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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
作者简介
张文轩(1944—),兰州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长期致力于汉语言文字学教学与研究,专长音韵、方言研究、古籍整理与古诗文写作,擅长书法。在《中国语文》《方言》《语言研究》《中国语言学报(美)等国内外学术刋物发表学术论文80余篇,出版有《兰州方言志》《兰州方言词典》《帝王世纪译注》《语言研究导论》等多种专著与译著。现任甘肃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陇文化研究会名誉主席等职,曾任兰大中文系系主任、教育部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甘肃省文联副主席、甘肃省人大常委等职务。
丝绸之路
摘 要
中古流摄唇音字的读音演化复杂多变,其语音演变特点及成因多元,以普通话和兰州话中流摄唇音字的异同为例研究,可以看出该音变完全符合词汇扩散理论,兰州话的词汇扩散更快一些,已经达到了这一音变的终极目标。
关键词
流摄唇音字;语音演变;兰州话;词汇扩散理论
正文
中古流摄唇音字的读音演化至今,变异甚巨,在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中如此,在兰州话中亦如此。本文将描写这种音变在二者中的异同,梳理其音变种类,揭示其音变动因,追溯其音变过程,以期为汉语语音史和普通语言学的构建添砖增瓦。
一、所考察的例字
流摄唇音字在《广韵》分居24个小韵(同音字组),共收176字。其中绝大部分今已不用,不见于《新华字典》,如“㤱”等,其今音只能从其音韵地位推导出来,没有研究语音演变轨迹的价值,故中科院语言所《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只选21字。其中的“復”字《广韵》另有入声屋、职两韵异读,语义与流摄宥韵一读纠葛,故我们剔除不论。我们加上了口语常用字“部(部伍)、牟(姓,兰州地名有牟家庄)、蟊、缶(瓦缶)、缪(姓,兰州苦水镇缪为大姓)”5个,共得25字。用之考察流摄唇音字的音变具有代表性与说服力,兹分列其韵如下:(一)上声厚韵:剖、部(部伍)、某、亩、牡、母、拇;(二)去声候韵:戊、茂、贸;(三)平声尤韵:浮、谋、牟(姓)、矛、蟊;(四)上声有韵:缶(瓦缶)、否(是否)、妇、负、阜;(五)去声宥韵:富、副(贰也,佐也);(六)平声幽韵:彪;(七)去声幼韵:谬、缪(姓)。
上列例字间不加标点者为同一小韵字。“部、牟、缶、否、副、缪”6字在《广韵》中是别义多音字。
无论在普通话中,还是在兰州话中,这些字由中古至今,其声母、声调都符合音变常规。例如 “部”是全浊並母上声字,今读[p]声母去声;“浮”是全浊奉母平声字,今读[f]声母阳平。只有“谬”的声母兰州话中不合常规,我们会及时说明。问题都出在韵母上,其演变情况难用常规推导出来,须作详细说明与解释。
依音韵地位,侯韵(举平以赅上去,下同)为开口一等;从系联反切下字来看,尤、幽二韵均为开口三等,《方言调查字表》依之,但在韵图上幽韵居开口四等位置,与开口三等尤韵不混,从语音演变实际看,二者也有差异。王力先生《汉语史稿》拟侯、尤、幽三韵母分别为[-əu、-ǐəu、-iəu],得到学界广泛认可,我们谨遵不违。本文称之为流摄唇音字的“原韵母”或“旧音”。
二、普通话中的音变路线及类型特点
流摄唇音字原韵母发展至今,既有一对一的变化,也有交错变化,其属字既有集体搬家形式,也有个别插队现象,可以分为如下八条路线(箭头后为今普通话韵母):
1.侯韵[-əu]剖、某→[-əu];
2.尤韵[-ǐəu]谋牟,缶否→[-əu];
3.幽韵[-iəu]谬→[-iəu];
4.侯韵[-əu]茂贸→[-au];
5.尤韵[-ǐəu]矛蟊→[-au];
6.幽韵[-iəu]彪缪→[-iau];
7.侯韵[-əu]部、亩牡母拇,戊→[-u];
8.尤韵[-ǐəu]浮,妇负阜,富、副→[-u]。
上标 [-əu、-iəu、-au、-iau]四个今韵母或标作[-ou、-iou、-ao、-iao],是同一音位的不同标记,从语音系统来说,宜作前者。
