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秀山—我的天堂芭蕉
—知青回乡旅游日记
陈金福/文
2007年4月30日上午9点，我们原重庆42中的 18个同学相约在龙头寺火车北站，准备乘坐到秀山的2641次列车，回38年前当知青落户的生产队去解乡愁，去看大山。
渝怀线铁轨在武陵山脉里穿行，弯弯的小河绕过田埂静静流淌，鲜黄的油菜花、翠绿的蔬菜地、茂密的果树林从车窗外呼啸而过，一块块不规则的小梯田构成美感十足的古典田园景观。我们的知青年华似流水一去不返，而第二故乡秀山依然秀美如梦。随着车窗外山川、田野、森林的急速后移，尘封了38年的知青生活记忆被一一打开。
2007年5月2日 农历三月十六
到达秀山，穿过花灯广场，我打听到了前往平阳盖芭蕉水的路和车。
在山区烂路上，蓬布小货车与锰矿重车争道，攀爬平阳盖那几十个连续大弯道。在平阳盖上的回星哨村寨小公路中央，一辆载重车齐展展摆下来，“车坏了！”大胆的溶溪镇茶园小货车驾驶员绕着悬崖边缘强行通过。我胸揣黄色哈达，麻木地默念着藏传佛教“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此时我才真正感到，假如没有足够的勇气胆量和对芭蕉山乡的依恋之情，那返回芭蕉水就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斜坡塌方，闯生死险关，山高路艰难，能阻挡我返乡的坚定意志吗？货车上一位中年妇女听说我是知青返乡，她深深叹息说，溶溪公社知青就没有一个回生产队的。
经茶园、十里矸到芭蕉水，我一步一打听。原芭蕉大队的大道早被小碎石公路取代，几幢新房子挡住我的视线。我忐忑不安地走下碎石公路，走上石板路，感觉身体很轻，步履很飘。
我的第二故乡秀山县溶溪区玉屏公社芭蕉大队四小队，村头有三口天潭“芭蕉水”，四季不竭。村民们饮用此水，脸色红润，女子身材曲线漂亮，男人体形粗犷强壮，唱歌声韵恰到好处。
眼前的芭蕉水井边，几个小孩一边玩水一边打量我这外乡陌生人。我转身走两步，眼神忙碌地寻找从前的印象。几个大人在路边房子屋沿前站着聊天，我端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杨队长！我回来了！”
一个山乡老农民骇然茫然地握着我的手，不知所措；杨通全在旁边扭头望着我，大声笑喊我的名字，一股充电般的温暖顿时贯通我的身心；杨通银队长还在一点一滴回忆思考，如梦方醒。
我们边走边说，来到杨大哥的老木屋前。“杨通绪，老熟人来了！”满头白发的杨大哥伸头打望我，始终想不起来，待慢慢说起几十年前的知青故事，勾起对往事的回忆，他才从遥远的地方梦游回来似的，叙说衷肠。
38年前的老木屋没有变化，陈迹木板默默显沧桑。门坎前的一排石块错落依旧，一群小鸡在追逐觅食，梨树下挺立着一个“锅盖”——接收卫星电视信号的圆形接收器。老木屋的头几间房子略显荒凉，杨通全两兄弟家早已搬到芭蕉水井附近去了。杨大哥室内家具如旧，房梁上挂了很多老玉米，他的3个小孙女活泼可爱。我原住的两间木房还是旧模样，阳光从楼上木板缝中钻进来，略显生机。
38年的家常话越说越多，乡亲们的变化很大，谈来谈去倍感亲切。灿烂晚霞映红自留地的树梢。“我饿了！”杨大哥为我准备了一桌好酒菜，吃得舒服惨了。饭后，我和杨大哥到李世新家院坝小坐，摆谈。
