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活二三事】
青海老兵(布衣学伟)/文
(1)茅草房
我下乡的时候被生产队分到一个王家院子里,三个知青三张弯弯的木床就将堂房占满了,屋的正中有一个神龛,并没有佛像,因为知青是新青年,不信迷信。农民也不敢摆。这个院子住了四家王姓的人家,很热闹。邻居是公社武装部长的家,王部长忙,不常在家。她婆娘康必芬给他生了三个小姑娘。一个比一个矮一头,大的背小的,还有一个拉着姐姐的衣角,站成一排静静地看着我们三个知青。康必芬有时坐着给最小的女娃子把屙屎,完毕,“啰啰啰”一声呼喊,一只黄狗便摇着尾巴赶来,一片“啪啪”声后,小孩的屁股沟子被添得干净如水洗般的光鲜。我当时就想这乡干部的婆娘怎么不讲卫生呀。这可能就是乡俗吧。
挨着王部长家住的是王瘸子,一天到晚到是笑哈哈的,娶过婆娘倒光鲜得很,也是个笑相。只不过一笑就看到两个洁白的门牙掉了显出一个黑洞,那时农村穷那看得起牙科,镶牙是奢侈的,不敢妄想。这个婆娘很会生女娃,生得女娃一个比一个漂亮。从高到低的牵着手,站排一排,乖得很。
王老大的屋子与我们对着的,朝东边,老头子慈祥,老婆儿更慈祥,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没事就纳鞋底,线扯得“扑嗞,扑嗞”的响。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可是条龙,我们下乡时,她儿子就考到西南农学院读大学。全大队也只有她儿子跳了大龙门。后来回到资阳工作,最后官至资阳市委书记。王老大的女儿脸长得胖嘟嘟的。两个眼睛圆遛遛的。我们下乡半年后她就嫁了。
院子中的老辈子就是王婆婆,我们下乡时她就八十多岁,慈祥无比对我们也好。下乡前三个月就在她家吃饭,他住在院子北边的房子,由幺儿子王大千照顾。王婆婆爱在院子前的水塘边洗衣服。塘中有荷花。水塘边一块大的青石板,她用木棒锤打衣服,“嘭,嘭,嘭”的声音和着塘边柳枝吹拂的节奏象一个画面,她的一缕银絲飘起,仿佛是诗仙李白碰到的那一个铁杵磨成针的老婆婆的再显。这个院子很热闹,住得也是大瓦房。过了一年,生产队说给我们修了知青新房,叫我们搬上去。我们就搬离了王家院子。
说是新房,那可比王家院子低了一个档次。是一座茅草房。
进了茅草房,三个知青一人一间。感觉就是一夜从农耕时代就回到了新石器时代,房子是由石头修成的,石柱嵌石板,上有木架,架上塔木板,铺上麦桔杆就是标准的草房。每家有三宝,一架弯弯的木床,一个石桌子,一个石柜子,柜子是用来装谷子的,可谷子永远都没装滿过。靠门边是一个土灶,没有窗子。一切完毕。
门打开光线就进房了,就看到农田与农田中有一条石板路,这在农村叫大路,是从乡通到丹山区的路,如果走公路就要多走七,八里路。路上走过什么人都能看清。屋子里更采光的还有石板墙的上方空间呈△字形,竟然不用竹板隔着铺泥巴墙。夏天通风还好,透过这个三角形空间看星星。到了冬天可就是透心凉,寒风从这个空间对穿过,石板缝也穿来凉风,风声如四面楚歌,风就对着床上蜷缩着身体,被子蒙住头的一个瘦小的知青躯体。
不过那时只有十七岁,身体还好,抵得住寒冷。也没生什么大病。人吃了饭,就得屙,厕所呢?想得美!还要厕所。农民都是猪圈旁搭两块木板。屙过屎,粪水溅屁股,跑都跑不赢。给队长反映急了。他派两个农民来挖了一个方土坑,也不敷点水泥。存不了肥料,三个知青娃屙不出多少屎,更要命的是又不用蔑芭围档一下,就不管了。我们沒办法,也只好就这样光着屁股屙,反正女人看到绕道走。有时到苞谷林中屙还好些,新鲜空气扑面来,爽歪歪的。
不过知青还是要改造点居住环境的,我们挖来四棵柏树苗裁在门前的小士坡上。房的左边栽一笼竹子,竹子长得快,不出两年郁郁葱葱的竹子就在知青房旁了,真还有点,宁可吃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贤士味道了。柏树长得慢,离开农村返城时也没长多高。
