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定山:陇上宿儒的往事与传奇
韩定山像
六十多年前,甘肃省省长邓宝珊说:“陇上道德文章除鸿汀外,就你老一人而已。”他说的“你老”就是指有陇上宿儒之称的韩定山。邓宝珊的这话一出,众皆赞同。韩定山以学术、书法、声望而名噪陇上。
六十多年后,我们有幸领略韩定山的风采。多年前的一个冬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袭击了金城,天气骤变,严寒阻挡不住宅男宅女们疯狂购物的热潮。这天,马云公布的网购额突破900亿元。而当我们顶着严寒,在韩甦毅家,看到韩定山先生的诗文墨迹学术论著时,心中激情澎湃,不亚于在网络上抢购某件商品。
韩定山(1893年—1965年)原名瑞麟,字定山,号苏民、炳烛翁、耕天山农等,陇南文县人。1912年加入同盟会,曾任冯玉祥十二军军部秘书长,甘肃省财政厅秘书,文县教育局局长,文县参议会会长,省参议员等。1953年被聘为甘肃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兼驻馆秘书。他诗词书法堪称一代大家,著有《长春楼诗草》、《阴平国考》、《甘肃历史自然灾害录》等二十余部作品。韩定山经历了三个时代,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他总是恪守读书人的准则,淡泊名利,勤于治学,严于律己,教书育人不遗余力。惟其如此,才得邓宝珊省长的如此评价。
韩定山书法
韩定山所代表的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群体,一个为保存一方人文血脉而呕心沥血的一群人,一群“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践行者。他们以道德文章名世。数千年来,他们在陇上留下了或远或近的身影,他们在大地上印下了或深或浅的足迹。他们被称为陇上学人。
今天,就让我们聆听一段韩定山的故事。
翻山越岭,步行到兰州求学
1910年,祖父韩定山徒步从文县走到兰州,被保送到“甘肃速成师范学堂”读书。到第二年,学堂就被改为“存古学堂”了。其实,几年前,就以高才生的名义被送到陇南中学读书。
祖父一生勤于学问,5岁开始读书,终生不已。这其中受到韩氏家族先祖们的影响,更受到其外祖父张吉甫的影响。家谱记载,韩家自明嘉靖年间移居县城,万历间以教授生徒为事。这说明,先祖们刚到文县的时候,日子过得虽比较贫寒,但勤学不辍。
不过,文县一带流传的韩家发家故事却很有传奇色彩。传说,有一年的冬天,数九寒天,一个状如乞丐的路人,身背背篼,路过韩家门口。此刻,天色已晚,再往前走,行路艰难,只好敲开韩家门,要点吃的。太奶奶见状,急忙让人拿来吃喝,同时让他进院子。但是,他坚决不进门,就在门洞里吃了喝了。韩家人没有办法,只能顺了路人的心意。
谁知,第二天早上,家人开门时,忽然一个人倒了进来。仔细一看,这不是昨天那个人吗,他怎么就成这样呢?这下,可是麻烦了。太奶奶赶紧让人抢救,无奈已经无力回天了。人死了,这可咋办。四处打发人寻找他的家人,但却没有任何结果。咋办?只好先以韩家祖先的规格,为他送葬。收拾路人遗物时,才发现有半背篼瓜子金。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乡亲们认为韩家就是这样发家的。
其实,祖先们应该是耕读传家,同时兼做一些生意,依靠数代人的积累,家族才慢慢兴旺起来的。到先祖韩乙垣时,他与武威牛鉴(曾任两江总督)乡闱同年,于嘉庆十八年(1813年)选为拔贡。后来,举家迁往西安,主讲西安宏道书院,关中学子从游甚众,其中文县籍从学者以梁瀚最知名。咸丰初年,殁于西安。韩乙垣的儿子韩树屏,咸丰元年辛亥(1851)举人,三年癸丑(1853)进士。当时文县人至西安者,多驻于曾伯祖们所居的巷子,那里也被人们称为文县巷。
祖父受到的影响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外祖父张吉甫。祖父5岁就在张吉甫的私塾中接受启蒙教育。张吉甫待人宽厚平和,安贫自守,毕生不易节操。他很少呵斥学生,遇到疑难问题,总是循循善诱。
