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涯
(中)
平平/文
磨砺青春
我们大队地处本公社的高山地区,分给我们的自留地呈小块,不规则的梯田式,按老规矩每人分得十丈自留地,我们9个人分了一大片坡地。地里已有不少的茶树,我们也学会了制茶,基本能自给自足。
山区的蔬菜品种很少,我们自留地大部分都是种的四季豆、虹豆、海椒,虽然长的很好,可九口人的大家庭人人都正是吃长饭的时候,仍然供不应求。最后把四季豆的叶子抽掉粗茎全都吃光了。
故地重游之一
下乡不到半年时间,我们也练成了一双铁脚板,挺能走山路了。那时的我们,一个月能收到一次家书,已是很高兴的事,对家情温情非常渴望,不管是谁听说,有家信到公社了。便一溜烟往公社跑个来回,也不曾感到山路难走、路途遥远。
一次我家里来信,得知大姐患眼疾,需要维B12针药。为此我也曾多次独自到区上往返80华里给姐姐买药。每次,天不亮就出发,天黑尽才回到家。
转眼间,秋天到了。我们大队一生产队没安排知青,一队的队长要求安排六个女生。就在本大队3、5、6队各抽出两名女生,组成了东风一队六名女知青点,我们六姐妹,按年龄大小称呼:老大刘国华、老二杨素芳、老三周仲贤、老四凃清莉、老五张学红、老六刘绍渝。我是老五,在我印象中咱六姐妹,从没因任何事发生过不愉快,相处和谐,至今都是好姐妹。
知青五姊妹
几十年后六姊妹在一起
刚组队不久,在公社及大队和生产队的重视下,我们队很快就成为公社知青点的样板队,学着部队的军事化管理。在堂屋一侧,将农具,梭衣、斗笠、锄头、扁担还有日常生活用具,盆子、洗漱的牙膏、牙刷等都有序的排列,随时保证干净整齐。公社还经常组织知青管理干部来参观学习。
东风一队人少地广,每次出工干活都得翻山越岭。分给我们知青的自留山,若要围绕走一圈,至少要两小时左右。由于树木茂密,藤蔓荆棘漫山遍野,每次砍柴我们都要扎好裤脚,还得把长辫子藏在军帽里(当年知青的标配之一就是人人都有军帽军包。)进山砍柴时一路割下长长的藤蔓缠在腰间,以便砍下一捆柴,就能用腰间的藤蔓随手捆好放在途中,也当作一路留下返回时的标记。每次砍柴队长总是告诉我们要砍大树,可我们六姐妹力气小,专挑锄把般粗的小树,一刀就能砍掉,烧火时也特别方便。2023年3月返乡时,据老乡说80年代,咱生产队的木材卖出时每天都有大货车来运走,整整运了一年多。
当年的火烧地
当地主产玉米都是种在火烧地里。每年种玉米前,大家在山脚排成一排,先将山上的树木、杂草砍掉,经日晒雨淋晒干枯后,再用火烧,被烧掉的草木灰就是天然的上好肥料。
开始种玉米时,全体社员依次在山脚排成一行,在地里打一个小坑,丢2到3粒玉米种,逐渐到达山顶,然后大家从火烧地旁边的防火道,像坐滑滑梯似的连滚带爬下山。
就这样一次次的翻山越岭的出工干活,虽然很累,可咱六姐妹仍坚持出工,都想多挣工分,减轻父母的负担,早日自立。
种下的玉米从不浇水施肥,得靠天吃饭。等到玉米苗长出三四片嫩叶的时候,就进行一次蒿苗。也是一次小丰收季,蒿苗过程中,如果运气好,会捡到好几斤天麻。老乡们将天麻切成小块与土豆一起煮熟当饭吃,煮熟的天麻比土豆好吃还营养,难怪当地人身强体壮。
生活艰辛
当地老乡习惯一日两餐。地处高山,稻谷极少,我们人均一年分得几十斤左右稻谷。平时我们的干饭是土豆切块和玉米粒,用清水搅匀蒸熟,这就叫干饭。玉米细粉煮成的粥叫稀饭。
生产队早就为我们在堂屋里备好一副大大的双人推的石磨,还有风车、石对窝。我们两人煮一天饭,包括准备食料(玉米饭)。每次推磨,两个女生一齐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推动双人石磨。我那时的体重才70多斤,每次都感觉推磨特别费劲。
