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吴日天沟的秋天
●荒 莫(甘肃)
吴日天沟的秋天,不缺少“褪去绿色秋染黄,风拂枝头水添凉”的景致,也不缺少硕果累累、浓彩重抹的山川秋色画卷。
我这个吴日天沟的外甥,还是情不自禁地驻足在这个曾经美丽富饶的村庄,而今只有满沟满洼的秋色秋韵,讲述着过去、今天,期待着美好的明天。
老鹰们在千米天际盘旋,是嬉戏,是寻找猎物?它们自由自在地翱翔,自由自在地歌唱。
我的身后,是一片刚收过玉米的玉米秆地。被剥开的玉米棒子的衣服,白花花落地的亮眼,没落地的仍挂在玉米秆腰间,和微黄的叶子一起炫耀着丰收。突然,从地里钻出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她瞅着我,我也看着她,陌生的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走近我先认出了她,原来是舅家村的,我应该称呼她杨姨的老人。我问候她时,她满脸挂笑地应答着。我说,我叫王国忠。她顿时满脸堆笑,说,我是苏家的外甥,小时候她还抱过我。那时候她才结婚,我妈抱着几个月大的我来村里坐娘家(回娘家小住)。
我说,她记错了,那应该是我小弟。我是大外甥,那年我应该八九岁了。
她是吴日天沟我舅家这个村里,至今不愿意搬迁的一户人家。前些年她的老伴去世,儿女们早年都移居城里。她老两口却不愿意去城里,没有理由,就是不去。现在她一人,年岁已高,仍然不去。
我问她高寿,她说去年七十八了,今年应该是八十了。我们当地风俗,人过四十逄九不说,如五十九,说六十;六十九,说七十……
看着她的身子骨硬朗,只是穿着打扮年轻化时髦了许多,却很不得体。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忙说,她穿的都是娃娃们穿过时了的衣服。她说她觉得现如今娃娃们太浪费了,颜色这么好看、布料这么结实的衣服,说不穿就不穿了。让我看看,这比她当年结婚的衣服不知好多少。
我点点头以示有同感。问及她为什么一个人守在已搬空的村子,她灿灿地笑笑,说,她爱吴日天沟。
我知道这不是杨姨留在这个村子的根本理由,更不是她固守这个村子三四十年的真正目的。她指着蓝天白云下飞翔的老鹰说,你看看,天上这么多老鹰,地上肯定有它们的食物。她又说,这里天上地下、山上山下,风景多美,连空气都是美美的新鲜。
我生活在市里已有四十多年了,天空从没见到过老鹰。杨姨告诉我,咱这沟里荒山荒坡地多,加之人都搬迁走了,草木旺盛得很。兔子、野鸡、山鸡、獾、蛇、黄鼠、黄鼠狼之类的野物越来越多,那日她见到狐子(狐狸)回来了。
我问,有没有狼?你一个人住一个村,山沟野洼的就不怕狼吗?