外祖父的性格,直接影响了祖父的成长。后来,在从军、仕宦中有太多的机会,但都被他放弃了。他一生热爱教育事业,平易近人,诲人不倦,奖掖后进。对上门求教者,总是热心接待,令来者满意而去,从不拒绝。他对教师这个职业有天生的爱好。晚年,以“炳烛翁”自勉之。在省城,就读于存古学堂,似乎给他的视野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他看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存古学堂,革命思想悄然传播
此时,清王朝的大厦已是摇摇欲坠。整个中国大地上,各地的志士仁人,通过各种方式传播新思想。在这种情况下,清政府创办存古学堂固然有为保存传统文化的尝试,但更多似乎也是抵制革命思潮的意思。
在众多存古学堂中,最早的一所是光绪三十三年在湖北创办的。因为有着官办身份,存古学堂经费相对充足,不仅聘请一批学问深厚的老师,毕业生也给予好待遇。在当时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据说,宣统二年,江苏存古学堂开办时,顾颉刚、王伯祥、叶圣陶三人曾去应考,均落榜。后来,顾颉刚先生说,当时他就是冲着学堂中几位先生的名头才去的。
甘肃的存古学堂也很厉害,是由刘尔炘主持的。祖父后来回忆说,存古学堂开设的课程极其复杂,既有义理、考据、辞章之类的课程,也有易经和宋元学案、古文辞类篡、经史百家杂抄、六经纲领、顾亭林日知录,除此之外,还有礼、乐、射、御、书、数各课的学习,其中有些科目的难度之大,超出了人们想象。一些课程的老师,随便拿一个在今天,都是教授级水平。
然而,有些课程不仅学生听得吃力,老师们讲得更费劲。博物课程讲义是从日本翻译过来的博物教科书。老师似乎不怎么懂得动物学或植物学。那怎么办?不要紧,有高招。他们从《康熙字典》中找答案。可惜,这种答案总是似是而非的。讲“蜘蛛”解释为“知诛义者”,然后,再引申,再扩展。
课程虽然重要,但新闻更重要。学生们更关心时局和具有新思想的东西。
学堂内老师讲新闻,学生也讲新闻。邹容、章炳麟的《革命军》、《昌言报》以及《民报》、《荡虏丛书》等刊物,在学生中广泛流传,有些学生为了读书甚至通宵不睡觉。在进步书籍感染下,不少学生悄悄加入了革命党,这样,学堂也渐渐地失去创办之初的目的。
1911年冬天,祖父和陈琮达、田国锡回到了文县,组织了英年社,与天水的黄钺书函往来。后来,黄钺发动秦州起义。1912年,他加入了同盟会。
很快,战乱就在陇原大地上此起彼落。在那个动荡不安的社会里,他经历了各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兰州街头,一个饿极了的小孩在街头抢了一个饼子,拔腿就跑。他自然跑不过做饼子的师傅。那师傅非常生气,追上小孩扇了几个“饼”子,但小孩子仍旧死死地拿着饼子往嘴里塞,丝毫没有感觉出挨“饼子”的痛苦。祖父感叹,饥寒驱人,何所不至。他就此写了《攫饼儿》的诗。
在祖父留下的诗文中,我经常能看到这样的记述。这是那个社会的真实写照。
大战临近,悄悄提议提前放假
祖父的一生以教书育人为主,但也有不少仕途机会都被他放弃了。
他任过中校团副,任过财政厅秘书,任过少将秘书长,当过教育局局长。1947年留任兰大,在法律系教授国文。
1948年,祖父接到程海寰从陕西城固发来的急电,请他救助被捕的共产党员罗全壁。他想办法联系到了省政府秘书长丁宜中,请求从轻发落。罗在押解来兰州途中,乘机逃脱了。一天深夜,罗找到了祖父,祖父资助了他四十块大洋,罗又悄悄回到西安。
1949年夏,马步芳邀请在兰州大学任教的祖父作参事,被祖父拒绝了。有过军旅经验的祖父,预感到形势越来越严峻。为了保护学子不受国民党军的利用,他秘密请省教育厅提前放假。他雇了几辆大车,将文县的学子都拉了回去,保护了许多学生。1956年,邓宝珊省长邀他同车前往文县参加公路通车典礼并致词。这次,他将家藏全部图书一万余册悉数捐给国家,得到省长邓宝珊嘉奖。人们说千金散尽为藏书。祖父藏有万卷书,最终都捐献给了国家。刚解放,他就将家里的地契、器物、余粮全部捐献给了国家。
甘肃文史馆部分馆员
祖父的书法从欧字入门,日日临帖,终生不辍,吸取各家所长,终形成典雅、秀美一路的学者型书体。1953年被聘为甘肃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兼省馆秘书,负责馆内往来公文函件和行政事务,撰写修订了一批史料。全部用毛笔正楷书写,所写书稿积厚有数米之高。
他见证了那个时代,依靠丰富的学识,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为一方水土保存着底气和血脉。
讲述人:韩甦毅 韩定山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