上述八条音变线路造就了普通话中的五个韵母:[-əu、-iəu、-au、-iau、-u]。这五个韵母从语音变化的类型来说,有如下四种:
第一种,承续型。上述八条路线中1.和3.是承续原韵母的结果。
第二种,旁转型。旁转是传统音韵学的音变术语,指韵尾不变,韵腹元音变化的音变规则。该元音或高化或低化。如“甚[-ən]”与“湛[-an]”、“聊[-iau]”与“柳[-iəu]”等。上述八条路线中4.与6.韵母[-au、-iau]即由旁转所致,是原韵母韵腹央元音[ə]低化成了低元音[a]。
第三种,减音型。上述八条路线中2.韵母是原韵母丢失韵头的结果,7.韵母[-u]是原韵母丢失韵腹的结果,8.韵母是丢失韵头、韵腹的结果。
第四种,叠加音变型。上述八条路线中5.韵母[-au]是旁转叠加丢失韵头的减音音变造成的。
在兰州话中,中古流摄唇音字的三个韵母发展至今,变成了[-iau、-au、-iəu、-u]四个韵母,比普通话少了一个[-əu]韵母。音变路线及类型与普通话基本一致。差别有以下几点:
首先,上述八条路线中1.音变路线消失,其属字“剖”走的是4.音变路线,“某”走的是7.音变路线。
其次,上述八条路线中2.音变路线消失,其属字“谋牟,否缶”走的是8.音变路线。
再次,上述八条路线中3.音变路线的属字“谬”声母发生了变化,由双唇鼻音[m]变成了舌尖鼻音[n],读“谬”为[niəu4](用1、2、3、4分别表阴平、阳平、上升、去声,下同)。
由上所述可知,兰州话中没有唇音声母与[-əu、-iəu]二韵母相拼的音节。
三、普通话与兰州话的音变共性与差异
(一)普通话与兰州话的音变共性及其动因
流摄字除了唇音字,还有喉牙舌齿字,后者的今韵母在普通话与兰州话中都很单一,与原韵母的承续性很强。其侯韵今韵母只有一个[-əu],如“头、漏、走、钩、喉、殴”等;幽韵今韵母只有一个[-iəu],如“纠、幽、幼”等,都直接承续了原韵母。尤韵今韵母有两个。一个是[-əu],如“抽、愁、手、柔”等;另一个是[-iəu],如“流、纽、秋、九、朽、又”等,都承续了原韵母的韵基(韵母中除去韵头的部分),只是变换了韵头而已。唯独唇音字衍生除了[-au、-iau、-u]三个与原韵母有明显差别的韵母。毋庸置疑,决定这种音变的根本条件是唇音声母。
侯、尤、幽三韵的原韵母[-əu、-ǐəu、-iəu]的韵基是[əu],韵尾[u]是圆唇元音,有唇的动作,易与唇音声母直接拼合,而韵腹[ə]是央中元音,舌位偏高,易被高元音[u]异化,使之旁转为低元音[a]。[ə]也称浑元音,带有模糊性,夹在唇音声母与圆唇元音之间,易受唇的连贯动作而使之脱落。这样,就容易变成[-au、-iau、-u]三个韵母。也就是说,唇音声母对韵基[-əu]有强烈排斥性。这就是流摄唇音字与非流摄唇音字的今韵母产生巨大差异的原因。实际上这一动因早已被明代学者张志淳发现了。他在《南园漫录·方音》里指出,“茂”本为候韵字,但《中原音韵》列入“萧豪韵”,与“貌、冒、帽”等字同音,认为“北方士大夫不能唇音,以茂为冒” 。意思是“茂”的韵母不作[-əu],而作[-au],是[-əu]韵母不能与唇音声母相拼而造成的。当然其言还透露了一个信息,“茂”的这一音变先发生于北方,当时南方仍然读原韵母。
(二)普通话与兰州话的音变差异与词汇扩散
流摄唇音字的音变在普通话与兰州话中有同有异,上文对其共同点的成因用音变常规理论作了解释,但对其差异的成因,我们认为只有运用新兴的音变理论“词汇扩散理论”才能做出确切回答。该理论是著名语言学家王士元先生1969年提出来的,已被语言学界广泛认同。其要点有三:第一,语音演变在语音层面上是突变的,而不是渐变的。即在某一新语音形成出现之前,不存在原语音形式为了变成新形式逐渐出现一连串向新形式靠拢的音变形式。例如[a]变成了[u],不会经过[a→ɑ→ɐ→ɔ→o→u]这类渐变过程,而是直接由[a]变成了[u]。第二,每个新语音形式出现后原形式不会立即消失,而是与新形式并存通用一段时间,最后新形式彻底取代了旧形式。例如兰州话“上下”“下来”的“下”由[xa4]变成了[ɕia4],但现在可念后者,也可念前者,两音并存通用,并不影响交际,以后肯定会只念后者而不念前者。第三,语音演变在词汇层面上是渐变的,先出现音变的先锋词(字),与其同音韵地位的其他词(字)跟着变化,逐渐扩散,最后全部完成变化。若有个别词(字)“顽固不化”,就成了音变例外存在。绚烂多彩的方言可为考察词汇扩散理论提供鲜活例证,因为方言间的共时差异往往是通语历时差异的投影。兰州话是北方方言中遍布甘肃、宁夏、新疆广袤地区的兰银官话的代表点,其语言演变的诸多方面比普通话要走得快一点,将其与普通话作比较,有助于我们认识汉语历时音变的过去与未来。
