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糖块的这一篇,并不是现在最想写的。但是因为正好赶上过年,周围的气氛仿佛都在齐心协力地召唤着童年回忆,那就动笔应应景。
今年春节最应景的,是终于吃到糖葫芦啦!
事情的起因还是不久前和薛公子闲聊,说到如果认识得更早会怎样时,我笑说,那你什么好吃的都得分我一份。要不然我会气成包子脸。
公子也笑:可惜那时也只有糖块能给你。
“糖块”两个字,像从山崖先后落下两块小石头,一路啪嗒啪嗒地继续落下去。但这只是起了个头,很快就听到头顶上轰隆作响。那是更多记忆松动的声音——然后落下来了。
最先想起的是小时的春节。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家里平时不许我多吃糖,能不给就不给。只有过年这几天,哥哥姐姐带着我玩时他们不管……也管不了。
“到奶奶家了,挨个亲戚叫一圈,就可以去里屋找哥哥姐姐玩了。就见一把子糖放在面前……那时真纠结啊。”
“怎么呢?”
“小孩子嘛,喜欢鲜亮的东西,但姐姐说:色素对小孩子不好——其实也只比我大两岁三岁的嘛——颜色鲜艳的还是她们吃。然后我就只能拿到淡黄色的,或者透明的。味道嘛,倒不记得了。推测黄色的多半是柠檬之类的酸味,透明的也不过是其他水果香料。所以好几年我都惦记红色的和绿色的糖块——觉得应该是草莓啊,山楂啊,苹果啊之类的味道,但还是想尝尝。”
“可怜的,摸摸。”
“没有没有。其实姐姐们是好意,再说就算吃不到红的绿的,也比平时根本不给吃,要好得多了。”
的确。按照爸妈的标准,别说“红的绿的”,只要是带着“不自然颜色”的零食,就是不许我吃的。所以那时就算家里买糖果,也只有少数几种:话梅糖、黄油球,还有大虾酥——最后这种我小时不爱吃,倒是长大之后,有点喜欢上花生的香味,却又不敢吃了。
话梅糖是棕色的,用同样颜色的塑料糖纸包着,味道酸甜可口,倒是蛮让人惊喜。黄油球有好几种包装,现在就只能想起里面的糖块是一个奶黄色的球体,的确有黄油特有的乳香味,味道也不让人烦腻。这两种糖我小时吃得最多。至于大白兔、小两口、天喔、金丝猴等等共有的记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哦,倒是有一种更古早的糖块,叫“酸三色”,是都记得的。只是那种红黄绿三个色号的糖块,显然属于我家禁区。所以我虽然总是见到它们,但几乎没吃过。更别说现在把味道记起来了。
长这样的糖块,爸妈怎么可能让我吃嘛(图片来源:网络)
再大一点还有更好吃的东西,是吉百利的怡口莲。这个可高级了,是焦糖味道的太妃糖里面包着软质流心的巧克力酱。现在不觉得是什么稀罕物,但是想当年,它为味蕾带来的惊喜是爆炸式的。甚至可以说,剥开怡口莲放到嘴里的瞬间,如果闭上眼睛,会觉得脑海里轰轰烈烈地轮番炸开烟花,每个都是华丽的金色和棕红色——和怡口莲的色调一致。
想当年也是“吃到一颗,幸福好久”的高级糖果(图片来源:网络)
怡口莲虽然好吃,价格却骄矜。所以差不多是在同时,我沉迷的倒是另外一种糖块,可能是北方独有的——嗯,就是中学语文课本里新凤霞在《傻二哥》里写到的,“橘子、香蕉、痧药、仁丹、萝卜、青果、鸭梨败火。吃块糖消愁解闷儿,一块就有味儿。吃块药糖心里顺,含着药糖你不困。吃块药糖精神爽,胜似去吃‘便宜坊’。吃块药糖你快乐,比吃包子还解饿”的药糖。
药糖好吃吗?还是先援引一下新凤霞老师的原文:
“说实在话,这药糖没有什么好吃,就是五颜六色的好看罢了。比如绿色的,是薄荷的,有点凉味;金黄色的,是橘子的,有点橘子香味;大红色的,是红果的,有点山楂酸味;浅蓝色的,是香蕉的,有点香蕉清香味。”
但是这里我表示强烈抗议。药糖很好吃啊!虽然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别管什么味的药糖,都是一股子傻甜之外,加上点嘻里哈拉的香精味,再用色素兑个好看的色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直到现在都念念不忘的,正是那种质朴的“香精傻甜”。特别是我最喜欢的山楂味药糖,红得堂堂正正,橡皮大小的一块,放在嘴里含一刻钟都吃不完。那股子山楂的酸味,滴溜溜的从头沁到尾,忍不住要用舌尖去爱惜地反复摩挲它。上上下下,小心翼翼,生怕舔狠了,它会化得太快……
……写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当年我都上中学了,仍然喜欢这种早就没人要吃的药糖,说不定就是因为,还惦记着小时“想吃但家里总不给吃”的鲜艳糖块吧!
