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

文化   2024-09-01 00:00   上海  


转载自:老知青家园

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
作者:杨克同

目 录

(一)  船

(二)下海捞水草

(三)挑河

(四)水田

(五)落水

(六)早请示

(七)梅雨

(八)牛中毒

我是在1969年3月份到农村插队落户的,算起来距今已经有五十几年了。因为时间久远,很多往事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淡忘。但是也有一些人和一些事情,却一直牢牢地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始终无法抹去,即使在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仍然是那么地清晰,那么地刻骨铭心,有的甚至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  船

我插队的地方是苏北有名的水乡,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河多、桥多、船多。大河小河密如蛛网,湖汊、港湾、湿地、草荡星罗棋布。我插队落户的村庄,村子中间就有一条南北向的大河,把全村一分为二,全靠河上的一座桥把两边连在一起。


由于河多,这里的农村,每个生产队都有几条农船。这些农船主要是作为生产工具使用,比如从地里把收割的麦把、稻把往打谷场上运,把化肥、农药往地里送等等,都要用船来运。也有跑远一些的,比如到粮站交公粮,到供销社买农用物资等等。还有跑得更远的,例如到黄海滨去捞水草,或者到县城去办什么事情等等,也都离不开船。


除了为生产服务以外,船也为农民的生活提供方便,比如村里的小伙子要结婚,姑娘是别的村庄的,就要借了生产队的船去接新娘子,运嫁妆等等。


船的作用是如此的大,很自然地,我们来到农村以后,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学会使唤船。


行船的工具有好几种,常用的有:篙、桨、橹、帆、舵等等。其中前四种主要用于推动船前进,舵则是用于掌控船前进的方向。


路途不远,在村庄和地里来回,一般是使用竹篙。竹篙撑船,要把船控制在靠近河边离岸不远的地方,这样竹篙扎下去以后容易触到河底,既方便又省力,效率也高。需要注意的是,船也不能与岸靠得太近,否则就有可能搁浅,反而增添了麻烦。


路途比较远,可以选择摇橹。船的尾部安装有一根小铁桩,铁桩的头部做成一个圆球。橹柄的下端有一个小圆洞,行船的时候,要把小圆洞套在铁桩的圆球上。还要用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固定在船上,另外一头有一个圈,套在橹柄的前端,这时候橹柄下方的橹叶就会拖在水里。来回摇动橹柄,泡在水里的橹叶便会在河里来回摆动,推动船向前进。摇橹需要熟练的技术,如果控制得不好,橹柄上的小洞便会从小铁桩的圆球上滑落下来,船就会失去控制。


遇到顺风的时候,还可以挂上帆,人只要操纵安装在船尾的舵,控制好方向就行了。撑船和摇橹是不需要使用舵的,因为你在用手使唤竹篙或者橹的时候,就已经把控制方向的意图融合在手部的动作中了,这叫做熟能生巧,会者不难。


划桨一般是用于比较小的船,比如放鸭的小木船,上面只有一个人,划着桨跟在鸭群后边跑,既灵活又方便。


还有一种最原始的方法,就是背纤,一般都是一到两个人在岸上背着纤绳走,另外一个人在船上掌舵。


如果有条件,还可以在船上安装柴油机和螺旋桨,行船时开动机器,人只要控制舵就行了。但是我们那里比较穷,用不起。

我下乡不久就学会了使用竹篙撑船,以后又学会了摇橹、掌舵、挂帆、划桨等等与船有关的活,也曾经干过背纤的活。


关于撑船,我还有一次难忘的经历,至今一直清晰地保存在自己的记忆中。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我们在地里挖萝卜,这块地在我们生产队的最南端,是队里距离村庄最远的一块地。


天快黑的时候,萝卜挖完了,装在船上大约有半船。收工以后,只要一个人撑船回村庄就行了,其他的人是从地里步行回家,因为步行比船快,可以早一点到家。那天,我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撑船的任务。


