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上的这块大石头，竟然是豹子们最爱的“网红打卡点” | 宋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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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7 18:1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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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金钱豹能够永远在荣耀石边晒着太阳，
看着群山寻找狍子和野猪的踪迹，
并且悄悄地从森林里潜伏过去捕捉它们。
宋大昭 · 猫盟CFCA创始人 野生动物科普博主
格致校园第23期 | 2021年12月24日 北京
大家好，今天非常高兴能够到这里来跟大家讲一讲我和我所在的机构——猫盟，这些年跟一种神奇的华北大猫——华北豹打交道的故事。今天的题目就叫做《猫总走在猫道上》。▲六盘山的华北豹
大家可以看到，这就是华北豹，它正走在六盘山被积雪覆盖的山间小路上。我们是怎么找到它们的呢？为什么要去找它们？找到它们以后要做哪些事情呢？这就是我今天要跟大家讲的主要内容。▲中国现有十二种猫科动物
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中国的猫科动物。中国一共有十二三种野生的猫科动物，这里面不包括我们熟悉的小家猫。根据分类的不同，全世界大概有38种或者40种猫科动物，包括大家很熟悉的狮子、猎豹等。中国现有的12种猫科动物都在这张图里，从左到右分别是云豹、云猫、猞猁、亚洲野猫、雪豹、兔狲、老虎、金猫、丛林猫、豹猫，还有荒漠猫。这是现在已知的12种在中国有分布的野生猫科动物，还有一种渔猫可能在中国现有分布，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中国有这么多种野生的猫科动物，这可能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事实。可能只有印度会比我们多一些，其他像美国、加拿大、俄罗斯等国土面积也很大的国家，都没有这么多种猫科动物。这说明了中国的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这个也是由中国非常多样化的地形地貌以及很复杂的气候条件所决定的。▲华北豹
那么回到今天的主角，这张照片中是一只非常健壮的华北豹，它正跳上太行山里一块夕阳照耀下的岩石。这是我们在山里这么多年拍到的一张非常满意的照片，它完美地体现了华北豹这个物种所具备的矫健、健壮、美丽、凶猛等各种各样的特质。我们这个机构在中国主要是做野生猫科动物的保护，其中华北豹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一个物种。我个人的故事可能要从2008年的6月2号开始。这一天我作为野生动物爱好者和野生动物保护的志愿者，第一次来到山西省和顺县的太行山。左边这张照片，是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面前的太行群山为森林所覆盖。右边这张照片里面有一个戴着白帽子、身材高大的大叔，他是引我入门的人，可以算是我的师傅。他以前是一个警察，他姓王，我叫他老王。到了那里以后，我就问老王：山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豹子？你怎么知道豹子在哪里出没？然后老王就说：你看我是警察，如果我要找一个犯人应该怎么去找？他说：我一定会去他经常会出现的地方，比如说他要回家、比如说他要去饭馆吃饭、比如说他要到他的朋友家串门，这些都是我找到这个人的线索。在山里面也一样，我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豹，如果我是一只豹子，我会怎么生活？我要到哪里打猎？我怎样巡视自己的领地？这里面有很多你必须了解的知识，比如豹子喜欢走兽道这种相对平整好走的路，因为豹子是这里的大王，谁都不怕，它可以走在这种地方。其次，豹子是一种领地型的动物，它要到自己领地范围里的很多地方做标记，宣示自己的存在。其中有很多豹子特别喜欢来的地方会被叫做“打卡点”，在这儿可能方便它捕猎，可能是它领地里面重要的标记地点，这些地方都需要了解。当我们了解到这些知识以后，在这么大的山里面找到一只豹子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里，我大概把业余时间都扔到了山里面，经常跟着老王和他的兄弟们走在山中。▲ 足迹