二十多年后,返回生产队去看过,柏树长得高高的,如塔形的树冠呈浓浓的墨绿色。房子分给一位姓谢的农民住,也盖了青瓦。现在我也从小知青变成了年迈的老人,心中还是记得住这一段新石器时代的茅草房生活。
(2)亮亮
王家大院的王老二,有点阴,不太爱说话,个子高高的,鼻梁也高高的,眼窝深,一双鹰眼看人很深邃的。他婆娘到很好,很能干,每天凌晨四点就扯风箱,扯得“扑嗤,扑嗤”的。煮好猪食后,将猪喂好后,才开始煮早饭。
他们两口子有个独儿子,叫亮亮,名字起得响亮,可是天公不给他们作美。这个儿子小时候得了黄癣,满头流黄脓水,真菌感染又破坏了发囊,毛发稀疏,最后成了癞子。资阳出癞子,好像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二个癞子。主要原因,还是贫穷,卫生条件差造成的。我下乡的时候,第一次从农村回重庆见父母就是带着一身虱子回去的。我洗了澡,母亲就将全部衣裤用开水煮了消毒。过一段时间我又回到农村继续受苦罢。
亮亮比我们小一点,大概十四岁吧,还背着书包上村小,回家就提一个狗屎篼到处捡狗屎,捡了狗屎倒进自家粪坑作肥料。太阳出来照在他的光头上反着光就如电灯泡。这时又觉得亮亮这个名字取得好,人如其名,以后他怎么娶婆娘呢?不过亮亮还是乐观的,冬天戴顶蓝布旧帽,看不出来。他也能说会道,眼睛朝母亲又大又明亮。夏天天气炎热,帽子不能戴,头便又是光亮亮的。知青住在大院子没有公厕,只有在每家的猪圈糞坑搭两块木板作蹲坑。
有一次,我下工回来,尿急就赶忙打开黑咕咙咚的猪圈门就屙屎,不想亮亮正蹲着屙屎,尿就冲在他的光头上,他大叫“有人”。我才停止,给他道歉。亮亮也没有说什么。不过王老二的脸倒是阴沉了几天。
过了一段时间,生产队的全体社员给每个人评工分。别人不开腔,王老二叭着长烟杆说,对我也就评个6.5分吧!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当时全劳力10分工。一天劳作只值二角钱。我气得不好,又一想也没什么,我跟妇女干活多,妇女最高工分才7分,我就值这么多。以后我就跟着男劳力做活,锻炼自己。第三年也评到了9.8个工分,评不到10分工,原因是还不会犁田。
亮亮和他的婆娘
亮亮算不得一个主要劳动力,跟着妇女干点活,要收稻谷,就在稻田中捉稻花鲫鱼,然后用小刀将鱼剖了,撒点盐,用田泥裹了,用捡来的柴禾烧烤,请我吃,不怎么好吃。我说,将鱼拿回家去做红烧鱼多好吃。他说家里要用油,吃不起。
我返城时他小学也毕业了。她的母亲忙着想给亮亮找媳妇。可找不到,谁家姑娘要找个癞子呢?亮亮命不好。
时光又过了十八年。一九八七年夏天,我从城里返回到插队时住过的王家大院看看乡亲们。亮亮还在,我与院子里的乡亲合了一张影,大家都很兴奋,这个知青心好,还记着我们呢。亮亮也娶了一个又瘦又矮小的媳妇,亮亮也有三十岁了挨着婆娘照了相,高兴着呢。
(3)种南瓜
在我们住的知青房的门沿下是一个小土坡,站在房前,就能看到田间小路上走来的人。春天来了,开始插秧了,秧苗将一弯一弯的水田染成了碧绿一片,田埂上偶尔开着的几树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李花倒映在水中。
暖暖的春风佛面,金灿灿的油菜花也开了,房沿下的小土坡不能空着,种几窝南瓜当菜吃,能充饥。虽然,资阳的农村不缺红苕,但缺稻谷。资阳属丘陵地带,山不高,土多,小山之间夹着一些坝子,坝子上才有水田。种出的稻谷除了交公粮所剩无几,每人一年也只能分一百斤谷子,打出白米也只有七十斤。这七十斤米就是全年的细粮。能吃一顿白米饭那就是大奢侈。过春节,家家吃一顿年饭,那米饭也要红苕打底,客人,老人吃上面的米饭。婆娘,儿女就要吃红苕饭了。种上南瓜吃点南瓜干饭也可以调剂点口味。