我撑着船沿着田边的小沟向东行,时间不长便进入了一条南北向的大河。进入大河以后,应该要拐弯向北,这时候我才发现,外面正刮着强劲的东北大风,河里的水卷起白花花的浪花,奔腾翻滚着,从北向南浩浩荡荡地压过来,给行船造成很大的阻力。我用力猛地撑下一篙,想把船撑到河对过占住上风的位置,这样可以借助东岸的河堤挡住一点风,有利于行船。谁知道那天的风力特别大,往上风根本钻不上去,船到了河心就不再前进了。我赶忙再下一篙想加一把力,但是河的中间比较深,竹篙太短,扎不到河底,船一下子便失去了动力,只好任由它随着风向南飘去。我心里非常着急,别无他法,只能以篙当桨,改用竹篙划水,得设法把船先弄到浅水区去,让竹篙够得着河底,这样才能够控制住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船弄到靠近西岸边的浅水区,船却已经向南退了有十多丈远了。这次再也不想去抢上风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下风撑船。不知道是由于心急还是心慌,刚行了没有多远,船又意外地搁在了浅滩上,费了好大一阵工夫,才将船弄下来,继续前进。在半路上,有一次竹篙扎在河底,不知是什么原因忽然被泥土吸住了,拔不上来,但是船仍然在向前滑行,一下子将我的人拖倒跪在船尾,情急之下,我只有拼命地紧握双手,牢牢地抓住竹篙不放,总算将它拔了下来,如果松了手,丢了竹篙,今天就回不来了。一路上风大浪急,又是顶风逆水,虽然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船行的速度却不快,由于心急,船也使得不怎么听话。四面乌黑,没有一个人,但当时的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横下一条心,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也必须把船撑回去。如果自己的意志不坚定,稍有松懈,船很快就会向后退。决心最后战胜了恶劣的环境,也锻炼了自己,终于把船撑回了村庄,远远地我就看见,队长带着几个人,正在河边焦急地等着我。


这个撑船的夜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回忆起来却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河,那船,那风,那场景,历历在目,一辈子都忘不了!

(二)下海捞水草

1970年8月份,我和两个农民大哥共同驾一条船“下海”捞水草。所谓“下海”,并不是真正的到大海里去,实际上就是到大丰县距离黄海比较近的地方,那里原来是一片滩涂,河里水草非常多,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水草从河里捞出来,堆在船上运回来,当地的农民就把这个劳动的过程叫做下海捞水草。留在家里的人要在田里挖一个又大又深的坑,等到我们把水草运回来以后,便把水草和从河底取上来的淤泥一层夹一层地铺在坑里,最后灌上水,经过一段时间以后,这些水草就会腐烂发酵,成为很好的有机肥料。


我们的船出发以后,先在小河里七拐八弯地行了一段路程,等到过了刘庄镇,便驶入了串场河。串场河是一条南北向的大河,又宽又直。古代这里的滩涂上有许多盐场,这条河把这些盐场连成了一串,故而得名串场河。河的东岸就是著名的范公堤,为北宋范仲淹在当地做官时主持修建的捍海大堤,老百姓感念这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老先生,便把这条大堤称为范公堤。当时筑堤的目的是为了抵挡海潮的侵蚀,后来滩涂东移,人们便在这条大堤的基础上修建了通榆公路,现在则成为了204国道的一部分。


我们的船驶入串场河的那一天,天气阴沉沉的。先是刮起了风,那风一阵紧似一阵,越刮越大,裹挟着大片的乌云,黑压压地向我们的头顶上压过来,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粗大豪放的雨点,从天上呼啸而下,争先恐后地扎进河水里,激起了满河飞溅的水花,十分壮观。由于风向是顺风,我们便扯上了满帆,冒着大雨继续前进。强劲的大风把船帆吹得饱鼓鼓的,我们驾着船飞快地向前疾驶,此情此景,令我不由得想起了“乘长风,破万里浪”这一著名的句子。不过我觉得前面还应该加上三个字,才能够确切地表达我们当时的境况,那就是:冒暴雨,乘长风,破万里浪!