当年的石磨
要吃一次米饭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把十斤稻谷做成大米,需在我们堂屋里的传统加工坊里,经过最原始的劳作,几乎要花掉两个小时。做成的还是糙米。吃白米饭已成为奢侈,通常要在特殊的日子如过节来客人等等才能吃上米饭。出工干活一般都带干饭(玉米加土豆),生产队为知青每人准备了一个加盖的小木桶。到了地里我们和老乡一样,各自找一棵树枝,把小木桶挂在上面。该吃饭的时候,就去找山泉水和着干饭填饱肚子。长时间吃这种土豆干饭,没有一滴油的土豆感觉舌头都是麻麻的,真的是很难咽下,但是为了填饱肚子,已饥不择食,就当灌肠罢了。
我们有时也能过上吃山珍的好生活。老乡们出工干活时人人都带有猎枪,绑腿里还藏有短刀。由于山林茂密,少不了天上有飞斑鸠,野鸡,地上有野兔、蛇、野猪等。
故地重游之二
记得有一次出工歇气时,一位老乡发现了一头野猪。顷刻间,全队人马齐上阵,凭着世世代代狩猎的经验,经过一阵激烈厮杀,在老乡们的围攻下很快就获得了胜利果实。然后,一家人剐一大块,留给我们知青的,当然是最好的那块肉。有时,男生也会自己抓蛇来吃,每当看见他们操作的全过程......真不敢吃。
艰难生存
下乡一年后,没有供应粮油,一切都得自给自足。简单而艰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越来越难熬了。从此过上了与老乡真正打成一片的日子。
为了生存,我们也学着养猪。那年的春节,轮到老二老三留下来看家养猪。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不停的下,猪草早被厚厚的积雪深藏在地下。家里所剩的猪食一天喂一顿也难以维持,猪圈里不断传来猪的哀嚎声。
两个姐姐得知邻近的知青队还有些干苕藤可以喂猪。两个姐姐马上行动,从东风一队到跃进四队,其间隔了一条小河,各自在一座山上。她俩踏着齐小腿深的积雪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背回了红苕藤。可是一头架子猪正是长膘的时候,食量大,红薯藤很快又吃完了。
勤劳、勇敢、善良的两个姐姐,不忍看着猪被饿死,冒着狂风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凭着记忆,抛开厚厚的积雪寻找猪草。哪怕是发现一点点绿色的草,如获至宝,赶紧割下来……。回到知青家才发现,冻伤的手指早被刨开地上的积雪磨破了皮,自己的手都没有一点感觉,身上穿的解放鞋和裤腿已被雪水浸湿。就这样艰难的度日,人畜一起熬过了漫长的冬天。
春天来了,也是农作物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也学会就地找食物度日。离我们十多米的知青房下面,有一棵枝叶繁茂高高耸立的老柿子树,好像是专为补充知青度粮荒而挂满了柿子。刚摘下的柿子,用山里的“鸟子草”一起放在缸里,用清水泡上一个星期,成了又香又 甜又脆的柿子,一次吃两个就能填饱肚子,勉强渡日。
年少的我们只为填饱肚子活命,有的男知青挺而走险,想尽一切办法找食物。有的开始偷菜,有的偷鸡摸狗,甚至还有的趁赶场天干起了小偷的事。
我们在大山里的知青,每次送公粮(簸峡粮站)也是一次艰难的挑战。
平日,我们在泥泞小路上走几十里山路,己难不到我们。可背着公粮走到梯子岩前,其中有一段大约百多米长的石梯,面对陡峭险峻一级一级的石梯不由得双腿发软。我们同老乡一样手脚并用,有时还用膝盖顶着梯步,一步一步退着往下行。从来没敢正眼看看下山的路,每退一步,就像是踩在下面人的头上而行。
父老乡亲