我们在房门的小土坡上挖了六个大坑,绝对不要浅坑,肥多瓜大,知识青年还是有点知识的,氮磷钾肥都要。知青不养猪,那里来的肥料。队长特批,知青用队上的公共粪坑,随便用。这一来,我们就黑心黑肠的给每一个土坑倒上一大桶粪。再到生产队的干粪房挑了两挑干粪,倒在每个坑内。再放入一些柴灰铺在坑内。最后,再在坑面上铺一些细土。向农民讨了些南瓜秧裁上。种南瓜的大功就告成了
瓜秧长得快,但要捉青虫,不然青虫的利口可要咬断柔嫩的瓜秧。南瓜牵滕滿地爬,一个月时间不到,小土坡就被瓜叶铺绿,黄黄的南瓜花如小喇叭,中间的花蕊吐舌长,绒毛多,甚是好看。不到10天倒处结满嫩南瓜,炒南瓜絲吃,就是差点肉,差点油。吃多了也不想吃了。南瓜可不管你吃不吃,结得多,且大的长。你不摘它更长,长成10斤左右的大南瓜。瓜往老里长,皮色发黄成瓜棱。这下知青种的南瓜成了一道风景线,我们也成了队上的“瓜王”。
知青爱玩,去赶场,去知青点串联,不一定在家,农民也开始顺手牵羊的摘南瓜。我们吃不完也不管,用了公肥,南瓜也有点姓“公”的味道了。到了初秋,老南瓜黄里泛红,有点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了。我们的弯弯木床下都摆滿了老南瓜。看着这些老南瓜还真有点成就感。有知青来玩,抱个老南瓜回去煮南瓜汤,南瓜饭都可以。大家真是皆大欢喜!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稻谷收了,瓜叶打蔫,蟋蟀入房了,在床下“吱吱”地叫,一牙弯月挂在了树梢。知青们枕着一床南瓜入梦了。
(4)下雨
在农村当知青,最喜欢的就是下雨了,下雨就可以不出工了。春天细雨来了,如花针,如牛毛,细细绵绵地下,下过好几天不停,地润了,小草钻出来了,麦苗更青了。水田里农夫披着簑衣在犁田,歇不得,要春耕。牛走三步,歇一步,扭过头,“昂昂,昂”地叫着,不服气。农夫可由不得牛,竹梢梢抽在牛背上,牛又拉着犁头在水田中快走几步。农夫吹着口哨,哨声在雨中回旋,真如天籁之音。对面的灰色石拱桥上走来一位撑着红伞的婷婷玉立的姑娘,真如一幅乡村烟雨图,甚是耐看。
知青没亊就在屋里睡觉,睡了上午,起来吃了红苕稀饭。坐在屋檐下,看雨珠从瓦楞上滴下,看鸭子在雨中摇摇摆摆地走。听猪圈的猪在“叭,叭叭”地吃食。看两只狗在泥地里扭打,看得昏昏然又去睡觉。睡着睡着,瓦房漏雨了,水珠滴在脸上。有办法!在床上调过头。将脸盆放在床上,雨水就“滴滴哒哒”地落在盆中。睡了白天,睡晚上,竟然能睡着。青春真好!现在每晚吃安眠药也不一定能睡着。老迈,老迈,一个愁字晚年怎生了得!
秋天来了,秋雨又绵绵地下过不停。秋风,秋雨,愁煞人!秋凉天天严相逼,冷气萧杀,万物凋零。下雨天生产队可是要上工的,在保管室的屋檐下剝花生,剝玉米。婆娘,娃儿,老的,少的都来剝,可以吃几颗花生,但不能装口袋,那是种子。这一来热闹了,生产队的大小事都可闲言碎语的说,但手要动,剝得多的多算工分。当然婆娘手脚麻利剝花生剝得多。知青又吃又剝当然不行。剝下的种子,过了冬,来了春就要下种了。
下雨天,好日子,知青常聚聚,煮点红苕稀饭,吃点盐菜,摆摆龙门阵,聊点家乡事。好着呢?
(未完待续)
作者十七岁的照片
作者简介:谭学伟,西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1974年在空11军美术创作训练班学习。曾任《重庆理工大学报》美术编辑。作品多次在国内漫画大赛中获奖,云南省钢笔画家联盟会员。发表文学作品400余篇,多次在全国举办的各类文学大赛中荣获大奖。从重庆理工大学退休。曾当过知青,工人,军人。业余爱好:读书,写作,绘画,书法,音乐,古玩及手工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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