时值盛夏,我们每人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上身,任凭急骤的雨点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疼。我的头上戴了一顶草帽,不让雨水流到眼睛上挡住视线。风大雨骤,浪急船疾,我坐在船尾紧紧地握着舵柄,看着茫茫烟雨中的河岸快速地向自己的身后飘过,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有一种类似于在广袤的草原上纵马飞驰的那种感觉。我还想起了高尔基的《海燕》,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八灶河、八方桥、斗龙港、新丰、金墩等地,最后到达了一个叫做四岔河的地方,那儿河里的水草非常多,我们决定就在这里捞水草。


我们随船带了一种专用的工具,就是在一根竹篙的顶端装上一个铁制的部件,铁件的前端是一根横着的铁片,大约有七、八十厘米宽,向前面弯曲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将这个工具放到河里,把那个铁片沿着河底用力地向前推,铁片就好像割刀一样,可以从根部把水草切断,水草便会漂浮到水面上来,再用叉子把水草捞到船上。那天我们干到傍晚,装了船的一多半,估计第二天干不了一天,就可以把船装满了,决定休息。


我们所驾的船就是农村中常见的普通农船,船上没有安装任何辅助设施(如木板房等),从头到尾就是光秃秃的几个船舱,我们晚上就睡在这没有任何遮盖的船舱里。


那天晚上我们的船泊在四岔河附近的一条小河里。小河的岸边生长着许多芦苇和杂草。夏天的夜晚,草丛中蚊子特别多,而且那里的蚊子特别大,一个蚊子大概要有我们老家的两三个蚊子那么大,如果不小心被它咬上一口,被咬的地方很快就会红肿起来,又疼又痒,非常难受。我们又没有蚊帐,怎么办呢?农民大哥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干的稻草用水淋湿了,再把它放在火上,这样的草烧不着,却能够发出很浓的烟,浓烟所到之处,蚊子就不敢停留了。但是,人要处于下风的位置,要躲在浓烟当中才有效果,如果不小心离开了烟雾的范围,蚊子马上又会毫不客气地再一次叮上你。于是乎就产生了新的问题,人被浓烟一熏,眼泪直流,还会咳嗽,但是我们觉得还是比被那个大毒蚊子咬要好一点,所以宁可选择躲在浓烟里流泪咳嗽,也不愿意离开烟雾让蚊子咬。这个浓烟毒蚊之夜,从此永远地镌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第二天,我们继续干,农民大哥很有技巧,他们可以把水草在船上堆得高出舱面许多,方方正正的,还很稳固。随着船上的水草不断增加,船体便逐渐下沉,等到船的舱面快要接近河面,凭经验判断尚可以保持船能够安全行驶的情况下,便算装满了。返航的时候比较顺利,天气晴好,没有下雨,有风可借的时候我们便扯上帆,没有风的时候便摇橹,终于顺利地完成任务回到了家。


这一次下海捞水草的过程,也成为我的人生经历中永远抹不去的一段记忆。

(三)挑河

冬天是农闲的季节,同时也是兴修水利工程的好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可以调集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集中起来进行


水利工程建设,而不会影响正常的农业生产。农民把参加水利工程的劳动叫做挑河,并且一致认为这是农村所有劳动中最苦最累的一种劳动。


1971年冬季,我参加了洋子港工程的挑河。那年的任务是要把一条老河拓宽浚深,以利于在汛期到来的时候能够快速地排水。所谓拓宽,即是把原来老河两边的河坡各削去若干,所谓浚深,即是把河底向下掏深若干,最后形成一条比原来宽而且深的新河。