70年代初。当地的老乡仍然过着近乎原始的生活;一次,一位老乡看见我们手电筒的火车牌电池。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呀?”我告诉他:“这就是火车。我们就是坐火车来的。”老乡说:“火车有我们这项房子大吗?”当地人很多人都不识数。我只能告诉他,火车有很长很长,指着眼前的山路说,就是从这儿到那个路口这么长。可他们一脸茫然。甚至有人问你们是不是毛主席领导的那个中国?唉,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有的一辈子也没见过汽车,给他们说火车真的就像说神话似的。
还有一件让我忘不掉的事。一次,大队团委书记到我们队来。我看他受伤手指已经好几天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都没有愈合。我用淡淡的盐水给他清洗后,然后就给他上了一点眼膏。他们从来没碰过西药,出乎预料的是。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此后,团委书记逢人就说:“知青有神药!知青有神药!”。
我们的知青屋
他们勤劳、善良、朴实,常有老乡来知青点看望,我们有啥重活,老乡都会毫无怨言无偿帮我们。大队书记的儿子,一个十足的帅哥级别,身材高大身强力壮,那年他大约十六、十七岁。一天他路过我们知青家在门口停留时,我问他,“你想不想读书?我可以教你哟。” 他很爽快的回答:“我帮你修一项(栋)房子,你就帮我读书嘛。”顿时,我真的无以回答。至今还能想起他那憨憨的淳朴的模样,好心酸。后来听说他当兵了,真希望他在部队能学到文化。
命运转折
1973年春,公社主管知青伍长寿主任,告诉我一件非常意外,令人高兴的事。兴文县组织的知青汇报团去重庆,叫我赶紧准备明天就出发。汇报团由县妇联主任、区妇联主任、公社知青主管主任、副主任、我作为知青代表,一行五人乘火车到了重庆。到重庆的当晚,我们观看了重庆杂技团精彩表演。次日,重庆市长接见我们并召开了汇报会。此后还参观了重庆大礼堂,到南温泉游览等。那年春我刚满18岁,第一次风风光光的在重庆度过愉快的一周。
18岁 参加兴文县知青赴重庆汇报团
游览南泉
返回知青家不久,公社通知我做好准备,参加县组织的培训学习,我将作为培养妇女干部人选。那时的孩子,凡事都听从父母指令。没想到父亲得知这一消息,连睡觉都不踏实了,怕我永远留在了大山。可我觉得只要有机会能读书学习,挺高兴的。而父亲的一句话,“不要去参加学习,好好干自己的农活。”父命如山不敢反对。从此我的知青生活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变化。
没想到,父亲费尽周折托人把我转到四川资中县鱼溪区山河公社合群一队当知青。那年的秋天,我独自一人从宜宾兴文大山来到四川资中小丘陵地带的新环境,继续我的知青生活。
19岁,转到四川资中县鱼溪区山河公社合群一队当知青
资中县位于成渝中段,也算是鱼米之乡,生活条件比高山好多了。本队大多数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妇女们为生产撑起了大半边天。队长是40多岁的女汉子,副队长是50多岁的小个子男人,本队还是公社的样板队。
我住在原有两个男知青的住房(已参军)。后来听邻居说知青房是在坟地上修的,难怪我刚住进来,队长还在我床下撒了一大把铁沙子。
我住房的对面有一座大大的困(卧)牛山,顺着牛尾山下离我住房两根田坎远的地方有一口井,老乡说是困牛山牛的尿,那口井水特别甘甜。说来也奇怪,每到夏天,周围的井水都不够用,甚至有的缺水,而这股牛尿从没间断过。每当夜幕降临,黑溜溜的山脊在冷冷的月光照耀下,约近100米光秃秃黑黝黝的山脊,犹如一头活生生的巨大卧牛在眼前。因此,每到晚上总怕出门。