流摄唇音字的音变在普通话与兰州话中的显著差异是前者还有[-əu、-iəu]二韵母,后者已无[-əu]韵母。其属字已分流到[-au、-iau、-u]三个新韵母中了。虽然也存在[-əu]韵母(谬),但声母由双唇鼻音[m]变成舌尖鼻音[n]了。上5.已说明,唇音声母排斥[-əu]韵基,使之分变为[-u、-au、-iau]三个韵母,是这一音变的动因,我们认为这也是这一音变的终极目标。在实现这一终极目标的过程中,兰州话词汇扩散的速度快一点,已经达标,而普通话的词汇扩散慢一点,还有待于某些字的后续变化。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普通话中的[-əu、-iəu]二韵母的“剖、谋、某、牟、否、缶、谬”七个字一定会步兰州话后尘,继续扩散,达到唇音声母不与[-əu、-iəu]二韵母拼合的终极目标。当然,个别字有可能不变,作为音变例外存在。
流摄唇音字为达音变终极目标,无论普通话与兰州话共同已达标的18个字也好,还是兰州话已率先达标的7个字也好,都不是同时同步完成的,都经过了漫长的词汇扩散过程。要证明这一点,说难也不难。因为难在既往的音变没有留下录音磁带可听;不难在于我们伟大的祖先留下了许多不同时代的文献音注和坐标式的字典韵书,为我们发现词汇扩散踪迹提供了丰富资据。我们由衷感谢武汉大学宗福邦、陈世饶、于亭三位教授主编了收罗古人音注殆尽的《古音汇纂》,武汉大学李广宽教授提供了该汇纂未及收录的汉英字典《华英字录》(意大利人P.Poletti著,1881年天津新海关书信馆藏版。所注字音为当是京津地区的口语读音,用拉丁字母记音,用“1、2、3、4”表示阴阳上去四声),为我们查出25字清季以上的所有音注提供了极大方便。我们还查出了民国时《教育部公布校改国音字典》(1921,以下简称《校改字典》)、宛平王璞编辑的《国音京音对照表》(1921,以下简称《对照表》)、中国大词典编纂处编《新部首索引国音字典》(1949,以下简称《国音字典》)及1953-1959年的各版本《新华字典》中25字的所有注音。当然,《康熙字典》(1710)注音列《唐韵》《集韵》《韵会》《洪武正韵》的注音,《中华大字典》(1915)注音依《集韵》,皆不录时音,本文不以此二典为证。下面我们将用这些注音追寻流摄唇音25个例字音变的词汇扩散过程。
四、普通话与兰州话相同音变18字的词汇扩散过程
1.“部”《广韵》音“蒲口切”,《释文》(630)同。宋跋本《刊谬补缺切韵》(706)有“蒲口反”“裴古反”两音,释义皆为“部伍”。前一音是旧音,后一音是新产生的读音(以下简称“新音”),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中原音韵》(1341)只收此新音,列于“鱼模”韵去声,与“步、怖、哺、布”等字同小韵。明万历间(1573-1619)刊布的《问奇集》交代得很清楚:“部,原音剖,今(音)布。”《正音咀华》(1853)开始只注此新音“波悟切”。可见,“部”之新音[pu4]。从宋跋本《刊谬补缺切韵》(706)始见到《正音咀华》(1853)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147年。
2.“亩”《广韵》音“莫后反”。新音始见于《中原音韵》,只列入“鱼模”韵上声,与“母、某、牡、姥”等字同小韵,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洪武正韵》(1375)注两音:一为“莫厚切”,是旧音;一为“莫补切”,是新音。《合并字学集韵》(1602)依然注新、旧两音。《正音咀华》只注新音“么武切”。《华英字录》(1881)也只注新音mu3。《校改字典》(1921)注“国音”“北京读书音ㄡ3”,是旧音;“俗音ㄇㄨ3”,是新音。《国音字典》(1949)注两音:首音ㄇㄨ3,是新音;“又读ㄇㄡ3”,是旧音。1959年《新华字典》开始只注新音mu3。“亩”之新音[mu3]从《中原音韵》(1341)始见到1959年《新华字典》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618年。