工程开始的时候,先要在老河的两端筑起圩坝,然后开动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若干台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把老河里的水向外排。在抽水机持续的轰鸣声中,河里的水位不断下降,当河水排得快要差不多的时候,剩余在河底部的浅浅的水里便涌动着许多的鱼。大大小小的鱼拥挤在狭小的水面上跳来跳去,此起彼落,银光闪耀,场面十分壮观。民工们纷纷跳到河里,用一种手提式的小网捞鱼,我们工棚里也捞到了30多斤,其中大多数是鲤鱼,最大的一条有7斤多重。这可是真正的竭泽而渔,大鱼小鱼无一漏网!那一天工地上所有的工棚里都在吃鱼,给民工们美美地改善了一次生活,而且是免费的。

挑河的主要任务就是挑土,从原来老河的岸边开始挖土,把这些土送到设计好的新河的圩堤处筑成堤。在老河边上挖土的时候,是从地面开始向下一层一层地挖,挖好一层之后便留下一级台阶,并按照坡度再挖下面一层。随着时间的推移,往下挖得越来越深,挑土的时候要爬的台阶就越来越多,劳动强度也越来越大。在工程的最后阶段,要把泥土从最深处的河底挖起来,挑着一百几十斤重的担子,攀登大约二十级左右的台阶,送到岸上做成圩堤。即使在农民中,这也是强劳力干的活,我那时候力气很大,最多的一天我挑了7.1立方米的土,一点儿也不比农民干得少。


每天天不亮就必须起身,有时吃过早饭到工地上挑几担泥以后天才亮,挖锹都看不清楚。寒冬的早晨,强大的北风迎面刮来,冷嗖嗖的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下雨了也要继续挑,要等到竹子扁担的碗儿里能够倒出水来,才可以休息。那些天干下来,腰疼,腿疼,脚疼,手上裂口子,鼻子淌血,眼睛发红,身体也明显地消瘦。


插队以后,曾经不止一次听农民说过,最苦的活儿是挑河。当时只是听听,没有当回事。这一次亲身体验了,才感受到这个说法决非虚言。平时在生产队干活,劳动强度都没有这儿大,就是有的时候干了特别重的活,过一两天,就会换成其它相对轻一些的活。不像这里,从开始到结束,每天都是高强度的劳动,从来没有休息,身体差一点儿的,还真的吃不消。至于农村夏收夏种大忙期间,因为既要抢时间把已经成熟的麦子收割脱粒,晾晒进仓,又要把收割麦子以后的土地及时翻耕耙平,灌水,拔秧插秧,按照农时把水稻种下去,需要干的农活特别多,而且都必须确保在短时间内完成,所以只能少睡觉多干活,疲倦拖累得很厉害。而从劳动强度方面来说,也比不上挑河这么辛苦。但是,不管如何累如何苦,我从开始坚持到结束,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在这一次挑河的过程中,我还学习到了一个地质方面的知识。以前我只知道,地壳的表面有一层泥土,泥土的下面是岩石。这一次在挑河的过程中,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脚下的泥土也是分层次的。最上面是黒色的土,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粘土。从地面向下挖大约一米左右以后,再向下便进入了黄土层,这里的泥土颜色是土黄色的。黄土层大约也有一米多厚,再向下挖,泥土的颜色就变成了青灰色,农民把它叫做青沙土。从我们挖土以后留下的痕迹来看,三种颜色界线分明,一清二楚。除了颜色不同以外,各层泥土的密度也是不一样的。最上面的黑土层最紧密,挖的时候,要用脚踩着锹,用力往下蹬,才能把锹插进泥土里,再把泥挖出来。而黄土层则要松软得多,挖的时候,只要用脚踩住锹稍稍用点力往下一蹬就可以了。到了青沙土就更容易了,用手拿着锹,靠手的力气往泥土里一插,就可以把土挖上来,根本不需要用脚蹬。不过,青沙土虽然好挖,同样体积下,却比黑土和黄土要重很多,原因可能是因为它含的水分比较多。而且,挖到青沙土的时候,已经到了地面以下比较深的地方,这时候要爬的台阶也特别多,所以是最吃力,也是最辛苦的。至于青沙土层有多厚,再往下面挖又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挖到这里就已经达到了设计要求的深度,不再继续往下挖了。