在山里面能看到关于豹子最直接、最常见的一种痕迹就是足迹。豹子的足迹有时候容易跟狗的脚印混淆。但是看多了以后，就会发现豹子的足迹比较扁、比较圆，后面的足垫掌垫比较大、比较宽。而狗的垫子一般不会这样，它是狭长的三角形。从数据上来看，我们测量一只豹，一般会去看它足垫的宽度。豹的足垫一般是5-6厘米，超过5.5厘米的一般是公豹，如果不到5.5厘米的往往是一只母豹。如果要是大于6厘米的它可能就不是豹了，比如说在有老虎的地方，我们就会判断这是一只老虎。如果比5厘米更小，它可能是一只小型的猫科动物，比如说猞猁、豹猫。我们还会看其他的痕迹，比如说豹的粪便。它是不会像小家猫一样把屎拉到盆里面，用猫砂把它盖起来的。▲左：正在标记领地的豹
右：豹在树皮上留下的痕迹
这只豹子正在树上抓抓抓，这个动作其实很像家猫在家里抓沙发或者猫抓板。但实际上不管是粪便，还是它在树皮上留下来的这些痕迹，都是豹在做领地标记的一种行为。找到了这些很直观的豹子留下来的痕迹以后，我们就知道这地方有豹，它到这里来过，在这里可能会找到它。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荣耀石”，大家应该还记得一开始那张豹子跳到石头上的照片。这个名字其实是我们从动画片《狮子王》里面里学来的，小狮子辛巴诞生的那个大石头就叫荣耀石。我们把这个地方看作是豹子的“网红打卡点”。为什么这么说呢？它是在山脊上很狭窄地方的一块突兀的大岩石。这些年一共有超过7只金钱豹曾经到过这里。光是这上面的图片就能看到有3只不同的豹子在这里活动。我们人也会到这里来，这个地方视野很开阔，属于豹子的必经之地。如果在这儿装上相机，之后拍到豹子的几率特别高。像荣耀石这样的地方，就是在山里寻找华北豹或者其他大型猫科动物时要特别关注的地点。如果找到这样的地点，所有在野外工作的人都会非常开心。那么，当我们做了大量的野外工作，找到了很多豹子留下来的痕迹以后，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要去把红外相机装在这些豹子的打卡点。它的原理就是当具有体温的哺乳动物或者鸟类从它面前经过时，相机就会自动开始拍摄，把面前所有的野生动物拍下来。山西省和顺县就是我们最主要的华北豹保护的项目地。在6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我们到2020年一共安装了150台红外相机。从2014到2020年，我们在7年的时间里得到了一个结论：从河南的黄河边一直到北京长城的整个太行山脉中，有着现在已知密度最高的金钱豹种群。在2020年，我们一共识别出38只成年的金钱豹，它们的全家福就在上面的图里。可能很多同学会感到很好奇：这些豹子看上去不都长得差不多吗？它们都是黄色的，身上带着黑色的斑点，我们怎么就知道是38只呢？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我们经常会用到的小技巧，叫个体识别。没有两只豹子的斑纹会是一样的，就跟人的指纹一样。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拍到豹子身体侧面的图案，这个是最容易识别的。在这两张照片里面，我们把它同样是右侧肩胛骨后面的这块斑纹截取下来以后，会发现它们拥有相同的特征，那这就意味着我们在这两个地方拍到的这两张照片都是属于同一只金钱豹的。我们每年要从大概好几百G的数据里面，筛选出大概三五百张金钱豹的照片或视频。通过这样的技术我们就能够识别出来谁是谁，也会知道这些豹子都在哪里活动。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它叫M2。M就是Male，是公豹的意思，2代表它是我们在这儿拍到的第二只公豹。我们一直说M2就是山西和顺太行山里面的山大王。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来看，我们第一次拍到它，就是在我第一次进山的时候。我们装的红外相机在当年的9月5号第一次拍到了它。从此以后，在接下来的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能够看到这只大公豹。实除了个体识别以外，还能看到它一些很典型的特征，就是它的耳朵上有个疤，鼻子上也有一个闪电疤。在接下来的这么多年里面,我们不断地在不同的地方拍到这只豹子，它的出现频率是最高的，活动范围也是最大的。最终我们得出一个结论：M2这只公豹就是当地这个种群的王者，在所有豹子里面它的地位是最高的。多年的数据总结下来，首先M2是一只最强壮的个体，它非常非常厉害，经常跟别的豹子打架，在身上会留下伤疤，但是别的豹子跟它接触以后都消失了。