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杲先生旧照
初见刘杲,是1994年7月在郑州召开的全国编辑学理论研讨会上。会议开幕前夕,晚餐时,有一位中等身材、上了年纪的长者在河南省新闻出版局负责同志的陪同下步入餐厅。他不是随人群走向预定的座位落座,而是先与邻桌就座的会议代表一一握手。我小声问一位朋友,“刚才与我们握手的人是谁?”这位朋友满脸的惊讶:“你不认识?你不认识刘杲?”
会议结束前一天的中午,我们两人聊天,是他主动约我的。他说,他有中午不休息的习惯,好跟年轻人聊天。两个人就坐在一间大会议室里。刚开始,我感觉会议室真大,可渐渐地就感觉不到了,谈话的内容由编辑学扩展到其它方面。谈及社会腐败,他竟然一声国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以为他有意结束谈话,随即跟着站了起来。但他一会儿又落座了,我便又跟着坐下继续听。在谈及社会转型期人们的心态,社会上一部分人对社会、对政府缺乏理解时,他说,“真见鬼,没弄到钱的有意见,弄到了钱的也有意见。”说着说着又站了起来。他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我是没有想到的。下午的闭幕会上,他作总结性发言。说实话,我没怎么用心听,还沉浸在中午的聊天中。他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我想,他曾当副署长,还算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吗?但要不是普通工作人员,能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拍案而起吗?正在我愣神的当口,他提到了我的名字,问我认为对不对。我回过神来,连说对对对。其实他说的什么我根本没搞清楚,那种难堪,我至今难忘,并暗自感叹:这老头好厉害!这是我第一次走近刘杲。
说起刘杲的名字,还真有个故事。我当时所在的《河南日报》报道了刘杲出席全国编辑学理论研讨会的事。不知哪个环节有误,见报时“刘杲”变成了“刘果”。报道是我一个同事所写。编辑部主任有一次转信给我时说“刘杲给你来信了”,同事一听便脸红了。我写信时顺便提及此事,刘杲回复说:“我的名字被人念错、写错是常事。这只怪我父亲的文字游戏。他给我哥哥取名果,给我弟弟取名呆。后来我弟弟自行改为了代。我也想改,却因循下来,终于没有改。所以你那位同事千万不必为弄错我的名字介意。”我一直以为他父亲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或是长袍马褂的教书先生。读到《刘杲出版论集》中《怀念王任重同志》一文,才知晓他父亲刘劲是五六十年代中国民主同盟湖北省委副主任。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把刘杲书房墙上那个方面大耳,身着中山装、胸前别着硕大奖章的老人像(想必是刘杲的父亲,我一直未问过,也不敢问)与给孩子分别取名果、杲、呆的父亲形象联系在一起。
1995年底,我趁出差的机会来北京向他讨教。约好时间后,他又给我打电话:“也许我的提醒是多余的,你明天来不要带任何东西。”说完他在电话中先笑了。我以为他的住宅有特别岗哨检查,第二天去时便连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也不敢带。找到他住的楼,才发现与旁边的楼并无多大区别。把门的是一位老头儿,一听说找刘杲,便让我上去了,开门的是他本人。大气长出之后,我不禁为自己的瞎猜乱想哑然失笑。
1996年,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了《刘杲出版文集》(以下简称《文集》),是《中国出版论丛》之一种。“论丛”收胡愈之、叶圣陶、陈翰伯、王益、陈原等建国以来出版界领导同志的讲话、言论、报告等。《文集》不是“论丛”中最晚出的书,但从刘杲任职时间推断,他是这套书的最后一位作者了。
1998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刘杲出版论集》。新时期以来,刘杲出版言论的主要篇什大都汇集于“文”“论”之中了。
调京任教后,因为出版科研和教学的原因我多次访学求教于他。他思维敏锐,也能侃侃而谈,但更多的时候是要言不繁。我感受最深的一点是,听他聊天像读书。他曾对我说,“随便也是一种境界。”他1988年在《关于辞书编纂出版的几个问题》中说规划,“是一种推动,不是一种限制。”颇有警策意味。1990年12月全国古籍整理出版工作座谈会上,针对古籍的读者越来越少,出版界有的同志认为,一代读者正在失去。刘杲劝导大家,“不要只看到读者在失去,更重要的是研究读者在变化。
我认真研读了刘杲的著作,认为,刘杲的《文集》《论集》是中国当代出版科学研究最厚重的著作之一,但它又不是可以一鼓作气逐字看完的书。即使你想集中时间、集中精力,读它、思考它。书中行文流畅,但我这样的后辈读者,难免思维滞涩,甚至有时梗阻。书中涉及了中国新时期出版文化的方方面面,涵盖了新兴的出版学应该研究的主要内容,看似平白的文辞,颇多出版文化的深层内涵。
1996年7月13日,中国出版成就展在北京展出。他一大早就到了北京展览馆,直奔展台。丰富多彩的展品让他流连忘返,害得工作人员到处找他,等他出席开幕式。他事后回忆说:“除去午饭,我在展场中活动到下午将近四点才离开。一边看展品,一边听介绍,握手、寒暄、签字、照相,忙得不亦乐乎。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可他偏偏忘了一件大事:出席开幕式。我们后来闲聊及此,他说:“就像看到自己的小孩长大成人一样高兴。”
走近刘杲,并不难,因为他极为平易近人。认识刘杲,则需要一个过程。真正掂量出他的分量,更需要时间。正如读他的出版文集和论集,需要细嚼慢咽。
在出版界,刘杲以智慧著称。他严谨的理性中偶然有几分感性的随意。那是他高堂讲章中略微放松时性情的挥洒,或是他深夜笔耕时情感的自然流露。一句话,我读出刘杲可敬的另一面:可爱,一个官员的可爱,一个文人的可爱,当然也还有一个老头儿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