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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每天试着问自己这样几个问题，
我今天有没有看到世界的可爱？
有没有发现了一点自己的可爱？
可以在某一首诗里找到呼应吗？
董梅 ·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格致校园第46期｜2024年 北京
大家好，我是董梅，今天非常荣幸也很开心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来到格致论道讲坛。
我想问问各位，无论大朋友还是小朋友，你们喜不喜欢背古诗啊？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喜欢看动画片吗？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很多古诗本身就是一部动画片，那你会相信吗？我会用接下来的时间，让各位相信并且看到这样的动画片。
从我个人来讲，古典文学是我的专业，几乎大半生都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和教学。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诗歌带给了我非常多的快乐，为我打开了一个非常广大、生机勃勃的世界。这个世界甚至和我们眼前的这个我们正置身其中的现实世界一样广大，一样生机勃勃。我特别想把这个世界介绍给每一个人，这就是今天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的题目是《在古诗里，遇见一个可爱的世界》。
你就是那位捕渔人
我先来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很神奇，你也许曾经听说过。这大概是发生在一千六七百年以前的事。
有一位捕渔人驾着一艘小船，通过一条小溪逆流而上。忽然，他走到了一个风景非常优美的地方，夹岸有数百株的桃树，桃花在盛开。地面上芳草鲜美，几乎是看不见土色的，没有一点纤尘。微风吹来的时候，树上的花瓣就会一阵阵地落下来，像花雨一样。这是非常美、美如梦境的一个画面，对吧？
接下来更为神奇的是，当捕渔人沿着这条小溪的水路继续逆流而上时，他看见了一座山和一个小山口，而且隐约看到了山口另一端有光透过来。也就是说这个山口是一个通道，它是能穿过去的。
讲到这里现在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个故事来自《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的作品。
这位捕渔人进到山口之后，又穿过了这个通道，他发现了另一个非常美好的广大世界。这里有良田、有美宅、有竹林、有池塘。并且作为这里的灵魂，这里生活着一群非常美好的、悠闲的、活泼泼的人们。
其实我讲这个故事只是作为一个引子和比喻。这个比喻是说，诗歌之中就有这样一个如桃花源一样可爱的世界。而在诗歌的世界里，也生活着如此活泼可爱的人们。我们作为读者，每一个人都是那位捕渔人。你所乘的船和你所使用的桨就是汉文字，就是表达这首诗的那些字。那条小溪是什么呢？是时间，它从古代流到今天。如果我们逆流而上，就可以从今天又回溯到古代。而那个山口是什么？如果大家看过一些神奇的小说，你就可以把那个山口看作时空隧道。穿过时空隧道，你就跨越了古今，你就从今天的世界经由文字到达了那个古人的世界，一个可爱的、广大无边的世界会就此为我们打开。所以，你就是那位捕渔人。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闪光的山口，这个时光隧道。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这个山口都已存在。我们今天在座的最小年龄的小朋友，让我猜一猜，6岁？有没有更小的？我希望在我们今天这个空间里，小朋友们是主角。你有想法都可以大声地说出来，大到足以让我听见，这样我们就可以对话。那个山口对于每一个读过诗的中国人来说都存在，它就是你的启蒙诗。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大朋友和小朋友，你们的启蒙诗是哪首？有人说《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还有吗？《静夜思》。还有吗？《悯农》《春晓》。这几首诗可能是中国人作为启蒙诗来教给学龄前的孩子们的最普遍的几首作品了。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春晓》吧。《春晓》人人会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它的作者是来自唐朝的孟浩然。如果时光是一条河流，那么从孟浩然到你的这一段时光有多长？1300多年，非常准确。我想给各位提一个问题。现在你不再是捕渔人了，你需要完成一个角色转换，你要充当一位侦探。那最有名的侦探是谁？福尔摩斯。![]()