我们挑河附近的村庄叫崔家大队。有时候我在晚上到崔家大队的知青那里去玩,那里经常聚集着好多人,都是来挑河的各个大队的知识青年。施家大队的知青称我们现在为所谓的“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云云,戏称我们这些人将来都要担当大任。西高大队的知青讲他冬天下海拾草,每天涨潮的时候,只留一个人在草堆顶上看守草堆,其他人都要避开。谁知道这一天正好是古历的月半,潮水特别大,一直淹到了他的腿上,又冷又饿又怕,自己一个人站在草堆顶上,叹曰:“我还要死在我妈前头吶!”……

(四)水田

我插队的地方属于苏北里下河地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地势平坦,水网密布,到处都是一汪一汪的水田。水田主要种植水稻,与之有关的一系列农活,也就要站在水里完成,如:做秧池,播种,拔秧,插秧,打秧,除草,施肥,以至收割等等。


按照农时季节,每年在清明节气之前三天开始浸种,这是不能耽误的。一般在浸种几天以后便要开始做秧池。所谓做秧池,就是在一块较大的水田里,做成一块一块的小畦,小畦的表面要求做得很平,四周有水槽,那些种子浸好以后,便播撒在秧池里。


四月上旬的初春时节,冬天刚刚过去,寒气还未退尽,天气乍暖还寒。我下乡插队才十几天,便第一次参加了做秧池的劳动。站在田埂上脱掉鞋袜,卷起裤腿,脚刚刚下到水田里,冰冷的水刺骨地凉,条件反射似地立即又返身跨到田埂上。跺跺脚,缓和了一会儿,看到别人都下去了,咬咬牙,橫下一条心,再次下水,坚持住没有再上来。一天的活干下来,回家后看自己的腿,小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红丝,实际上就是小裂纹,但是没有裂透,血隐在皮肤下面没有流出来。如果连续多天下水干活,小红丝就会变成小口子,有时候还会渗出少量的血来。

水稻并不是在秧池里长大的,秧池只是用于培育秧苗。水稻种子播撒在秧池里,长成了秧苗,还要把它们拔下来,再一小撮一小撮排成行栽插到大田里,才能在那儿长大成熟。拔秧苗一般都是妇女干的活。她们把拔下来的秧苗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我们就负责把这些捆扎好的秧苗装到担子里,从水田里挑上岸,再挑到船上去,待到秧苗全部装上船以后,便运到大田里。在大田里插秧也是妇女们干的活,她们插秧是从前边开始插,一边插一边往后退。不知是谁曾经说过一句富含哲理的话:插秧的时候,前进是在后退当中完成的,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假。我们男人的任务,则是把秧苗从船里挑上岸,一直挑到水田里,再把秧苗一捆一捆地抛到每个妇女的身后,便于她们取用。我们这个干活的过程就叫做“打秧”,至于为什么叫“打”秧,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在水田里干活还经常会遇到蚂蝗,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爬到了你的腿上。软软的,粘粘的,滑滑的,用手去抓却很难抓住。好不容易抓住了,往外拉,蚂蝗的身体被拉着离开了你的腿,但是它嘴上的那个吸盘却紧紧地咬住腿不放松,好不容易把整个蚂蝗全部拉下来,刚才被吸盘咬住的地方便会往外流血。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要打什么防止破伤风的针,但是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后来农民教我们一个方法:发现蚂蝗叮在你的腿上时,不要去碰它,可以用手在靠近蚂蝗的地方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腿。试一下,还挺灵光,拍打一会儿,蚂蝗自己就掉下来了。


秋天,稻子成熟了。在收割之前,如果时间来得及,可以提前把稻田里的水放掉,让田土尽量吹吹干,以便干活的时候好走路。但有的时候虽然把田里的水放掉了,却来不及等候田土吹干,在一片稀烂的稻田里,便开始收割了。