3.“牡”《广韵》与“亩”同音。《释文》为《礼记·月令》注文“键,~”注音“亡古反,又茂后反”。又音“茂后反”,同《广韵》,是旧音;“亡古反”是新音,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集韵》(1039)同《释文》,注新、旧两音。《中原音韵》只收此新音,列“鱼模”韵上声,与“母、某、姥”等字同小韵。《合并字学集韵》《正音咀华》皆因之。《华英字录》也只注新音mu3。但《校改字典》只注旧音ㄇㄡ3。《对照表》(1921)注两音:“国音”“北京读书音ㄇㄡ3”,是旧音;“俗音ㄇㄨ3”,是新音。《国音字典》(1949)注两音:首音ㄇㄡ3,是旧音;“又读ㄇㄨ3”是新音。1956年《新华字典》开始只注新音mu3。可见,“牡”之新音[mu3]从《释文》(630)始见到1956年《新华字典》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326年。
4.“母”《广韵》与“亩牡”同音。《集韵》注两音:一为“莫后切”,是旧音;一为“罔甫切”,是新音,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中原音韵》只收此新音,列“鱼模”韵上声,与“牡、姆、亩”等字同小韵。《洪武正韵》新旧音并注。《合并字学集韵》只注新音。《正音咀华》因之。《华英字录》因之,注音mu3。《校改字典》注两音:首音ㄇㄡ3,是旧音;第二音ㄇㄨ3,是新音,谓“俗读此音”。《国音字典》开始只注此“俗读”。可见,“母”之新音[mu3]从《集韵》(1039)始见到《国音字典》(1949)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910年。
5.“拇”《广韵》与“亩牡母”同音。《慧琳音义》(810)注两音:一为“矛厚反”(卷20“~指”注),是旧音;一为“莫补反”“莫谱反”(卷38、40“~指”注),是新音,走的是上1.2.7.音变路线。《韵略易通》(1442)开始只注新音“音母”(列“呼模韵”上声)。可见,“拇”之新音[mu3],从《慧琳音义》(810)始见到《韵略易通》(1442)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632年。
6.“戊”《广韵》音“莫后切”。《中原音韵》只列于“鱼模”韵去声,与“务、雾、鹜”同小韵,是新音,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洪武正韵》只注旧音。《韵略易通》只注新音“音务”,列“呼模韵”去声。《合并字学集韵》注两音:一为“翁布切”,是《中原音韵》始见之新音;一为“蛮㨐切”,是后起的新音,走的是上2.4音变路线。《中州音韵辑要》(1781)只注《中原音韵》新音“文付切”,谓“北完固切,南上声,本音茂。后梁避讳而传误”。《正音咀华》只注旧音“么后切”。《华英字录》只注《合并字学集韵》另一个新音mao4。《校改字典》注两音:一为ㄇㄡ4,是旧音;一为《中原音韵》始见之新音ㄨ4,谓“梁时避讳改读,今俗承之”。可见当时“俗”(口语)既不读旧音,也不读《华英字录》所承之新音,而读《中原音韵》始见之新音。《国音字典》开始只注此新音ㄨ4。可见,“戊”之新音[u4]从《中原音韵》(1341)始见到《国音字典》(1949)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608年。
7.“茂”《广韵》与“戊”同音。《慧琳音义》卷4为“~盛”注音说:“莫候反,吴楚之音也;《韵英》音为摸布反。”《韵英》成书于唐天宝年间(742-756),反映了当时的关中音系。说“莫候反”是“吴楚之音”,即旧音;“摸布反”则是新音,现于北方。慧书他处注“茂”音皆注新音,如卷13为“滋~”注音“莫布反”,卷60为“耸~”注“音暮”。此新音走的是上2.7.音变路线。但这一新读音后来断线了。《中原音韵》只列“茂”于“萧豪”韵去声,与“貌、冒、帽、耄”等字同小韵,显然这是后起的另一个新音,走的是上2.4.音变路线。明范善溱为推广北曲而作的《中州全韵》既注了此新音“忙报切”,列入“萧豪”韵;又注了旧音“忙构切”,列入“鸠幽韵”。《华英字录》只注此新音mao4,《对照表》注两音:“国音ㄇㄡ4”,是旧音;“京音ㄇㄠ4”,是新音。《国音字典》则将此“京音”列为首读,将此“国音”列为“又读”。直到1953年《新华字典》开始将此“又读”剔除,只注其“京音”。可见,“茂”之新音[mau4]从《中原音韵》(1341)始见到1953年《新华字典》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612年。
