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 摄
廿度花开，弱苗不负苦心者；
十年果盛，岁月独钟无我人。
——题记
老家向阳处的墙院里曾经长有一棵形态迥异的红果树，它那空枝向天的瘦影和硕果撩人的风姿时常出现在我思乡的记忆里。
时光倒流至二十年前。我家院门外的墙角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株尺把来高、指节粗细的山里红幼苗，其一系孪生呈拱卫环绕之势，给人一种共苦同甘、惺惺相惜的怜爱之感。几天后，在那纤细的植株上，偷偷地绽出了数片嫩绿的榆钱大小的叶子。许是被它萌萌的样子打动，我清除了它近旁丛生的杂草，松动了它周边僵硬的泥土，并隔三差五地以清水一勺为它送去关爱和问候……
日子一天天地流淌，得益于雨露丰沛的滋润，红果树一天天茁壮起来。三株苗木呈喇叭状向外延伸开来，上面缀满了婴儿手掌般大小绿色的、边缘带有锯齿的叶子，清风徐来，它摇着小手正冲着我热情地打招呼呢。近旁，两只雏鸡不动声色地庇荫护佑，似乎是在应对一切外来因素对它的袭扰。空中飞鸟啁啾，从幼树侧旁疾飞而过；天上白云懒散，从其头顶悄然而逝。或是不满足于被墙院长期禁锢的孤芳自赏，或是缘于“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好奇心理的驱使，一夜之间，山里红那带有黄绿眉眼的枝端足以与墙头比肩——那副引颈探望的怯怯的憨态，多像邻家小孩初到人家懵懵呆呆的样子。
施之以爱，报以精彩。三五年后，红果树俨然长成了大树，与它近旁的梨树，榆钱树隔墙相望，呈三足鼎立之势。乱枝凌空，着意向阳而生；疏节横斜，不失飘逸之姿——那种刁蛮任性与普通果树的内敛有致形成鲜明对照。各人有各人的特性和爱好，树也一样，所以这并不影响它在我心里业已种下的美好印象。孟夏时节，红果树上缀满了枫叶一般、碧玉妆成的叶子，从嫩黄到浅绿，再到深绿，那色泽顺着枝蔓渐次渗透和推进，一直攀爬至枝条末端。当“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的时候，一簇又一簇白色的花朵如同赶集似的聚拢来，选择在此时参加一场盛情相约的聚会。你看那白中泛绿的小花，有的情窦初开，将自己隐藏于绿叶之中；有的毫不拘谨，将自己绽放在众目之下。桃李杏春风一家风光不再时，它们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骄阳底下，艳蝶翩翩，蜜蜂嗡嗡，皆熙来攘往，百般争宠。鸟雀们一边呼朋引伴地尽情歌唱，一边在红果树的繁花嫩叶中休憩纳凉。
季夏时节，红果树上已是落英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扎扎与叶子一样碧绿，与榆钱一样大小的果实。没有了蜂蝶的登门造访，红果树终于将心沉了下来，它不再花枝颤颤，努力把自己装扮成“带刺的玫瑰”，犹同小家碧玉般地矜持，竭力掩饰着自己青涩的心事。夜里一场雨下过，翌日清晨，太阳出来了，红果上泪光点点，闪耀着欢乐的、亮晶晶的光芒。为了生长和健壮自己，孕育出博取他人目光的果实，三株红果树相互扶持，交错攀附，形成最大的仰角，尽量让每一缕阳光都能温暖到每一粒果实，让每一粒果实都能临幸雨露均沾的恩宠。红果树木质少韧多脆，遇到狂风骤雨，往往免不了“樯倾楫摧”，留下一地忧伤；而向阳一处，枝叶尤其繁茂，这个时候就需用备好的木杈顶起来；靠阴一侧，其他两株红果树早已借势将自己搭在东北方向的墙头上。“花开堪折不须折，待到花落折果枝”——因为提前作了精心布置，这使我悬着的心稍稍得以安放。
陈飞 摄
进入初秋，山里红浓情似火，上面结满了粒粒饱满，颗颗圆润的果实，像绿草地上燃烧着的火焰，又像碧海滩上一群群冲浪嬉戏的红衣少年。它张开手臂，将沉甸甸的果枝压下来，盛情邀约每一位从它身边经过的人。绿叶与红果交辉，红果与绿叶相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树的家园和谐共生。随手采撷一扎拉，去除残留的花萼，品尝它的酸甜，它的清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果实最丰盛的几天里，时常有村民慕名而来，或观赏，或品尝，或采摘，乡里乡亲，门里户里，尽显融洽随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商量着前来这里凑热闹，门一开，它们便拍打着轻巧的翅膀，匆匆地衔上一枚红果即飞走了。平素里很少出门的奶奶，此时也放下迟暮之心，你看她双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久久地站在墙根底下，顺着墙头看过去——她眼睛不好，但那几株最为殷实的山里红，她似乎是看到了：她喃喃自语，嘴角微微翕动，沉吟良久，迟迟不肯离开。我隐约看到她对这个尘世未泯的不舍，一种悲悯之情瞬间从心底涌起……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铅华洗尽，树上的红果早已玉殒香消；在秋日的黄昏里，它卸下一身疲惫，努力将自己恣意突兀的躯干收敛一些。一阵风吹过，枯黄的叶子也开始七零八落。接下来的日子，它将和其他树木一样，迎风雪，斗严寒，在时序的迭易中走过自己的漫漫征程。从银装到绿装，再到红装；从花开到果盛，再到兴荣，山里红——我那永驻心头的不老的风景！人生如梦，岁月无情。一年之后，在一个红果花开的日子里，奶奶在走完她人生艰辛坎坷的最后一程后，异常平静地谢世了。红果树白色的花朵纷纷坠落，像我婆娑的眼泪。
2021辛丑年岁末，在时隔多年后，我带着对故乡的眷恋回了一趟家。当我赶往曾经久居的老屋的时候，当我想着以不同角度重新审视红果树熟悉而模糊的模样的时候，却发现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那曾经给了我无尽暖意的红果树，以其独有的方式阻断了我对它思乡的念想！幽幽伤感中，我依稀看到，在和暖的阳光里，在那绿荫如盖、盛果盈枝的红果树下，奶奶抬手遮住额头，在院门外的高墙之下驻足凝望的身影……
“落叶飘飘秋色重，南飞燕子叫声声”。如今三四个年头过去了，每每想及此事，我总觉心生愧疚和遗憾！就让我以这首旋律优美的《山里红》，来表达内心深处那份对故乡、对亲人无法割舍的、至真至纯的怀恋吧：
那是你秋天依恋的风，
那是你漫山醉人的红；
那是你含情脉脉的心，
酸酸甜甜招人疼；
你是我一片思乡的情，
你是我童年最真的梦；
你是我藏在心中的歌，
今天唱给你来听……
作
者
简
介
祁润禾，甘肃庆阳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各报刊和新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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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布 | 徐 杨
核 发 | 禄永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