昔日生产队
知青房已是破烂不堪的茅草房。靠床的土墙裂开,一道长长的缝,夏天下暴雨时,后阳沟的水就浸到床下……,还有几处地方还漏雨。每到盛夏打雷闪电时,特别害怕。看见一道道闪电亮光透过靠床的一道裂缝在屋子里的闪过就心惊肉跳,连气都不敢出。邻居家与我相龄女孩子曾容芳,平时关系还好,她主动来陪我住了一夜,就再也不敢来了。
知青日记本
从集体插队的生活,一下子独自一人面对各种困难,常常觉得孤独无助,每到晚上,只能静静的伴着孤灯,在日记本中倾诉……。
四年多,不知不觉中写满五个日记本。那时,我的日记本里填满了不仅仅有对家人的思念,更是有我对知识的渴望。 每月到公社开知青会,唯一有机会随处能见到一张张的报纸,忍不住就会悄悄的拿来看看。若有短小的名言,警句就会用心把它记下来,回到队上再抄在日记本里。记得曾经也有过多次,悄悄拿走一份自己喜爱的报纸,拿回来剪下喜欢的部分贴在日记本里。在我们知青点里,谁有一本书,有一本手抄本,都会在知青点里传遍,如饥似渴的享用。
多年来累计在我的日记本里,有记录下生产队里,身边感人的人和事、有抄写的名人名言丶对景物的描写丶还有知青之歌和几百句成语以及成语故事等。
多年后,回头看看那厚厚的一本本知青时期的日记本,哪里是普通的日记?是我们学习知识积累的宝库,是我们这些少年知青成长的足迹。
下乡期间由于写日记的时候较多,写着写着对自己的书写也有了要求。一天,突然又看到学军三个月结束时,排长给我写的军训评语。排长的书写,是我当时见过写得最好的字。此后一边写日记,一边就慢慢的练字。写着写着我的字也开始有些变化……。就这样慢慢的爱上了书法。虽然工作丶家庭不允许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练字,但至今仍作为一种爱好相伴甚为满足也。
1975年春,公社给我队安排来了一位资中县城的小知青刘文华。她刚满16周岁。是一位单纯、漂亮、肤色白里透红,非常可爱的小知妹。她的到来,让常年孤独苦闷的我带来不少的安慰和快乐。
以前,我们知青点是两个男生,分别各住一间半屋子。文华小知妹和她的家人要求我俩同住一间屋子。小女孩还要求咱俩同睡一张床。
文华小妹刚来时不习惯,胆子特别小, 常常晚上睡不着。我就在被窝里唱歌给她听,或者给她读知青信、家书等等,哄她睡觉。
那时,文华小知妹由于诸多的不习惯,总想回城小住几天又回来。后来他爸妈也把我当女儿心疼我,不允许她一个人回城,必须要咱俩一起回去。我为了多挣工分,争取年终不补钱或者少补钱,真的不能与她常回城去。文华小妹很懂事,很快便融入到乡下人的生活中去了。也很少回城了,咱俩一起同甘共苦度日。
记得她第一次烙溜溜麦巴,我们没有油。我教她用洗锅的竹刷,在铁锅里刷几下即可………。虽然眼前生活艰苦,远不如她在家好吃,可她很懂事,眼里含着泪花,也从不叫苦。我俩为了节省时间,节省柴火,到了吃红薯当顿时。我们一次就把两顿的红薯煮好,把下一顿吃的红薯用两个碗扣在一起,放在被窝里保暖,晚上就不用再煮了。后来,咱俩的生活也有小分工。收工回来我就去自留地干活,文华小妹就煮饭、喂猪,咱情同手足亲如姐妹。咱俩就这样同吃、同住、同劳动过起了乡下人的日子。
20岁 1975年5月四川资中知青茅草屋门前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学红,网名平平,1972年由重庆杨家坪中学到宜宾地区兴文县二区双河公社东风六队插队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