8.“贸”《广韵》与“戊、茂”同音。新音始见于《合并字学集韵》,给“贸”注了3个音:“睹韵”的“蛮睹切”,“泡韵”的“猛报切”,“㰴韵”的“猛䏽切”。第三个是旧音;第一个是新音,走的是2.7.音变路线;第二个是后起的另一个新音,走的是上2.4.音变路线。新旧三音并存,《正音咀华》仍只注旧音“蒙后切”,《华英字录》只注第二个新音mao4。《对照表》注两音:“国音ㄇㄡ4,京音ㄇㄠ4”。《国音字典》将其“京音”列为首读,将此“国音”列为“又读”。1953年《新华字典》开始去此“又读”,只注其“京音”。可见,“贸”之新音[mau4]从《合并字学集韵》(1602)始见到1953年《新华字典》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351年。
9.“浮”《广韵》音“缚谋切”。《慧琳音义》为“~囊”注音三处:“音符”(卷3),“扶尤反,吴楚之音”(卷7),“蒲谋反,吴楚之音”(卷7)。给“~泡”注音“辅无反”(卷4)。“扶尤反”“蒲谋反”虽反切用字不同,实为一音,行于南方,是旧音。“音符”“辅无反”虽有直音、反切之异,亦实为一音,是新音,走的是2.8.音变路线。很明显,这一音变发生于北方。也可看出,“浮泡”一词见于北方,只注新音;“浮囊”一词,南北皆见,所以注了新、旧两音。古人注音之精细,可见一斑。《中原音韵》只收新音,列“鱼模”韵阳平,与“扶、夫、符、芙”等字同小韵。《韵略易通》新旧音并注。《合并字学集韵》只注新音。《华英字录》只注旧音fou2。《校改字典》也只注旧音ㄈㄡ2。《对照表》注两音:“国音”与“北京读书音ㄈㄡ2”,是旧音;“俗音ㄈㄨ2”,是新音。《国音字典》注两音:首音ㄈㄨ2,是新音;“又读”ㄈㄡ2,是旧音。1953年《新华字典》开始去其“又读”,只注此首音。可见,“浮”之新音[fu2]从《慧琳音义》(810)始见到1953年《新华字典》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143年。
10.“矛”《广韵》音“莫浮切”。《慧琳音义》注两读:一读同《广韵》,是旧音;另一读为“莫胡反”(卷23引慧苑《华严经音义》“利~”注),是新音,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但以后断线了。《中原音韵》《洪武正韵》皆只注旧音。《正音咀华》只注另一新音“麻熬切”。《华英字录》却只注旧音mou2,《校改字典》也只注旧音。《对照表》注两音:“国音”与“北京读书音ㄇㄡ2”,是旧音;“俗音ㄇㄠ2”,是《正音咀华》始见的新音。《国音字典》开始只注此“俗音”为唯一读音。可见,“矛”之新音[mau2]从《正音咀华》(1853)始见到《国音字典》(1949)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96年。
11.“蟊”《广韵》与“矛”同音。宋跋本《刊谬补缺切韵》在肴韵另注一音“某交反”,是新音,走的是上2.5.音变路线。《说文》大徐音(约990)只注此新音。《龙龛手鉴》(1011)注两音:一为“音牟”,是旧音;一为“音猫”,即“某交反”,是新音。《正音咀华》只注此新音“麻敖切”。《校改字典》注两音:“国音”与“北京读书音ㄇㄡ2”,是旧音;“俗音ㄇㄠ2”,是新音。《国音字典》开始只注此“俗音”。可见,“蟊”之新音[mau2]从宋跋本《刊谬补缺切韵》(706)始见到《国音字典》(1949)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243年。
12.“妇”《广韵》音“房久切”。新音始见《古今韵会举要》(1297),只注“符遇切”,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中原音韵》因之,列“鱼模”韵去声,与“赴父付赋”等字同小韵。《洪武正韵》注两音,新旧音并存。《韵略易通》开始只注新音“音父”。可见,“妇”之新音[fu4]从《古今韵会举要》(1297)始见到《韵略易通》(1442)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45年。
