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晓峰：大山里的小芳

      每当我听到作曲家李春波所创作的歌曲《小芳》时，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就联想到了我所知道一个西北大山里的姑娘，她是那样痴情地爱着一个回城的普通的兵团战士。以至到了多少年后，她还在苦苦地等待寻找着他。她叫什么名字？我不想告诉你们，但我要告诉你们有关她的故事。不想说出她的名字，是因为某种承诺，但故事肯定是真实的。在这里，我借用李春波的那支歌中的姑娘名字，我们暂时称她为小芳吧。

      回城后，我曾在天津接触并采访了一些回城的老知青。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家庭，以至他们的情感中的纠葛和情感的历程。当返城的知青因上山下乡的经历逐渐受到人们关注的时候，可谁知道，在他们选择回城的那些日子，他们的爱情和良知也受到了严峻的考验。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有的为了回城，不得不放弃当地的恋人，还有的忍痛离婚抛妻丢子…..甚至回城的知青与回城的知青的婚姻因回城后的生活相继发生了裂变。

       每次知青聚会，每次采访，我调查并看到了一些回城后的老知青的家庭生活并不和谐幸福。当年一些回城的知青将初恋和爱丢弃在那片土地上，他们所欠下了的情债、孽债…..在今生今世能偿还得了吗？他们的心底在经受着灵魂的考问,他们在默默地独饮着他们自己酿的苦酒……

      我回到了大山里，又见到了小芳。

      于是那年我外出差离开了喧嚣的都市，顺便又走进了那片我曾洒下我青春汗水和泪水的大山里的那片土地。这是一次艰难的采访，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象开遍田野的山花，随处可见，可如今又有多少知青留在这偏僻的大山里？还有多少与知青有割舍不断情结的人？小芳就是属于后者。

      我又回到了大山里，就象回到家一样那样温暖那样激动。与留守在大山里老兵团战友一起喝大酒唱老歌，他们向我叙述了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无奈，但是他们的人格值得我敬重，他们大多数所以至今还扎根在这大山里，是因为他们为了心中的良知和真正的爱情，不愿意丢弃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当地的妻子和儿女。他们特别提到了小芳,这更使我心中萌发了要采访小芳的念头。在老战友崔大哥的陪同下，我们驱车来到了大山里一个林场。已在林场办公室当合计的小芳在有意地回避着我们。崔大哥说：“今天来的天津作家是当年电厂的傅干事，你认识他，怎能不见呢？”这样她走到了我的面前，在小芳与我握手的时刻，她又黑又瘦，我也不禁一阵心酸，大山里的岁月给她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她一下认出了我：“傅干事，你好！。”其实，在七十年代时候，电厂和林场作为大山里的友邻企业单位，经常两个单位举办文艺演出活动，小芳是林场出名的女高音独唱演员。每次演出的时候，都少不了小芳登台独唱。记得我头一次听到她独唱的电影故事片《阿诗玛》插曲《一朵鲜花鲜又鲜》时，她那甜美嘹亮的歌声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当年这位头扎两根辫子年轻漂亮朴实的山里妹子，是我们大山里出名的女歌手。她从小生活在大山里，大山里给她的朴实、坚毅、刚强的性格。她与我还没说二句话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在她的身上，我依稀还看出了当年一个活泼天真山里姑娘的影子。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小芳和我谈起她从不愿意对别人说的一段揪心的故事。

      “1979年，大山里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兵团电厂和林场的兵团知青大返城后，我仍单身，在父母的摧促下，三年后我无奈仓促地与林场的一位同事结婚。谁知道他脾气暴躁，又有酗酒赌钱的恶习，他常常酗酒后往死打我，我实在忍受不了，才和他分手，我一人带着儿子生活。”此时，我忍不住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否还惦记着回天津的江晓涛？”当时我本想到小芳不会直接回答我提出的这个难以开口的隐私，谁料到她却坦率地点了点头。听罢小芳的述说，也唤醒了我当年沉睡岁月的回忆……关于江晓涛，在这里我不想说什么。江晓涛与我一同从农业团调到大山里的这座电厂，他多才多艺，他原是农业团文艺宣传队的歌手兼演奏手风琴。他刚调到电厂学校当老师，在我负责的电厂工会文体宣传工作时，我又将他借调到电厂文艺宣传队乐队演奏手风琴。与他一同调到这电厂他的女友吴娜娜原也是农业团文艺宣传队的舞蹈演员,后来她一同随江晓涛调到电厂学校，后来也被我借调到这家企业文艺宣传队当舞蹈演员。