假设你是福尔摩斯，你所面对的案件情况是这样的：在1300多年前的某一个春天的某一个清晨，孟浩然这位诗人，他起晚了。这个案件的情况我们是从哪儿知道的？是从诗里，我们一会儿来看诗。现在作为侦探，你必须要抓住现象的蛛丝马迹追问下去：你需要追问他为什么会起晚。我们不能凭空猜度，需要有证据。而答案也在诗里。“春眠不觉晓”这句告诉我们什么？——他睡懒觉了，他没能早早起床。“处处闻啼鸟”说明什么？他是自然醒吗？不是，他是被鸟声吵醒的。我们现在想来，这多么幸福啊！可以被鸟声惊醒。现在你是否可以根据给出的蛛丝马迹，来合理推想一下他为什么起晚了？他起晚的原因是什么？天亮得早了，因为现在是春天，春分以后白天会变长，这是一个原因。那么你还可以再进一步推想吗？他昨天晚上为什么睡晚了？——下雨吵着他了。好，谢谢。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合理推断。因为诗本身告诉了我们“夜来风雨声”——下雨了且有风声，可能是狂风暴雨。所以孟浩然在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又导致今天早上他起晚了。这已经非常合理了，几乎是一个闭合的答案。但是这首诗还没有完。让我们来看看进一步追问的话，你会追问出是什么风雨打扰了孟浩然这位诗人？在座的各位会被风雨打扰吗？有谁是晚上不太能睡得好觉的，会半夜被风雨声惊醒？我们的小朋友们都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眠。有的人在晚上可能会失眠，有的人可能因为神经衰弱每一个晚上都很难入睡。如果我们罗列出来，可能有种种原因会导致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起得很晚。但是对孟浩然来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原因呢？答案还在诗里——“花落知多少”。有没有人想到，当我们沿着这条小溪逆流而上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其实是我们真正接近这首诗的核心的时候。如果福尔摩斯要追问这个作案动机，那么我们此时也已经追问出了这首诗最深层的动机。是什么？这位诗人他听到了夜晚传来的风声、雨声。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也不是那么难以入眠的人，但是他是有牵挂的人，他牵挂的是花。他的内心是和诗直接相通的。所以后园之中的那些花在春风里刚刚开放，就遭遇这样的狂风骤雨，这让他牵挂、让他惦记、让他睡不着、让他睡不安稳。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这首诗的动机，你也可以把它叫做“诗心”。诗人之心，是这首诗所怀有的最深、最动人的诗情，就是对美的敏感，对美的事物的怜惜。如果说到花，我不知道各位对这种花熟悉吗？这是玉兰。这不一定是孟浩然诗里的花，孟浩然诗里说的可能是桃花、杏花、梨花，但是我仅举玉兰花为例，因为它很典型。玉兰花开放在每年的早春，花期不到10天，能撑到10天已经很幸运了。可是各位知道，玉兰花为了这10天的开放它要孕育多长时间吗？从它的花瓣凋谢的那一刻起，它已经开始为下一次的开放做准备了。几乎是在每年4月份，你就会看到有小小的、像毛笔头那样的尖尖钻出在它的枝头上，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样。毛茸茸的，真的像一支毛笔头，所以它有一个别名叫木末，就是毛笔头的意思。它要经过一整个夏天、一整个秋天以及一整个酷寒的冬天，把柔嫩的花芯和花瓣包裹在硬硬的壳和厚厚的绒毛里几乎度过整整三个季节，再在下一个早春时节开放。这一次绽放非常艳丽，满树成片的玉兰花开放的景象是很盛大的。但是你也知道，它为它的艳丽和盛大，为了如此之短暂的开放经历了漫长的坚韧的准备。如果你了解了这个故事，你也会怜惜它，对吗？这就是孟浩然体会到的。现在我们再看这首诗的时候，你的感受是否会不一样呢？特别是当你追问过这首诗，做过侦探去追问它的诗心的时候。我给大家一些建议。比如你去看李清照之于海棠，去看陆游之于杏花，去看叶绍翁之于杏花。这是一群人、一个春天、一场春雨中关于花的消息。但是在这首诗的背后，隐着一个非常可爱的人。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汉语的魅力，它让我们可以穿越千百年，去邂逅那个可爱的生命。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现在我说到动画片，你从诗中看到色彩了吗？什么色彩？黄、翠、白、青。黄鹂是颜色，翠柳是颜色，白鹭是颜色，青天也是颜色。但是它们又有不同。黄鹂两只是动的，能听到它们的鸣叫声，有歌唱，而且是两个跳跃的色点。但是翠柳是什么？是色块，是面。两个黄色的点跳跃在翠绿色的色块儿上，这是一个小小的仰角。但是一行白鹭却是一条线，白色的，它把你的视线从半空引向高空，让你看到了青天，这是第二个色块，白色的一条线在蓝天的映衬下。这个时候再把绿柳和黄鹂加进来，把视角的转变再加进来，这里就是镜头。所以从诗里，你能看到一个动画片的脚本。你可以进入这首诗，在自己的脑子里播放这一部动画片。这就是我讲的，我们是有办法去唤醒一首诗的。你可以去唤醒它的世界，唤醒在这个世界里的那些人。怎样唤醒呢，看见颜色、听见声音，就是要用通感。你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能感受到孟浩然的惆怅、叶绍翁的惊喜。这就是你通过诗感受到他们的心情，还可以从他们的心情再返回到自己的心情。你会通过古诗，发现自己拥有了越来越好的感情与越来越美好的世界。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今天以后也许你仍然不喜欢背诗，但是我希望你在自己的生命里能够带入诗情、能够带入诗性、能够带入诗心。我们可以每天试着问自己这样几个问题，我今天有没有看到世界的可爱？我今天有没有发现更多一点自己的可爱？我可以在某一首诗里找到它的呼应吗？文章和演讲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格致论道讲坛立场。“格致论道”，原称“SELF格致论道”，致力于非凡思想的跨界传播，旨在以“格物致知”的精神探讨科技、教育、生活、未来的发展，由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和中国科学院网络安全与信息化办公室主办，中国科普博览(中国科学院科普云平台)提供技术支持。欢迎关注格致论道官网: self.org.cn，微信公众号: SELFtalks，微博: 格致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