13.“负”《广韵》与“妇”同音。《慧琳音义》注两音:一为“浮缶反”(卷释义“担~”注),是旧音;一为“浮务反”(卷64“~摙”注),是新音,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开蒙要训》(约929)《古今韵会举要》(1292)皆只注此新音。《中原音韵》因之,列“鱼模”韵去声,与“赴、父、付、赋”等字同小韵。《洪武正韵》新旧音并注。《华英字录》开始只注新音fu4。可见,“负”之新音[fu4]从《慧琳音义》(810)始见到《华英字录》(1881)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071年。
14.“阜”《广韵》与“妇负”同音。《慧琳音义》注两音:卷12为“堆~”注“扶久反,吴楚之音也。《韵英》云:“扶武反”;卷25为“堆~”注“浮务反”。其中的“扶久反”是旧音,行于南方;“扶武反”与“浮务反”实为一音(浊上已变去),是新音,行于北方,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说文系传》(974)《集韵》《五音集韵》(1208)皆只注旧音。《中原音韵》只注新音,列“鱼模”韵去声,与“赴、父、付、赋”等字同小韵。《洪武正韵》《韵略易通》《韵学集成》(1460)《正音咀华》皆注旧音。《华英字录》开始只注新音fu4。可见,“负”之新音[fu4]从《慧琳音义》(810)始见到《华英字录》(1881)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071年。
15.“富”《广韵》音“方副切”。新音始见《说文系传》,只注一音“福务反”,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说文》大徐音、《五音集韵》皆只注旧音。《古今韵会举要》只注新音。《中原音韵》因之,列“鱼模”韵去声,与“赴、父”等字同小韵。《洪武正韵》《韵略易通》《合并字学集韵》皆新旧音并注。《中州音韵辑要》开始只注新音“风附切”。可见,“富”之新音[fu4]从《说文系传》(974)始见到《中州音韵辑要》(1781)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807年。
16.“副”《广韵》音“敷救切”。新音始见《释文》(630):《礼记·檀弓上》“徒使我不诚于伯高”注“礼所以~忠信也”注音“音付”,走的是上2.8.音变路线。《洪武正韵》注两音:一为“敷救切”,是旧音;一为“芳故切”,是新音。《集韵》《五音集韵》皆只注旧音,《古今韵会举要》新旧音并注,《洪武正韵》因之。《韵略易通》只注新音,《合并字学集韵》只注旧音。《正音咀华》开始只注新音“发悟切”。可见,“副”之新音[fu4]从《释文》(630)始见到《正音咀华》(1853)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1223年。
17.“彪”《广韵》音“甫烋切”,皆只注此旧音,直到《华英字录》(1881)才开始只注新音piao1,走的是上2.6.音变路线。“彪”之新音出现后,从字典看不到与旧音并存的现象,说明新音彻底取代旧音的时间最为短暂。
18.“缪”《广韵》音“靡幼切”。新音始见《正字通》(1644左右):“今姓缪,读若妙,变音。非本音也。”《中州音韵辑要》将此直音改作反切“明俵切”,注明“缪,姓也”。《校改字典》注两音:一为ㄇㄧㄡ4,是旧音;一为“ㄇㄧㄠ4俗读”,是新音。《国音字典》开始只注此“俗读”。可见,“缪”之新音[miau4]从《正字通》(1644)始见到《国音字典》(1949)彻底取代旧音,经历了305年。
上18字新音出现年代有前有后,兹排序如下:牡,副(630)—部,蟊(706)—拇,浮、负、阜(810)—富(974)—母(1039)—妇(1297)—亩、戊、茂(1341)—贸(1602)—缪(1644左右)—矛(1853)—彪(1881)。其中“牡、副”二字当为音变先锋词,“彪”当为音变收尾词。