不经意间，夕阳西下晚风凉，天色渐渐暗下来。在路边偶遇头发自然微卷的彭邦良，他叫我到他家吃饭做客。天黑了，我走进彭红亮的家，年老的老彭紧握我的手说：“万万没有想到，知青离开农村38年后，还会回乡里来。”农历十六的月光，倾情天堂芭蕉湾的小村庄。我和杨大哥同睡一床，谈知青往事，望未来远景，难以入眠。
2007年5月3日 农历三月十七
清翠的鸟鸣声穿过老木板缝，带着拂晓的新鲜山风，进入厢房。一丝丝淡淡的晨曦，催我起床，看芭蕉湾的美丽山景。杨大哥早已起来，在准备猪食。我匆忙朝芭蕉小学校走去。小学的旧房屋早已荡然无存，崭新的三层楼教室明亮宽敞，站在学校操场环顾四周，山丘、田地、庄稼，样样亲切。
太阳沿着芭蕉山脊升起，我双手捧起第一缕阳光，勾出往事如麻。这里是山穷水尽的僻壤，这里又有柳暗花明的美景。沿槽田大路往上走，大坳上有我当年的足印。山坡上有几个乡亲在做农活，芭蕉田野的山风清香。我一口气爬上五里路远的凉风坳天堂山顶，这四面绝壁的高山平顶，土家人俗称“盖”。远望酉阳的群山和我脚下的天堂山森林美景、玉屏乡的长长山谷，我这38年前的老三届知青，只觉视野开阔、心胸开阔，激动的心快跳出胸膛。我宽衣解带，天体裸啸在天堂之上，满腹情怀，尽兴宣泄。
我纵目眺望，天际无涯，青黛的天堂山，清纯的芭蕉水，依偎山湾的小村庄，我一生向往永难忘；我大声呐喊，倾吐对芭蕉山水的思念之情，深深呼吸芭蕉大山的清香气息，天堂芭蕉的爽气神风直灌我灵魂最深处。风拂过，心依依，我面对清风述情怀。
38年前的知青插队落户生活，改变了我的一生，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生命中最绚丽的季节。凉风坳有我青春的歌唱，芭蕉湾里我成长，我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天堂芭蕉，是我38年的乡愁。我的乡愁就是我的幸福，远山、薄雾、森林、梯田、小河和浓烈的山香草味，就是我要的东西。我躺在柔软的草地斜坡上，仰望宇宙，俯视群山，心中大美。苦难只能征服弱者，我的人格却在红苕洋芋两顿饭的生活中站立了起来。天堂芭蕉给了我一种精神力量，芭蕉水已是我生命的海洋，我一生信念一生幸福都是她的赐予。
从前到天堂山打柴，凉风坳上有一条10KV输电线路（杆号043-85-15#），翻山越岭给天堂带来光明。眼前，大坳山顶慢慢走下来几位艰难背柴的中年妇女，上阔下窄的背篓上系一大捆柴枝，手里拿一根叫“打杵”的木棍作歇气用。润龙岩、竹林堡、寨堡对门山上的岩科石头被阳光照得发亮，牵牛花朵铺满山路，还飘浮在杨队长唯一的一块水田上。李二哥和彭邦勋一边做农活，一边招呼我摆家常话。杨大哥屋后自留地已长成一片树林，秋香姐妹3人和我在阳光林中爬上岩科照像留影。几缕阳光照进堂屋，灶前秋香烧柴，柴烟窜出小木门，升腾在村庄上空。
再会吧平阳盖，不管我生活在哪里，芭蕉的群山我永不忘；再会吧绿色的山谷、溶溪玉屏河滩，我还会回来的，那怕千里万里。离开芭蕉湾，我与彭邦军握手告别，走进杨三嫂的小商店，坐在小板凳上叙了一会儿家常后，和杨大哥走棉花坡下官庄。五里长的上坡路边有森林、岩科地，以前的一大片梯田如今早已干涸成旱地，种了洋芋或者干脆荒废了。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等一下！”的喊声从小山丘背后传来。杨队长挥汗如雨，在大山顶追上我们：“怎么留也留不住你呢？”满含深情的责备震撼心魂，我几次哽咽，差点哭出声来。“我泪疑是芭蕉水，天公有情化作雨。”
