争的希望以及恢复旧时生活的怀念。这两种情绪也被菲茨罗伊·麦克莱恩(Fitzroy Maclean)在回忆录《东方之路》中记录下来:“她(指莉莉玛莲的形象)的声音沙哑、感性、怀旧、甜美,她的声音似乎触动了你,她的形象萦绕在朗朗上口的曲调和伤感歌词中。贝尔格莱德……欧洲大陆似乎遥不可及。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到它,当我们到达那里时它会是什么样子。”
菲茨罗伊·麦克莱恩是受丘吉尔派遣与南斯拉夫铁托游击队联络的人员,他在1942年写道:“有时晚上睡觉前,我们会打开收音机收听贝尔格莱德电台。几个月来,非洲军团的军事精英一直在盟军战俘营的铁丝网后面苦苦挣扎。但照旧在十点整,拉拉·安德森准时唱起他们的特别歌曲,带着我们在沙漠中如此熟悉的、同样不变的、令人心碎的声音……贝尔格莱德仍然遥远。但现在……它已成为我们的最终目标,莉莉玛莲和她那首怀旧小曲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它。”
1944年末,离贝尔格莱德的解放不再遥远。麦克莱恩写道:“然后,十点钟,贝尔格莱德电台响起响亮而清晰的声音;莉莉玛莲,甜美、诱人又忧郁。‘现在不能再听了’我们会这样说,然后关掉它。”当红军向贝尔格莱德推进时,他再次想起了这首歌。在这一部分,麦克莱恩反而变得更怀念之前的生活,红军的推进让情况发生了彻底改变。他写道:“在瓦列沃,就像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我们会在晚上把收音机调到贝尔格莱德电台,一夜又一夜,总是在同一时间,空中萦绕着简单、甜美、几乎痛苦怀旧的旋律,充满性爱、亲密、令人心碎的莉莉玛莲的口音。‘她还没走呢,’我们会互相这样说。‘我不知道我们到那里时是否能找到她。’然后有一天晚上,在惯常的时间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走了,’我们说。”就像拉斯·冯·提尔导演的《欧洲特快车》中开局叙述者的讲述,麦克莱恩回忆录中“战后的贝尔格莱德”似乎成为了一个“保守乌托邦”,也许是察觉歌曲的小资产阶级品味和颠覆性质,战后的南斯拉夫当局曾以敌国宣传品为由很长时间禁止播放《莉莉玛莲》。
编辑:涂冰玥
审校:李建军
终审:梁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