沉默了很久,杨姨慢慢地抬起头,红着眼圈说,狼还没有回来呢!话语里充满了失落。她说,她独守几十年为的就是等它。
杨姨的话让我目瞪口呆,大跌眼镜。别人见狼躲都躲不及,没想她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还等狼。
杨姨自然看出了我的吃惊与不解。她说,这个心思她谁都没有告诉过,见我老诚(诚实),也有一些岁数了,就偷偷说给我。
她说,我应该知道,她的毛豆四岁那年,下午队里放(收)工了,太阳刚落山,人们都在家里烧火做晚饭。她忘了毛豆在大门外的场畔玩,不想叫狼叼走了。等听到喊声,他们家人和村里的人们赶过去,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后来经过放羊人指点,才找到了狼窝。确定狼在窝里,七手八脚就弄来柴草将狼窝堵住,点燃柴火,烟就往狼窝里灌,火也往狼窝里烧。外面多人呐喊,对着狼窝口打土枪(自治猎枪),加了柴加火,火势越烧越旺,烟也越烧越多,狼无法逃出来,烟熏火燎地活活闷死在窝里。半天灭了火,大胆的人就往狼窝里钻。在狼窝里看到了毛豆穿过的鞋子和被狼撕碎的衣服碎片,看到一只老狼和四只狼儿子(狼仔)都已死亡。大家一致意见多补几刀,将狼窝挖塌,埋了死去的狼、狼儿子,却发现应该有一只母狼没被烧死。
晚上,村里人就听到狼的悲嚎声。队长怕狼祸害村里的人和禽畜,就把此事报告给人民公社。公社派武装部长带两名基干民兵,扛了两杆长枪住进吴日天沟,准备击毙此狼。
晚上,狼又叫了,寻声找目标太远,民兵只好上子弹,朝着狼叫的山头鸣枪。
两声枪响过后,山谷静得出奇。狼不再嚎叫,整个晚上没有动静。第二天晚上,狼的叫声又出现在另一个山头,民兵又对那山鸣了三枪。
从此以后,狼再没了叫声。从此,四十年间再没看见狼的影子,没听见狼的叫声。
说到这里,杨姨从口袋里掏出了她摘的梨子,用她两只手搓了搓给我吃。她说,这梨子没有打杀虫药,好吃得很。我接过梨子,学着杨姨的动作,两手搓了搓梨子,就吃了起来。梨子新鲜香甜,水分也很足。我说,那您为啥等狼?杨姨说,这些年,她突然想起来当年烧狼窝的那档子事……
我问她,那您守在这里这么多年真是为了这般吗?她十分肯定地说,她等那个逃走的母狼,她要和它和解。
不瞒你说,这些年她常年拾猪草,喂了好多口猪。她等它出现,一定会给它送活猪,让它一头一头吃,直到吃到她能接近它,亲口对它说一声对不起。她又说,她听说狼会占卜,狼也通人性,不知是真是假。
狼会不会占卜、通不通人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狼这个野物很可怕、很残暴、很凶猛且很有智慧,也很灵活,具有团队精神。后者很受人们的追捧和崇拜,特别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里,人们不断学习研究总结出了“狼性”和“狼道”。至于狼什么时候能回到杨姨长年累月等待它的吴日天沟,我想起来曾经有人说过,现在自然界狼虫虎豹不见了,它们都投胎人世,在人群里做虎狼之事。因此就有“猎狐、打虎、灭蚊”的雷霆行动,而且“不留死角、零容忍、永远在路上”。于是,我问杨姨,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杨姨说,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她还会等,一直等到天荒地老。杨姨说,今生她若等不到狼,狼无福!她若先狼投胎,她希望狼别再投胎人世,去投它的狼胎,做一个受法律保护的动物;若能混进动物园就更幸福了,那里有山洞住,有前后花园玩和众多人观赏,还有吃不完的肉和狼粮……
时值下午,秋阳暖暖的。杨姨背起拾猪草的条子拢往家里走,原来杨姨她是来玉米地里拾猪草的。此刻,河畔上割草机的响声、收割玉米机的机器声、铁牛拖拉机耕地的吼声,在吴日天沟里汇成了秋收、秋耕的大合唱。
杨姨邀请我去她家,我谢绝了她。她背着拾草的条子拢在通往她家的羊肠小道上蹒跚着。
杨姨啊杨姨,在这秋色如画、秋阳似血的吴日天沟,我不知怎么回答您,才能让您的心得以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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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荒莫(王魁忠),原创作品《吴日天沟的秋天》,授权“天府散文”平台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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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荒 莫 实名王魁忠,笔名荒漠,网名度,男,1956年10月生于甘肃省正宁县,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曾发表散文、小说近20万字,其《水龙头》曾获《北斗》文学小小说征文一等奖。创作理念:用汗水熬的灯油,点亮漫漫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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