差不多长这样,无论药糖还是卖药糖的“装备”(图片来源:网络)
闭目回忆了一会儿后,微笑:
“那时确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说不定真的一把糖块就骗到手了。”
“我觉得不用糖块也可以。”
“哼……”
这张图用过多少次了!(图片来源:网络)
虽然不太服气,但是又想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倒想起一种糖块,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别管是不是小时候,只要手头有,肯定会分给你。”
“啥糖?”
“苏州的玫瑰松子糖。就是粽子糖。哦……《鹿鼎记》里韦小宝买来讨好阿珂的那东西!”
不愧是苏式糖果,粽子糖看起来就十分精致,小小的一颗四角形硬糖,比指尖稍微大一点点,里面包着松子、玫瑰酱,或者其他调味的辅料。而且味道也真的很好。以前我嫌玫瑰酱酸,嫌薄荷辣,只爱吃松子糖。不知道现在的话,口味会不会有改变。
一看就没有(很多)人工色素!难怪家里让我吃(图片来源:网络)
回忆、想象和现实交织在一起。那种毫无负担的轻快,让人心情非常愉悦,忍不住开始顺着往下编:
“那时物流可没现在这么方便。想吃粽子糖,除了妈妈去上海出差,也只能等那边的亲戚或者同事过来时,偶尔给带一盒……嗯,我记得呢,是采芝斋的。每次拿到都特别欢喜……然后就自己吃一颗,给你留一颗。每次要吃的时候都这样,慢慢攒起一小盒,周末去找你玩的时候给你带过去。你呢,虽然经常不耐烦被我缠着,但是看在我有好东西总会想着你的份上,也会忍我一忍。”
“不会的呀。没烦过你。”
“嘿嘿,要是那时就要烦了。看我哥就知道,男生都会有个阶段,不耐烦应付女生。好在过了那段就好了……啊,不对,一点也不好!”
“怎么?”
“过了那段时间后,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你一说到你们班的副班长,那个听说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表情会不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还真没有,我懂事特别晚。”
“咳,这不是瞎编嘛,你别打岔。……可是女生懂事早呀。慢慢的自己有点明白了,结果更苦恼。怎么办呢?写日记吧!然后搞了个漂亮的日记本……嗤,被你一说忽然编不下去了,出戏了……”
就停下来吧,挺好的。明明是风尘仆仆万水千山,最后一站是自家门前,此时连疲惫也该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为什么仍然伤心。
只有一点。一点点,但是蚀心刻骨的伤心。
想起阿姐的《朱锦生香》,阮沅和宗恪便是这样,从“下辈子,小时候”开始编,本来两个人好好的说笑,越编越有趣儿,结果忽然调子转成悲音。而整个故事的结尾,也比他们一起编的这个故事更悲凉。
所以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轻易招惹。毕竟,过去已经不能改变了,未来又还没有发生。唯有眼前,只有眼前,是最真实,也是最值得用力抓住的。
况且哪怕只是说到这个程度,“回忆”已经带出了让人难过的一面——我又想起爷爷,一位喜欢吃糖的老人。
爷爷总是买那种袋装的冰糖,放在卧室的玻璃门矮柜里,随时可以拿一颗吃。虽然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种简简单单的冰糖有什么好吃。真的是平铺直叙,除了甜味之外啥都没有的素糖块。
但是爷爷喜欢。
喜欢糖块的人很多,各式各样。冰糖、怡口莲、粽子糖、巧克力、杏仁糖……已经有其中的一些,再也见不到了。人生漫长,得随时做好道别的准备。
而每一次说“再见”,都可能会是最后一次啊。
2022年2月5日
【写在后面的话】
回头看看,最后的绝大多数文章,都是和阿姐的小说有关的。比如这次提到的《朱锦生香》,就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坑了……但我还是很想把刚才提到的内容摘录下来,记在这里。
引文可能有字数限制,换个温柔伤心的颜色来标出吧。
“那,还有呢?”她来了兴趣,“还有什么风俗?”
