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布菲
《赤热》播出之后,张超感到自己的受众群体变得广了一些,会有大爷在路上认出他来,叫他“黎东升”。
对于通过《加油!好男儿》偶像出道的张超来说,能将知名度拓展到更高年龄层群体里,着实又意味着一个事业的新节点。他今年36岁,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不大不小,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年龄意味着对很多角色say goodbye,却也要对很多新的角色say hello。”
我们采访张超的地点在一个化妆间,地方不大,张超刚结束完央视一档节目的录制,宣传他即将上线的新剧《幸福草》,他在剧里饰演的是外交官赵其峰,又是此前从未尝试过的角色类型。
摄影机架起之后,我们发现张超穿的灰色上衣在灯光下显得有点透,他开玩笑说自己穿的是“透视装”,于是又加上了一件白色外套,但真正的“透视”或许在此之后才正式开始。在对话的一个多小时里,张超多次聊到真实这个话题,在一个个角色的碎片之下,我们试着接近一部分真实的张超。
01
“一个有点癫有点狂、有点骄傲又有点自卑的复杂角色,一个想赢却总是输的角色。”
这是张超给《赤热》里黎东升这个角色的定位。黎东升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他的周围却都是天才,最好的哥们张海潮更是光芒万丈,所以他难免会迷茫、失落,越是拼了命要证明自己,就越容易落败,然后又一次次站起来,再次创业。
张超第一次看到黎东升这个角色的时候,就有一种“一定要演”的强烈感受。“一是因为我现在目前这个年龄段比较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让大家看到我更多的可能性。二是这个角色属于大开大合的类型,演这个角色可以尽情,尽情地让别人受伤,也尽情地让自己受伤,尽情地说,尽情地笑,尽情地哭。”
这样一个经历复杂性格又能尽情的角色很难碰到,在确定由他出演后张超一度还不敢相信。“会觉得怎么就是我了呢?”但真的进入角色后,从二十出头大学生演到中年企业家,他也确信,他就是黎东升。
《赤热》中的黎东升,多数时间在“创业—失败—再创业—再失败”的循环中,张超自己也有点记不清他究竟失败了几次才成功的。失败这个标签在很长一段时间贴在黎东升身上。
但在张超的理解里,黎东升有自己的失败者哲学。“最开始还在清华的时候,他请来伯克利的学生比赛,最后输了。但他这个人输了也要冒尖儿,你们赢没关系,我就敢作为一个输家去给你颁奖,还要发表一通输家的虽败犹荣感言,今天虽然你赢了,但是风头是我的。”
这只是一个失败的开始,从那以后黎东升面临的失败越来越多,后果也越来越严重,入狱、破产、感情破裂等等不一而足。黎东升那种淡定自若处变不惊的劲儿并不能应对所有的失败,回国后创业再次失败破产的那场戏里,面对气势汹汹的债主、软硬兼施甚至给自己下跪的准岳父,他躲到车里又接到父母打来问要不要卖房资助他的电话时,终于情绪崩溃,和赶来的女友子夏分手。
在美国入狱时都带着笑保持风度和体面的黎东升,在这场戏里流露出了罕见的脆弱感,情绪的转变也极其复杂,这是张超在《赤热》里最值得称道的表演之一。张超没有觉得自己在刻意去演黎东升,而是在呈现自己情绪崩溃时的感受和想法。
“有时候我觉得演戏就像是透过角色看自己的生活一样,人都会失败,但也会有赢面。别老看自己输的时候,哪怕输的再大,有小赢也是赢。”
02
从2007年的《加油!好男儿》出道到现在,张超已经在演艺圈沉浮几近二十载。
他经历过开拍后被换角的至暗时刻。导演直白地道出他演的不好,于是第二天开工的时候,张超只能拎着行李离开剧组。和我们聊起的时候他面带笑容,还打趣地说那天本来想趁着大家在拍雨戏悄悄溜走,没想到不明就里的其他人叫住了他,问他开工了还要去哪儿?他只好老实地说出,“我要走了。”
虽然此时轻舟已过万重山,但当时的失落、挫败感也在他心里久久不去。直到后来他有了《不成问题的问题》,伪善画家秦妙斋让张超赢得了无数关注,也让他迎来了自己演员生涯的一个高光时刻,曾经换掉他的那位导演也对秦妙斋表示认可,还推荐张超出演了另一个角色。在后来的一次活动上,张超再次遇到了导演,对他表示了感谢,不仅感谢他看到了自己作为演员的进步,也感谢他当时的换角,“如果当时他让我演了,那我会留下一个非常糟糕的角色。”
后来他陆续有了《棋魂》褚嬴、《盛装》严凯、《今天的她们》陈东,以及最近的黎东升等角色,对演戏的认知也在不断发生变化。“现在这个阶段,我觉得演戏有时候跟表演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觉得它更多是一个打开人性的部分。以前会觉得这件事儿很难,感受不到,但是现在慢慢地学会了,演戏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渐渐就学会了怎么把自己平常捕捉到的那些细枝末节的人性的东西,放到自己的表演里去。”
张超不是科班出身,对演戏的学习主要是“扒”前辈的戏。对于一部自己很有兴趣的戏和角色,他往往会先设法拿到剧本,先根据剧本自己演一遍,然后再去看戏,“被他们打击一遍,看一眼被打击一遍。”
