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一天,
我们可以用几个小时
抵达世界上的任何地点。
格致论道第116期 | 2024年10月19日 北京
大家好,我是来自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的崔凯。非常高兴能够来到格致论道,今天我要和大家分享与速度相关的故事。
在这个领域里,我们还需要研究或者说研发更优质的新型动力系统。
我们需要研发既能高效承载,同时又能够耐受高温的新型材料和结构系统。
我们还要研发新型的制导和控制系统等。现在我们经常提的一个词是“新质生产力”,那对于高超声速飞行器而言,它无疑是一种未来的空天技术。在研发它的过程中,会带动很多其他学科、其他方向以及其他技术的研究。所以,它毫无疑问是一种新质生产力。而在所有这些问题当中,首要的问题是未来的高超声速飞机可能采用什么样的外形。
在飞行器设计领域,有一句俗语叫“飞行器设计,气动先行”。这是因为对于一架飞机也好,甚至像导弹等飞行器也好,在开始设计的第一步,就必须要确定它的外形。只有外形确定了,我们才能在此基础上开展其他学科的研发、设计以及优化等一系列工作。
所以,当我们面对这样一项新的技术时,要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高超声速飞机可能会是什么样的外形。这个问题在过去的20年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国家开展了相应的研究。
▲左下:美国波音公司设想方案
右上:美国Hermeus公司设想方案
右下:欧洲设想方案
左上:美国金星航天公司的设想方案
这里展示了其中的一部分外形设计,甚至有一部分飞行器已经快要准备真正的飞行试验了。但是,这些外形基本上是继承了我刚才提到的协和式飞机的基本设计理念。可以看到,它的机体相对比较狭小,外形也相对比较扁平。那么这样的设计思路可行吗?
其实类似的路我们在十几年前也走过,就像图上所展示的那样,当时我们也做了大量的数值仿真,它的性能表现也还不错。
但是很快我们就察觉到,如果按照这种思路继续做下去,它的内部空间,也就是容积实际上是非常小的,也许勉强只能装下几个人或者少量的东西。当时我就在想,即便把它做出来了,它可能也只是少数富豪用来炫耀的工具,永远没办法像我们所设想的那样,让普通人能够到处去旅行、到处去看看。
于是,我就萌生了改变它的想法,最开始我想着做优化工作,在它原本的基础上不断地修改外形。大概经过了将近一年时间的工作后我发现,如果把它的形状变得更胖、更鼓一些,另一个重要的指标——升力和阻力的比值,就会大幅度下降,而这个比值和飞行的航程是直接相关的。用一句比较直白的话来讲就是,按照这种思路做下去,如果想装得多,它就飞不远;反过来,要是想飞得远,它就装不了多少东西。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得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矛盾呢?我用这两张图来做一下比较,图中的A和B是两架飞行器的示意图,很明显,A比B要胖一些,也高一些,所以A的装载自然就会多一些。
下面的两张图展示的是它们头部电脑模拟的结果,图中不同的颜色代表着气流的压力:颜色越偏绿表示压力越高,越偏蓝则表示压力越低。通过对A和B进行比较我们能够发现,在更胖的A的头部上方有一团浓密的绿色气流,也就是高压气流,它会使劲地压着这个飞行器,使得飞行器的升力减小,同时阻力增加,进而导致它们的升力和阻力的比值大幅减小。这就是“飞得远”和“装得多”产生矛盾的主要原因。
所以,已有的飞行器为什么都要做得扁一些呢?就是因为把飞行器做成像B那样,就能让这团气流尽可能少地产生。这团气流就像“垃圾”一样,一直在干扰着我们飞行器性能的发挥。
加一个机翼,把“垃圾”用起来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在2011年,也就是13年前,我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对于这团像“垃圾”一样的气流,其实有两种处理方式。第一种就是减少这团“垃圾”般的气流,现有的思路便是这样做的,不过它所带来的代价我是难以接受的,因为这样做会导致飞行器的容积损失太多。
既然如此,我们能否换一种思路呢?能不能把这部分气流利用起来呢?于是,我就进行了初步的尝试。这里面涉及的原理我不过多地去阐述了,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这样一个结论:最终得到的结果比我们预先设想的还要好。
▲高压捕获翼三维原理图
我在飞行器的上方合理位置增加了一个新的翼面,它就可以捕获原来那团像“垃圾”一样的气流。这样一来,便可以让飞行器的升力效率大幅提高,进而缓解刚才所提到的“飞得远”和“装得多”之间的矛盾。
不过到此为止,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想法罢了。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要从想法转变成现实,一定要经历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
我们这一做就是13年的时间。后来,我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会把自己认为比较有纪念意义或者比较有代表性的工作,用一张图画下来,慢慢地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历程图。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最初的5年是最艰难痛苦的。因为那个时候,当你提出一个新的想法,你听到的周围传来的几乎全都是质疑的声音。好在我们选择了坚持,因为我始终坚信一点,那就是所有的创新性工作一定是在质疑声中成长起来的。