       那一年刚过春节，江晓涛不幸患了急性肝炎，从医院出来回津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他听说“五一”节厂文艺宣传队有专场演出并赴呼市参加全自治区电力系统文艺会演的消息，他不听我劝告，带病到舞台参加排练演出，为此我很感动。当时也有人说他的肝炎在传染期内，指责我为了演出而不顾全体队员的健康安全。他的女友却急匆匆回北京办病退再也没有回到大山里，甚至仅给江晓涛来了一封信后就石沉大海，没有音信了。不久，我们企业与林场举办一场小型的文艺演出，那天我熟悉小芳的姑娘的演唱的美国影片《音乐之声》插曲《雪绒花》的歌，让我欣赏后而久久地难忘。我想将小芳“挖走”，因为林场和电厂不属于一个系统，正式工作调动很麻烦，我只能向林场临时借调一段时间，准备参加自治区电力系统的文艺汇演。（此事还是电厂的领导出面办成的）于是她就成了电厂文艺宣传队的歌手兼报幕员。小芳走进了她热爱的电厂文艺宣传队，她走进了展示她青春和梦想的舞台。她刻苦地学习音乐并虚心地向老队员请教舞台专业知识，她象一只快乐的小燕在她热爱的文艺天地里飞翔。

      让我难以忘记的是那次在呼和浩特参加全自治区电力系统的文艺会演,小芳做为一个报幕员第一个出场,她的美丽、大方、优雅、潇洒的风采,她的庄重而热情华丽的亮相,得到了全场的观众的热烈的掌声,为本厂文艺宣传队赢得了荣誉。那时她才二十出头，比兵团知青都小八九岁，我们都把她当做小妹妹。她很优秀，但是她不骄傲，在文艺宣传队却一直默默地工作。每次排练或演出后，她最后一个走，她将舞台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将舞台上的灯光和音响设备开关检查巡视一遍才放心归去。（她对机械和仪表技术很专研）平日她很愿意助人为乐，给队员们提供服务和帮助。小芳的朴实.善良.勤劳的品质得到了厂文艺宣传队员们的好评。那一段日子，江晓涛带病参加棑练演出，小芳照顾的格外周到，常常从家里给江晓涛送稀饭并帮他洗衣服。就这样，江晓涛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善良、勤快的山里妹子。这时候，我也听到了一些有关江晓涛与小芳热恋的传闻。九月底的一天上午，小芳将家里种的葡萄送到电厂工会办公室，让我们品尝。我还与他开玩笑：“我何时能喝上你与江晓涛的喜酒？”她脸红了，象盛开的一朵美丽桃花，两腮边的酒窝又深又圆……

      知青返城的风暴刮到了大山里，电厂的多数的兵团知青开始打报告办病退。江晓涛开头不愿意走，可家里的人直摧他回津，他不得不离开他眷恋的小芳和他热爱的大山里的电厂。回到了天津，开头江晓涛还常给小芳写信，渐渐地他给晓芳写信少了，他告诉小芳，说他工作很繁忙，没有时间写信。单纯朴实的小芳还相信江晓涛的话，她回信让他在繁忙的工作中多保重。二年后的一个冬天，正当单纯可怜的小芳在冰天寒风中的大山里苦苦地期盼着远在天津的的江晓涛早日回到大山里，与她结婚，她心里早就有两地生活的准备，只要江晓涛不离开她，她作为一个山里的姑娘能吃更多的苦！小芳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江晓涛却在津城的一家豪华的大酒店正与另一位城里年轻的津城姑娘在一片充满喜悦、吉祥、欢快、美丽、动听的旋律中踏上了婚礼的红地毯。负心的江晓涛，让孤独的小芳在多少个大山里的夜晚偷偷地落泪….她大病了一场，在痛苦的漩涡挣扎的她，竟不恨江晓涛，却在四年后的秋末，她到石家庄一家林场出差还特地来天津看望江晓涛。善良的小芳还给江晓涛夫妇买了几件衣服。第二天中午，小芳离开了天津，她是含着眼泪上的火车，送她的江晓涛不知是心里愧疚还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分别时他竟泣不成声……莫不是江小涛在小芳面前作秀演戏？