秀山县平阳盖的两面山势不同，有完全不同的风光。东边棉花坡下有秀水河、龙堵滩、肖塘溪、官庄和秀山的凤凰山远景；西边凉风坳下有溶溪河、天堂森林、玉屏山谷、溪口山水和酉阳的远山。杨通银和杨通绪执意要送我到秀山。
伴着清凉山风，我们慢慢走，慢慢看，秀山河水长流淌，风凰山脉延绵到天边。陡窄的山路上几乎没有人，冒烈日下山，一条青蛇在我前边溜下坡坎，一片祥云悠悠飘来。重庆至长沙的渝湘高速公路平阳隧道正在施工，尘土满天扬。旁边秀山河水哗哗流淌，恰似漂亮动感的姑娘，温柔地挽着我的手臂一路慢走，慢慢谈着知心话。
官庄老街木板房有长长的手工面，官庄赶场的老印象很甜蜜，杨大哥亲戚的两碗杂酱水面解我饥饿。我们离开官庄到达秀山，天阴沉沉的，凉意袭人，一场及时雨湿润了秀山，我深憾未能见到平阳盖雨打芭蕉的绝美景致。
拜访赵大叔家，赵相礼老总开私车邀我逛秀山县城。我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得观秀山雨中夜景。主人盛情留宿我们于四星级宾馆。在夜雨中，听赵相礼老总讲准备建27层高楼，讲秀山的巨大变化。我为第二故乡的辉煌远景而兴奋，竟终夜未眠。
2007年5月4日 农历三月十八
清晨，雨中风起。我告辞赵相礼、杨通银、杨通绪和美丽的秀山，乘中巴客车独行去石堤。山路坎坷不平，公路全线正在紧张施工，拓宽路面。白云深处的石堤镇，几座大山倒映酉水河中，薄薄的阳光、淡淡的祥云、金色的波纹在河面平静扩散——秀山酉水河真美。今天巧逢石堤赶场（逢4日、9日赶场），人很多。听一位中年妇女讲，一元钱可以买3斤桔柑。
雄跨山谷的拱桥下是石堤中码头，几只鹭鸶（一种会捉鱼的鸟，也叫鱼鹰）亭亭站立木船头。尖尖的小木船穿梭忙碌在酉水河上，柴油机动木船的尾部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白浪花。中码头梯坎上有一块酉水河纪念碑，刻有诗句：“上奔险滩，下破急流，日行江水，夜守沙洲。”
转过光滑的老石板路，就是石堤下码头的圆形石洞门——九溪十八洞起义遗址。赶场的几位妇女身段丰韵，穿着灿烂的土家族服装，传达出幽深峡谷的人文意境。
乘长安车从秀山石堤到秀山大溪乡，路在大山里上下起伏，车在积水的坑坑洼洼里跳跃，我的脸差一点与路边的柑桔树亲密接触，左嘴边有长安车溅起的泥巴水滴。
大溪乡的酉水河边有一个小码头，听说从秀山大溪乡到酉阳后溪镇不通公路，只有木船，需3个小时左右。我在小店吃了一份3元钱的泡椒牛肉快餐面，面里有三个微型香辣小海椒。大溪的酉水河对岸叫鱼潭溪，过河船是一个拉拉船，过河赶场的人很多。一只叫“冬冬”的小花狗尾随主人赶场，主人上了过河船，“冬冬”奋不顾身游水过河紧追主人，场面令人感动。
弯弯的酉水河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流淌了千万年，是中国仅存的美丽河流和原生态高山峡谷。机动小木船逆酉水河上行，经过马林光、铜盆潭、吴家潭，直到后溪镇。船在青山绿水中穿行，一位姓李的当地老乡热情地给我介绍马林光树木故事。