张超这样“扒”过很多演员的戏,他们都是他在表演上的老师。他很喜欢《耳朵大有福》里范伟的表演,对电影里范伟在DJ舞曲里骑车那场戏极其震撼。“那场戏让我知道,原来演员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来呈现剧本上的文字,甚至可以有点抽象。”《不成问题的问题》里他和范伟有多场尔虞我诈的对手戏,也是他和范伟的首次合作,但对他来说,范伟早已经出现在他的“表演课堂”里。
对于自己格外喜欢的演员,他会刻意不去关注他们的戏外生活,规避演员的现生形象对角色的影响,张超本人对出现在公众面前也很克制。“我需要一段时间让我沉淀、成长,每个阶段的我都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我在每个阶段的成长,都会通过角色的各方面去表达出来。作为演员,我不需要观众跟我一起成长,但我希望他们见证我的成长。”
03
张超的作品并不算多,他很珍重自己的每个角色,希望每个角色都是不同的,都能成为自己的人生角色。
每个角色也都给他留下了痕迹。“演戏有的时候是演员来赋予角色魅力,但有时候是相反的,角色会赋予我很多不一样的想法,给我的人生带来不一样的状态。”
张超演戏是比较能“钻”的类型,他相信自己真的能“变成”那个角色,从他最早接触演员这个行当的时候就开始了。“演《铠甲勇士》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真的可以变身铠甲勇士去打怪兽,我真的可相信了。有时候我的镜头拍完了,我还在那里等着,等着变身,结果工作人员给我推走了,接下来就是武打老师换上衣服开始打,我还经常没回过神来。”
演完《棋魂》里的褚嬴,他甚至要去看心理医生,因为褚嬴太孤独了,除了围棋什么都没有,长久在一个只有自己的时空裂隙中,独自等待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有缘人”,张超很久都走不出来那种心境。演完褚嬴后,周围的人都说他变得不太像自己,更像褚嬴。
实际上演完每个角色,他身上都会留下那个角色的一些碎片,《不成问题的问题》之后,他讲话习惯里也有了秦妙斋的影子,《赤热》以后,他举手投足一度有了黎东升的CEO风范。
“当演员到现在的话,我会明显感觉到我的性格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现在的张超会觉得,自己是由他饰演过的多个角色的碎片组成。
更甚者,他认为“张超”本身也是一个角色。“我有一段时间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加油!好男儿》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就是在享受别人给我造的梦,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去活成什么样。”
在鲜花与掌声里当偶像的那段时间他很迷醉,但又渐渐清醒,知道那不是真实的自我。“我当时也很希望我自己就是被塑造出来的那个样子,或者干脆把以前的自己抛弃掉,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我去演一个偶像张超,但时间久了我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别骗自己,你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从偶像出道那场盛大的梦开始,张超就喜欢上了那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真实和虚幻里游走的感觉,他从出道就在演一个角色“张超”,此后成为演员,又沉浸式体验了角色们的不同人生,他享受这样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的独特感觉。“这场梦越做越不清醒,越做就越愿意做下去。以前总希望醒,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个梦很好,我愿意去做这个梦。去演张超也好,去演戏里的角色也罢。”
他渐渐觉得做的梦比现实更真实,角色比本人更真实。“我相信这个梦,我也相信我的角色。我不认为我本人有我的角色真实。因为我本人会隐藏很多东西,但我会把我最真实的东西放到我的角色里面,所有的善良、阳光、冷漠、黑暗,所有的好的不好的都会放在角色里面。”
谈话内容逐渐变得抽象高深的时候,我们由衷地表示他的精神状态很有艺术家feel。但张超并不希望自己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于是他迅速地补上了一句——“那我接地气一下,我喜欢吃炸酱面!”这是整个访谈过程中,我们捕捉到的最接近张超所描述的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时刻,他试图构建的形象和呈现的形象交错在一起,共同组成了眼前的张超,哪个是真实的他呢?可能都是,又很可能都不是。
采访结束,摄影机关掉之后,化妆间里所有人都卸下了包袱。话题不再是角色、演员,而是黄雨婷和盛李豪两位小将刚刚在巴黎奥运会上夺得了首枚金牌,所有人都很欢欣,张超大笑着说“他们两个加起来才和我一样大!”
这一刻的他很真实,比角色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