      在采访快结束的时候,我问小芳:“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你爱的男人？”她说：“我爱的真正的男人，却离开我而回天津了。但是我不恨他，不能因为我让他留在这大山里生活一辈子。另一个男人不值得我爱，但作为一个女人我知足了，我所以不再结婚了，是因为我的心里还有江晓涛。”老战友崔大哥告诉我：“小芳的父母早已调到呼和浩特市，也要给小芳调过去，可小芳不愿意离开大山里，不愿意离开她与江晓涛曾相爱过的地方。”

      又是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关注着那西北大山里的小芳，她在大山里生活的怎么样?过来了一段时间,兵团老战友崔大哥来电话告诉我：“为了让儿子读大学，小芳最终离开了大山里。小芳靠刻苦自学了二门外语，并考上英语8级。经考核与面试被聘为呼和浩特市一家外资企业当了一名翻译。”

70年代初，作者在乌拉山下

      2016年中旬，我到呼和浩特参加全国世界语草原夏令营活动。活动结束后，我寻找到了曾在大山里工作过的二位兵团战友，他俩又帮助我找到小芳。小芳如今已退休，但还在一所学校兼职外语教师。不难看出，走出大山里的小芳在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的风雨历程中还在不息地奋斗。那天晚上，我们四人在青城一家大酒店聚会。小芳自己开着一辆漂亮的小轿车来的，她满面春风，脸上画着十分到位的淡妆，她还是那样的年轻漂亮，五十出头风韵犹存。她在微笑着，两腮边的酒窝还是那么深那么圆。在她的身上，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在大山里那个朴实美丽姑娘的影子…..那天我们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诚实直爽的小芳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着江晓涛。因天津大都市在快速地发展，民宅大拆迁，江晓涛原来的住宅地址已联系不上了。她多次托人打听寻找，终于在天津电信局和移动中心的帮助查找到了江晓涛的联系电话。2008年，江晓涛因企业不景气而提前退休。早在北京大学毕业后儿子又赴美国深造，并留在美国成家立业。,由江晓涛的妻子常年有病,家中也有些拮据,小芳在经济上给江家一些接济，她每隔一段时间用手机与江晓涛通话互相问候。小芳接着又坦率地说：“这辈子，我与江晓涛做不成夫妻，做个好朋友也不枉我们俩爱过一场。”走出大山又走进城市的的小芳没有变，她还是那么地实在，她还是那么地痴情，她还是那么地爱着天津知青江晓涛。大山里的妹子——小芳的善良和真诚象大山里埋藏的金子一样珍贵！

      离开呼和浩特，我与小芳分手的时候，她对我说：“代我向曾在大山里曾与她一起文艺演出的大哥大姐们问候”她在车站的站台上向我挥手，目送着我登上了列车，我回头看她，她那细高挑的身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写到这里，我的心里沉甸甸的。提到兵团战友江晓涛，他虽然有些音乐才华，但是他回城后，他竟然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初恋——他曾爱过的大山里的姑娘小芳，暴露了他人格上的虚伪和自私，暴露了他那不光彩的另一面。

      疫情前，江晓涛与妻子投奔儿子移民到美国，我心里很不平静……但我确信：“不论江晓涛走到世界哪里，他身上背负着他这辈子偿还不了的情债，他也永远捡不回来他所失去的人性和良知。”

      如今，我们不要质疑和嘲笑大山里小芳的善良和痴情，也许善良和宽容是人生真正的智慧，当然这些让我们都市里的一些现代人是难以理解的。

本文中的人物用的是化名，属于小说文学

2024年7月18日重新整理于天津顺通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