记得有一年收稻子,妇女负责割稻并捆稻把,男劳力则负责把捆好的稻把挑到船上。那天收稻的那块田并不紧靠河边,中间还隔了一块田,距离河边的船比较远。由于稻田里的水才刚放掉不久,田里仍旧是烂乎乎的,有的地方还有一片一片的积水。一脚踩下去,脚和小腿就会陷到烂泥里,拔出来,另外一只脚跨一步踩下去,又会陷进去,这样跑起来就非常吃力。还有的时候,脚踩下去以后,泥水受到挤压,会一下子冒起来好高,弄得裤子上湿漉漉的,全是泥和水。时间不长我的双腿就疲软了,迈一步好象有千斤重,但是,再苦再累也不能后退,咬着牙也必须坚持下去。


太阳西沉之后,地里还有一大片稻把没有挑完,还得继续干。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四下里黒沉沉的。田间的小土路,路面高的地方是硬的,路面低的地方,则被水田里的水淹没,烂乎乎的。我们挑着浸透了水的沉甸甸的稻把,硬一段,烂一段,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艰难地探索着向前走,那可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啊!有时一脚踢在硬泥块上,或者将什么尖硬的东西踩在脚下,一阵剧疼,有时脚下一滑又几乎跌倒。很危险的一次,在河埂上跟一位老兄交会,我往旁一闪让他跑,但是因为天黒看不清楚,脚下几乎踩到了空处,差点儿跌到河里去。


在黑暗笼罩下的田野里,我一边挑着沉重的担子,一边胡思乱想。抬头看见东南方向的天空里,有一颗红橙橙的大星特别明亮,心里想:这大概就是火星吧!我接着又想:茫茫宇宙如此之大,此时此刻,命运难道就限定我只能定位在这一块烂水田里,只能干这样的活吗?我的一辈子难道就只能这样度过吗?——但是想归想,干活却一点儿也不能停。


天黑以后,我们挑的稻把又装了满满三船,终于把地里的稻把全部挑完,收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钟了。

(五)落水

有一次,我和一个农民大伯驾一条船外出装运生产物资。回程的时候,我们先在一条大河里向东行,行驶到一个叫做葛垛营的村庄附近,大河在这里与另外一条南北向的河流形成交叉。这条南北向的河,从交叉处向南的部分叫做雄港河,从交叉处向北的部分叫做雌港河,我们的船需要在这里向北拐弯进入雌港河。在拐弯处的堤岸上,有一座水泥桥横跨在雌港河口的上方,把东西两岸的河堤连接起来。桥下面的河道中竖立着两处水泥桥桩,支撑着桥面。我们的船从西向东行驶到这里的时候,必须向北转一个90度的急弯,并且穿过两根桥桩中间的桥洞,才能够进入雌港河。那一天外面刮着强劲的大风,河面上浪花汹涌,我们的船在转90度弯的时候,被风浪推动着产生了漂移,没有能够笔直地驶向两个桥桩之间的中心位置,船身便斜着向前漂行,来不及调整好船的姿态,船身的侧边已经撞到了桥桩上。当时农民大伯正在船尾摇橹,我站在船前头的舱面上,眼看着船与桥桩相互碰撞,自己却若无其事没有任何反应。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下子离开了船面,整个人从船上扑倒在河水里。庆幸的是我在上学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游泳,落水后并没有往下沉,很快就浮了起来,赶快游到船边,大伯把我拉上了船。好在那天的天气并不算冷,但是从头到脚所有的衣服鞋袜都湿透了,整个人变成了一只落汤鸡,浑身上下水淋淋,不住地往下淌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事后我想,这不就是以前在物理课上学习过的惯性原理吗?如果自己当时意识到这一点,心理上有所准备,控制好平衡,站稳身体,就不会掉到河里了。可是,课堂上学过的知识,在现实中却忘记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没有发挥作用,真是令人沮丧!