就这样,十几年坚持做下来,我们慢慢地从最开始的理论分析,逐步进展到后来的风洞试验,再到后来的上天试验等等这些环节。
2017年,我们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3月份的时候,我跟我的研究生以及团队里的年轻人说,我想要把这个指标做到世界顶尖水平。他们当时都认为我简直是疯了,但我却说,我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试一试吧。
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生活就只剩下三件事——讨论、修改、计算。我们的作息完全被打乱了,只有在电脑进行计算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趁机休息一会儿,只要电脑一停止计算,我们就要接着讨论。
俗话说得好,“苍天不负有心人”,到那个月的月底,我们成功实现了既定的目标。
然后我们写了一篇篇幅不长,仅有三页纸的小文章。但没想到一经发表,有很多媒体还有领域内的专家都对这篇文章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它的访问量非常大。这些关注对我来讲有着特殊的意义,让我更加坚信未来这种飞行器真正能够飞到天上,而且它可是由我们中国人首先提出来的。
于是,我们开始着手做更多的工作,慢慢地开启了地面试验。要知道,地面试验其实耗费的资金已经不少了,每进行一个试验都得砸进去几十万人民币。这就是其中一些地面试验所用到的模型。
但是,地面试验所能达到的目标毕竟是有限的,毕竟有些情况是地面环境永远无法模拟出来的。
上天验证
在我们的工作进展到第10个年头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2020年的时候,我们萌生出一个想法——想要到天上去做一次试验。
这是我们所设想的飞行试验的弹道,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大的弧线,又像是一把巨大的弯刀,会在天上绕转一圈。
在整个飞行的过程中我们能够采集到一些相关的数据,并且还可以搭载相应的设备,完成一些其他方面的测试工作。
这就是我们整个飞行系统的三维图以及对应的拆解图。它看上去就已经很复杂,但事实上,它远比我们看上去的还要复杂得多。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从2020年开始,因为疫情的关系,我们的工作经常会被迫停滞不前,那真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好在过程虽然很痛苦,但最终结果还是让人挺欣慰、挺快乐的。
2021年的8月31日,经过整整16个月的精心筹备,我们终于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把这个试验开展起来了。当看到那枚小小的飞行器飞向天空的那一瞬间,那种心情、那种获得感,还有那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真的是难以言表。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几乎实现了整个模型的完整回收。
在发射当天,我想要抒发一下自己内心的感情,写了这首小诗。
圆月弯刀斩秋风,
满天朝霞映袍红。
成城断金砥砺进,
功不唐捐天有情。
这里描绘的是飞行轨迹,以及开展飞行试验的那个季节和美好的环境。在长达16个月的筹备时间, 最多的时候有将近100个人参与进来。我们深知只有大家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才能发挥出巨大的力量,其利断金,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砥砺前行。我也想借此表达对国家的感谢,感谢我们身处这样一个好时代,同时也感谢上苍对我们的眷顾。
也给大家展示一些照片,这是我们在基地待的那一个月时间里留下的。虽说条件挺艰苦的,但有时候我们也需要放松一下自己,在忙碌的工作中寻找一些乐趣。
这是一张很早的图,在2017年3月份的时候,我们忙了整整一个月之后,大家想要放松一下。我的研究生们跟我说:“崔老师,我们想要设想一下未来这种飞机可能是什么样子。”我说:“你们尽管去想,我来指导。”随后,我们花费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样一张图。他们特意把它设计制作得看上去很像“黑科技”的样子。其实,现在我们的最新版本已经跟它大相径庭了。所以我觉得,虽然它在将来大概率不会是飞机真实的样子,但我想这很值得纪念。
在我的故事即将步入尾声的时候,我还要提醒大家,对于这样一种“黑科技”,我们真的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去直面并解决,像是动力方面的问题、材料方面的问题、结构方面的问题等等。而在这众多的问题之中,我们仅仅只是完成了其中一小部分工作,仅仅迈出了一小步而已。不过,我坚信这些工作对于我们自身而言,将会是意义非凡的一大步。
我们做这些工作,是希望能够飞得更高、更快、更远。正如我刚才所讲的那样,其实这个领域的研究就是我们未来的新质生产力。所以,我们会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始终坚守在路上,因为我们的目标一直就是要面向未来的空天前沿技术,助力我们新质生产力不断向前发展。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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