据说独行山水间，方能彻悟人生意义。山水神游，使我成精灵。酉水河深藏万山丛中，两岸是一座座大山、几户人家、几个小码头，时而急流险滩，浪花多姿多彩，时而水波平缓，波纹又细又长。小木船绕开礁石搏急流，礁石上青草茂盛。
3个小时的水路到达后溪镇。后溪在大山丛中，两座尖尖的山峰之间有一座吊桥，码头边几个小男孩正在浪里戏水。后溪镇石板街尽头梯坎下是小河，两个小女孩在举棒捶打洗衣服。我很快转乘摩托车直奔酉酬，新柏油路面很爽，一会儿就到。
随后，我搭长安车到龙潭（酉酬—水田—泔溪—麻旺—勃海—龙潭）。水田乡在大山之间，乡场上有一条街一座桥，旁也有一条小溪流。泔溪、麻旺人很多，房子也多了。夕阳挂在麻旺山边上，晚霞似锦，铺满长长的山谷。龙潭古镇民居杂乱，有一条5里多长的石板路，默默诉说沧桑。石板路边有一个六角形的老水井。龙潭河的几个老码头古痕依旧，暮色中河对岸有两个打鱼人。龙潭河与秀山河在秀山妙泉乡汇合，叫梅江。我夜宿老街的“杨二客栈”。恬静的木板房，木楼板，杉木封顶，冬暖夏凉，古色古香，点了一盘蚊香。
2007年5月5日 农历十九
在床上听见麻雀吵、喜鹊叫，一睁眼看见一座教堂沐浴在晨曦中。我下楼与主人告辞，主人连忙招呼我留步，说客栈佳景正待我掀起盖头来。
我急上房顶小花园，饱览古镇古建筑群：四合院房顶青瓦连四角天井，明清砖木封火墙，照壁飞檐，五只麻雀驻足在220伏线路上，古老的基督教堂上有十字架和八扇大窗子……太阳往杨家深宅大院天井泻下金光，照亮一处处历史遗迹：浅黄底色的匾额上书写着“云蒸霞蔚”四个黑色大字；大厅悬挂对联“晋中起祖朝朝都有杨家将，巴地发逐代代皆是父子兵”，横匾“福泽千秋”；一个“福”字贴在大厅中央，朱红色门窗是鲜明的土家族风格。
“杨二客栈”地处龙潭古镇中街，石门高墙，别有一番风味。龙潭古镇位于酉阳县东南，抗战时期称“小南京”。古镇多雕梁画栋的古建筑，有乾隆帝行宫万寿宫、八卦井、九桥溪、赵世炎纪念馆、刘仁故居等等，靓丽美景令人留连忘返。
我抓紧时间赶到酉阳火车站，买好了返渝的火车票。又乘1元钱的中巴车到勃海，抓拍千年香樟古树照片。几十根粗壮的香樟树正开花，绿叶茂盛，生机勃勃。我手捧香樟树香味，深呼吸，洗脸、按摩头顶，又拍摄了三五张佳景，坐火车也心里踏实。
几十年前，油菜花开时，知青们结伴去赶场；几十年后，油菜结籽时，老三届知青返乡旅游来。神秘的秀山成就了重庆知青的成长。我们知青有责任，向重庆市民宣传秀山河—梅江河—酉水河旅游项目，有责任把秀山的工农业资源和独特的人文景观介绍给中国，推介给世界。假如你不开放，谁人知道秀山的秀与香？
一位秀山人说：“让我的刺狠狠刺伤你吧，你会永远记住我。”秀山啊，你害我夜夜梦想。一段风华正茂的时光似纯情芭蕉水，静静流淌我心田38年，慢似380年。
“我常聚在山谷，
只觉得有它的归宿，
蜿转一曲会上路。
不知君家在何处？
你莫离开山路。
凭借何处旅途，
白鹭飞过山河谷。
可知君家在何处？
君家在何处？
有几字别后的慰问书？
君家在何处？
想要对你敞开寂苦。” ※
（作者系重庆42中初68级9班知青，落户在秀山县溶溪区玉屏公社芭蕉大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