(六)早请示

在我们这个生产队居住区的东南角,是队里的仓库。仓库前面有一小块空地,每天早晨上工之前,人们要在这里集中,排成横队,面向东方,队长手拿小红书(《毛主席语录》),举起右手领诵:“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四个字,必须连读三遍。)接着全体社员们齐声跟诵。有的时候队长还要再加上一段毛主席语录,比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农业学大寨!”等等,社员接着跟读。这就是当时风靡全国的“早请示,晚汇报”当中的早请示。早请示完成以后,队长才布置当天的生产任务,然后大家下地干活。至于晚汇报呢,印象当中并没有什么集体活动,一天的农活干下来,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队长大概也就顾不上了,听由各人回家自己向老人家汇报去了。

(七)梅雨

长江中下游地区,每年初夏的时候都有一段梅雨时期,大概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连绵不断地都是以阴雨天为主。具体雨量的大小和持续天数的多少,各年并不一样。


有一年,梅雨季节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大概从麦收之前就开始下雨,然后一直连续下个不停。本来想等候天气放晴,太阳晒一晒再割麦子,但是始终等不到晴天,只好利用下雨的间隙抢割麦子。由于脱粒下来的麦子是潮湿的,不能收进仓库,只好先堆在场上,在上面盖上草,需要等候天晴晒干以后才能入库。谁知老天爷不管这些,仍然一个劲地下雨,并且持续好多天都不停止。由于那些潮湿的麦子堆在场上的时间太长了,队长不放心,带人把堆在场上的麦堆打开来查看,发现被捂着的麦堆内部已经发热,里面的麦子开始发黑霉变,有的甚至已经发芽了。怎么办呢?最后决定把潮湿的麦子分给各家各户,各个人家自己想办法,在家里把麦子摊开来吹吹干。于是,家家户户的地上、床上、桌子上等等一切能够利用的地方,都摊满了麦子。结果,那一年吃的面粉,颜色都有一点发灰黑色,甚至还带有一点淡淡的霉味。农民把这种情况叫做丰产不丰收。后来我曾经想,如果在大型的农场,有那种带烘干功能的收割机,收下来的麦子当时就可以烘干,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但是在我们那个贫穷的村庄,连个手扶拖拉机都没有,就只能靠天吃饭了。

(八)牛中毒

有一天收工以后,我正准备烧晚饭,忽然听到外面好多人在大声嚷嚷,出去一问,说是生产队的牛发狂了。随着人跑到场上一看,只见两条壮年的牛和一条小牛犊(还不会干活,尚处于童年时期),绕着场在疯狂地跳跃狂奔,奔跑了一段时间以后,三条牛先后倒在地上,都死了。原来是因为牛身上有了虱子,队长便用农药粉在牛的身体上擦,要药死虱子,谁知用量太大,把牛都给毒死了。在那个年代,手扶拖拉机在农村还是凤毛麟角,牛可是生产队的重要生产资料,牛可以耕田,耙田,打场等等,干许多活。一下子死了三条牛,全生产队的农民,都因为此事受到了沉重打击,许多人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队长更因此而无地自容。

那个时候农民的生活很贫苦,一年到头是难得吃到几次肉的。虽然牛是中毒死的,身体里面肯定有大量的毒素,但是牛肉仍然舍不得扔掉,还是分给了各家各户,我们知青也分到了好几斤。当时也不知道害怕,用清水泡了几个小时,中途又换了好几次水,后来就烧菜吃下去了,全生产队竟然没有一个人中毒。现在回忆起来,到真是有点儿后怕呢。


记忆当中,我插队期间,中途曾经更换过一次生产队长,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换人的,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作者简介

杨克同,男,江苏省兴化市人,江苏省兴化中学老三届学生,1969年3月在兴化大营公社何家大队插队落户,1972年12月招工离开农村进入工厂,现退休。

荐读:

【知青情缘】作者文集(89+8集/2965篇)(202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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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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