上18字新音始见至彻底取代旧音,经历年代也有长有短,兹排序如下:牡1326载—蟊1243—副1223—部1147—浮1143负、阜1071—母910—富807—拇632—亩618—茂612—戊608—贸351—缪304—妇145—矛96—彪0。其中“牡”新旧音并存年代最长,“彪”年代最短。
五、兰州先行音变字的词汇扩散及原因
兰州话中“剖、某、谋、牟、缶、否、谬”7个字比普通话先行一步,达到了既定音变目标。当然,它们也不是同时同步达标的,都经历了漫长的词汇扩散过程。下面分别加以追溯。
“剖”在《释文》中只有厚韵一音,如为《书·泰誓》“~贤人之心”注音“普口反”。《广韵》则有两音,一为“普后切”,又音“芳武切”,义皆为“判”,显然又音是增修《切韵》时加上的新产生的读音,走的是7.音变路线。《五音集韵》承此新音。但是《中原音韵》只列入“萧豪”韵,与“宝、脑、早、考”等字同韵,显然这是后起的另一个新音,走的是4.音变路线。《合并字学集韵》注了三个音,既保存了《广韵》的两个读音,又注了《中原音韵》的新音,三音并存。《华英字录》(1881)开始只注旧音p‘ou3。可见,“剖”音变先走的是7.音变路线,后又走的是4.音变路线。兰州话中“剖”读[p‘au3]当是承续《中原音韵》(1341)以来新音的结果。
“某”《广韵》音“莫后切”。《慧琳音义》注有两音:一同《广韵》,是旧音;一为“莫补反”(卷27引《法华音训》“於~”注音),是新音,走的是7.音变路线。《中原音韵》只注此新音,列入“鱼模”韵上声,与“母、牡、姥、亩”等字同小韵。《正音咀华》因之。《华英字录》(1881)开始只注旧音mou3。可见,兰州话中“某”读[mu3],当是承续《慧琳音义》(810)以来新音的结果。
“谋”《广韵》音“莫浮切”。新音始见《中原音韵》,只列于“鱼模”韵阳平,与“模”同小韵,走的是8.音变路线。《韵略易通》注两音:一为“音牟”,列“幽楼”韵,是旧音;一为“音模”,列入“呼模”韵,是新音。新旧音并存通用。《华英字录》(1881)开始只注旧音mou2。可见,兰州话中“谋”读[mu2]当是承续了《中原音韵》(1341)以来新音的结果。
“牟”《广韵》与“谋”同音。唐杨倞注《荀子·成相》“身让卞随举~光”谓“与务同”。“牟光”商汤时隐士,他书多做“务光”,可见,“牟”作姓与“务”同音通用。古有邑名“务娄”,此地名之“务”,当与作姓之“务”同音。《释文》为《左传·昭公元年》邑名“务娄”的“务”注了三个音:“如字,又音谋,一音无。”“如字”是“务”的本音,在去声暮韵;“又音谋”即“又音牟”,是作地名与姓的“务”的读音,在平声尤韵,是“牟”的旧音;“一音无”,即作地名与姓的“务”在平声模韵,是“牟”的新音,走的是2.8音变路线。《集韵》注邑名“务娄”之“务”“微夫切”,是新音。《五音集韵》《合并字学集韵》皆因之。《中原音韵》开始,为“牟”只注旧音,列“尤侯”韵阳平,与“眸”字同小韵。可见,兰州话中“牟”读[mu2]当是承续了《释文》(630)以来为地名“务娄”之“务”(即“牟光”之“牟”)新音“音无”的结果。
“否”《广韵》音“方久切”。《中原音韵》始见两音:一列“尤侯”韵上声,与“丑首狗偶”等字同韵,是旧音;一列“鱼模”韵上声,与“甫斧抚府”等字同小韵,是新音,走的是8.音变路线。《合并字学集韵》注了三个音:封剖切、范虎切、番卯切,分列“剖、睹、保”三韵。很明显,“封剖切”是旧音,“范虎切”是《中原音韵》始见之新音;“番卯切”是又产生的一个新音,走的是上5.音变路线。《正音咀华》(1853)开始只注旧音。可见,兰州话中“否”读[fu3]是承续《中原音韵》(1341)以来新音的结果。
“缶”《广韵》与“否”同音。《汉书·高帝纪》注“上破布军于会~”引孟康注“音保”。这是最早见到的新音,走的是5.音变路线。《中原音韵》列入“萧豪”韵上声,与“老、脑、考、少”等字同韵,同孟康注音。《合并字学集韵》因之,但《正音咀华》(1853)开始不注此新音,只注旧音“佛偶切”。元明时期的新音“保”到清代就断线了。我揣测今“电饭煲”之“煲”字当为“缶”字走上了2.5.音变路线后的替身。“缶”在《广韵》中与“否”同小韵。“否”在兰州话中走的是8.音变路线。可见,兰州话中“缶”读[fu3],与“否”同音,是“缶”跟着“否”《中原音韵》(1341)以来的新音词汇扩散的结果。