它的领地是最大的。我们发现它的活动范围超过了300平方公里，是已知的活动范围最大的一只豹子。它的家族也是最大的。我们知道一只公豹会尽可能地拥有母豹个体，这样可以确保自己繁殖的优势，能够让自己的基因不断地去散播出去。M2这只豹子在它的一生中至少拥有过4个“媳妇”，在这些年里它们一共生下了超过20只小豹子。它就像一个古代的君王一样，后宫嫔妃一大堆，生的孩子也是一大堆。它的寿命也是我们这么多年接触的这些豹子里最长的，它至少是从2007年就已经出生，一直到2019年消失于这片山林。它的寿命可能有12年或者13年，是我们知道的野生华北豹寿命最长的个体。这样一只公豹的生态价值是非常显著的，首先，它在这么大的范围里面要保证自己领地的安全，其实是要维护自己母豹和小豹的平安生活，特别是小豹能够健康地长大，不让它们受到其他金钱豹个体或者是其他动物威胁。同时，一只大公豹也会控制这个地方所有野生动物的数量。比如它会挑选野猪和狍子作为它最主要的猎物，金钱豹的存在，对于控制当地的整个生态平衡，维持野猪、狍子的数量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制约因素。我们现在看到很多地方野猪成灾，这正好说明由于虎、豹、豺、狼这些大型猛兽的消失，以至于像野猪这样的一些食草动物的数量可能会过多。当然，介绍了当地的大王公豹M2以后，在这里我肯定要介绍一个它的家属。我们把它叫做太行山的女王，编号是F2。这是我们在那儿拍到的第二只雌豹，在2015年的时候第一次拍到。大家看最左边这张照片，它当时是我们都特别喜欢的、长得非常漂亮俊俏的一只雌豹。但是到了2018年，我们发现这个豹子垂头丧气的，表情看上去好像特别的不开心。我们就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只很漂亮的雌豹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我们在检查数据的时候发现，原来在2017年，这只雌豹带了三只小豹子，并且它把这三只小豹子全都抚养大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在野外记录到一只华北豹会生三只幼崽，在过去可能看到的是一只或者两只。如果当地的母豹开始生三只幼崽，这说明当地的猎物比较充足，或者当地整个生态系统受到的人为的干扰比较低，这样豹子才能有足够多的食物来喂养更多的幼崽。
▲母豹和小豹
▲母豹叼着小豹搬家
这两张图里就是我们通过对母豹的观察，看到的一些非常有趣的现象。比如说小豹子刚生出来还不太会走路，而它原来繁殖的巢穴受到了一些干扰，它妈妈有时候会叼着它搬到别的地方去。以及我们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豹子在冬天也是可以繁殖的，我们以前觉得冬天这么冷，它怎么让小豹子抵御寒冬呢？后来我们发现，母豹有足够的能力让小豹子跟着它一起度过冬天。其实母豹一直是独自抚养小豹长大，在这个过程中，公豹是不会来帮助它的。公豹是在更遥远的地方保卫着它们母子的安全。▲ F2和两只快要长成的小豹
华北豹大概在一岁时就会长大，比如说2021年，我们又看到F2带了两只已经快要长成的小豹子。这些小豹子逐渐长大对我们来说是一件特别鼓舞的事情，说明这个种群生生不息，在不断地繁衍、不断地壮大。而这就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保护的一种成果。这张图中每个框其实都代表着一只母豹，这些小豹子就代表它生了几个。左边的这块就是雌豹F2的领地，我们可以看到它的领地在雌豹中也是较大的，而外面这个红框就是M2曾经拥有的领地范围，我们可以看到这只豹子至少占据了四只雌豹的活动范围，它在当地的活动范围是非常大的。雌豹是建立一个豹种群的关键因素，对我们来说，保护豹的种群最主要就是保护里面的雌豹。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既是我们所关心的，也是豹子们在野外最关心的，就是“我的猎物在哪里”。我们知道，豹是一个在全世界分布非常广泛的动物，从亚洲一直到非洲都能够找到金钱豹的存在。这种在进化上非常成功的表现离不开豹的一些特性。比如说豹子既能上树，跑得又很快，也会游泳。它的适应范围是非常广的，既能在沙漠里面活动，也能在森林里面活动。▲豹的捕食对象
还有一个能够让豹如此的成功的重要因素，就是豹的食性非常的广泛和复杂。以太行山为例，我们知道豹子一般抓一些中型的有蹄类动物，比如说在这里它主要吃狍子，就是我们说的“傻狍子”，这是一种中型的鹿，体重大概是50-80斤。它还会去吃更大的猎物，就是野猪，100斤以上的野猪豹子也是可能捕获的。但是与此同时，豹子也能够吃一些很小的猎物，比如说野兔、雉鸡，也就是我们说的野鸡。这种食性的广泛能够让豹子即使是在华北这样野生动物相对比较少的山里面，也能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这些年我们会看到大量的豹子捕食记录，比如说豹子有时候会去吃农民放在山上的牛，当然这也会引起一些人兽冲突，也是保护组织要去解决的问题。比如说我们发现雌豹F7和F8在哺育幼崽时，除了野兔以外，甚至还会抓松鼠那么小的动物带回家给小豹子吃。这些我们过去以为只有豹猫这样的小型动物或者狐狸才会去吃的小猎物，其实豹子也会去吃它。▲左：鹿
右：野兔
当然了，它最主要的还是要去吃一些大中型的有蹄类动物，比如这张岩石上的豹，它正在吃一只梅花鹿，这是在俄罗斯拍到的一只远东豹。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只有知道了这个概念以后，大家才会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么关注豹这个物种。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食物链”金字塔，这里面处于顶端的就是豹子；再往下可能是一些中小型的食肉动物，比如狐狸；再往下就会是一些大型的食草动物，比如野猪、鹿；再往下就是一些小型的食草动物，比如说野兔、一些野生的鸟类以及老鼠；再往下是植物。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谁吃谁关系的金字塔结构。从营养的角度来说，是从最底层土壤里面的矿物质开始，然后营养到了植物，再到这些小型的食草动物，再到大型的食肉动物，完成了营养的传递。这就是一个完整健康的生态系统所表现出来的营养传递的结构。而我们要关注整个生态系统的时候，往往会从它的顶端出发。因为光关注下面，比如光关注兔子、野鸡可能是不够的，你关注一个物种就会忽略其他的物种，但是当我们去关注这个金字塔顶端的顶级物种时，实际上就要关注这个生态系统里从土壤到植物到小型动物到大型动物中所有的成员，这样才会起到一个完整的生态保护的作用。作为这么强有力的一种捕食者，我们完全可以从豹子和猎物的关系上，看出来当地的生态系统到底健不健康。比如说在六盘山，我们看到了一只长得特别胖的公豹子，它在那儿编号是M3，真的是凭自己的实力吃成这么胖的。它胖得甚至跟一些过度肥胖的家猫一样，但它完全是靠捕猎让自己长得这么健壮的。这只豹子的出现就说明在当地猎物非常多，这里的生态系统是健康的。我们从最顶级的食肉动物的生存状态上就可以看到这一点。全世界有九个豹的亚种，它们分布得非常广，中国就有四个：印支豹、印度豹、华北豹和东北豹，这里面华北豹是唯一只生存在中国的亚种。其实还有一个小知识点，中国是同时拥有豹亚种最多的国家。从2017年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做一个叫“带豹回家”——恢复华北山地森林系统的保护项目，因为我们跑了这么多年的山，发现虽然山西的豹子还很多，但是在北京这么大面积的山林中，一只豹子都没有了。顶级食肉动物的缺乏说明这个地方的生态系统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想做的，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保护工作，比如制止盗猎，比如优化森林结构，让底层的动物多起来，最终能够让豹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重新回到它曾经生活的家园。到2019年，我们就发现在河北省平山县的革命圣地西柏坡附近出现了一只母豹，2020年又有一只公豹出现在了这里。这让我们非常的开心，因为这说明太行山里的金钱豹确实是在遵循着本能，不断地往外扩散。如果我们给它们提供足够多的帮助，它们就有可能在一个地方安家并且繁衍生息，然后逐步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它们已经离开了多年的家园。我们猫盟这么多年在山里面所做的所有工作，能够用这张照片很好地表达。我们希望的就是金钱豹能够永远地在荣耀石的边上晒着太阳，看着群山寻找狍子和野猪的踪迹，并且悄悄地从森林里潜伏过去捕捉它们。我们希望这样的场景在太行山的每个角落都在不断地发生，并且能够持续下去。这就是我们关心这些大型的猫科动物，以及我们去做这些保护的工作所希望达成的结果，这就是我们猫盟的使命。文章和演讲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格致论道讲坛立场。推荐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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