前文已言,兰州话中“谬”用双唇鼻音声母[m]为舌尖鼻音声母[n]的办法,使唇音声母避开了[-iəu]韵母。这一新音最早见于《华英字录》(1881),注音niu3,无又音,走的是上4.音变路线。《校改字典》只注旧音ㄇ丨ㄡ4。《对照表》注了三个音:“国音”与“北京读书音ㄇ丨ㄡ4”,“俗音ㄇ丨ㄠ4”,“又音广丨ㄡ4”。前一个是旧音;后两个是新音,其中“俗音”走的是上6.音变路线,“又音”正是《华英字录》的唯一读音。《国音字典》注两音:“ㄇ丨ㄡ4”与“ㄋ丨ㄡ4(又读)”。直到1959年《新华字典》剔除此“又读”,只注旧音miu。兰州话中“谬”读[niəu4],是承续《华英字录》(1881)以来新音的结果。
如上七字出现新音的时间,从文献注音来看,有早有晚,符合词汇扩散规则。兹排其扩散时间次序如下:牟(630)—某(810)—剖、谋、否、缶(1341)—谬(1881)。“牟”当为这七字词汇扩散的先锋词,“谬”当为收尾词。
兰州话中如上七字的新音具体始于何时,已无文籍可考。笔者年届七旬有八,祖父辈就已做如是读,可见至迟也出现在百年以前。
究其原因,从上文可知,新音多始于北方,这符合汉语历史音变的常态。兰州和北京都处于北方,为什么流摄唇音字在兰州话中已达到了音变的终极目标,而普通话还有七字尚待变化或将成为不变的化石。也就是说,为什么兰州话的词汇扩散速度比普通话要快一些,我们认为,文籍所现音变对兰州和北京是一样的,问题在于两地的人文地位有显著不同,这是导致二者音变差异的重要条件。新音基本上产生于民众唇吻。北京自元朝定都以来,一直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王公贵族云集,文人学士荟萃。他们重视文化传统,对唐代颁作“为文楷式”的《切韵》音系奉为圭臬,竭力要保持其“正音”“本音”地位,将新音视作“俗音”“变音”“误读”,尽力加以排斥。即使新音不免出乎其口舌,也将“正音”作为“读书音”,师徒相习,用于公众场合。此风民国犹存,势必影响到了北京通语。因此,民国政府明文规定要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但官颁字典仍多采读书音为正音。兰州地处西北,长期经济落后,虽文人也讲求读书音,但人少势微,对众生天籁影响不大,所以其方言中扩散新音的速度较快,就不足为奇了。
六、结语
中古流摄唇音字音演变至今,与流摄喉牙舌齿字有显著不同。在普通话中,前者的今韵母有[-əu、-iəu、-au、-iau、-u]五个,比后者多出了[-au、-iau、-u]三个。在兰州话中,前者的今韵母只有[-au、-iau、-u]三个,干脆没有唇音与[-əu]韵基韵母相拼的音节了。这一结果当是流摄唇音字音变的终极目标。此音变是唇音声母对[-əu]韵基韵母的排斥性造成的。这一动因已被明代学者张志淳发现了。
流摄唇音字的音变完全符合词汇扩散理论。历代可见文献所标字音显示,这25个例字的新音都是在原音位系统中突然出现的,没有漫长模糊渐变的痕迹。新音出现后,基本都与旧音并存通用好长时间,甚至新旧选择长达1000多年,才由新音彻底取代旧音,达到音变目标。25个例字的音变基本不是同时发生的,必出现音变先锋字,逐渐扩散到了其他字上。同一小韵字的音变不但不一定同时发生,而且还会走不同的音变路线。
从前文可知,有的字的新音在不同时间可出现两个,新旧三音并存,最后选择其中一个新音战胜另一个新音,彻底取代旧音,这一事实可为词汇扩散理论增添新的内容。
流摄唇音字音变在普通话和兰州话中的共时差异,是历时差异的投影。兰州话的词汇扩散速度比普通话快一点,是由二地文化地位不同造成的。规律不会失灵,预计普通话会步兰州话后尘,达到这一音变的终极目标,当然,会有个别字坚持不变,作为例外存在。
亦可知,新音多起于北方,南方保存旧音的势力较强。从地域上来说,新音从北向南扩散是大趋势。
幽韵字的音变路线单一,新音皆是细音齐齿呼。侯、尤二韵字的音变路线北京复杂,而且多相重合,新音都是洪音,有开合二呼。这说明,尤韵近于侯韵,疏于幽韵,韵图分列尤幽二韵为三四等,不光是假等问题,还存在音值差别的问题。
上25个例字新音出现的时间有先有后,新旧音并存的时间有长有短,新音彻底取代旧音的时间有早有晚,其动因尚待深究,尚希贤达君子赐教。
(原文刊于《丝绸之路》2024年第3期
5-14页,已略去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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