宗恪看看她,笑:“怎么?真想当狄族姑娘?”
“嗯。所以现在就得弄清楚。”
宗恪想了想,才道:“婚丧嫁娶方面,我倒是了解得不少。据说狄人结婚时,男方要给女方送去‘十六样’作为聘礼。”
“哪十六样?”
“自然是牛、羊、马匹、皮货、首饰、衣服、还有手工制作的一些东西,比如姑娘用的妆奁盒,我记得不是太全,总之一共十六种,少一种都不行。”宗恪笑了笑,“穷也娶,富也娶,不过是这十六样东西奢简不同,富人家娶媳妇,牛羊成群,上等丝绸,妆奁盒也肯定是镶金嵌玉、宝石满眼;穷人家嘛,牛一头,羊几只,几件布衣服,一个银镯,至于妆奁盒,金的银的置办不起,弄个木头的也行。”
“总之,就得十六样?”
“对。”
宗恪说完,等了半天阮沅都没动静,他扭过头来看看她,却发现她一脸神思遐想的样子。
他笑起来:“想什么呢?”
“在想,下辈子,我要投生去做个狄族姑娘。”阮沅慢慢道,“你也还是狄族人,咱们还是在一处,就在墨州、燕州那些偏僻的地方,也不用生在什么豪门,普通百姓家就行。”
宗恪握着她的手,轻轻吻着她的手背:“……咱们就从小一块儿长大,村里那么多小伙子,全都围着你转,可你一个也看不上,就只看上了我。”
阮沅温柔地笑起来。
宗恪继续说:“到了十六七了,我爹我娘就去你家提亲,可你爹不大乐意。”
阮沅睁大眼睛:“为什么不乐意?”
“大概,我家太穷吧。”宗恪笑了笑,“他想把你嫁个更好的人家,富裕点的,彩礼置办得也多。”
阮沅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呢,我爹就和我说,别死心眼了!多得是好人家,为什么要看上那个穷小子呢?村里张财主来提亲了,他家二小子除了满头癞疮,平日发发花痴,抓着自己的娘亲喊‘大嫂’,然后站在村口流流口水之外,也没别的毛病,你嫁过去吃穿不愁,往后还能做财主奶奶,多好!”
宗恪听她说得有趣,笑出声来:“那你怎么办?”
“我当然不依啊!”阮沅说,“我怎么可能愿意嫁给那个癞头的花痴?我说我不干,我就要嫁给你。我爹生了气,说,除非让你家备齐那十六样,牛羊还有马匹,都不能少于他提的数,金镯子银镯子都得有,妆奁盒也要镶上珍珠!”
宗恪听了直笑:“这可是狮子大开口,我们家既然那么穷,这让我上哪儿去弄钱呢?”
“是啊,我听了也愁得哭,其实要我说,就算你扎一只竹马来做聘礼,我也肯嫁的。可是我爹性子执拗,既然发了话,必定非得办到的。”阮沅叹了口气,“我白天想,夜里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到这儿,俩人都沉默下来,就好像真为这犯了难,找不到出路。
“真的没办法了?”阮沅扭过脸来,望着宗恪。
宗恪眨了眨眼睛,望望天花板:“然后,那年玚儿回舜天祭祖,微服私访,路过咱们的村子,碰巧听说了这件事,就把两锭马蹄金送给了我……”
阮沅扑哧笑起来!
“你个没出息的!”她笑骂他,“下辈子还指望儿子帮忙!你让玚儿怎么想!”
宗恪也笑:“好吧,不要玚儿帮我。那我跟着马队到渊州贩丝赚钱,积攒下银子再回来娶你。”
“那恐怕来不及。”阮沅慢慢地说,“你是想着出去的,可我觉得来不及。后来我想了个法子,我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再加上首饰,悄悄给你,叫你去换成彩礼。谁知你这个笨小子,事儿没办好,还漏了馅……”
宗恪诧异:“啊?我是个笨小子么?”
“这辈子太聪明,下辈子就变笨了。”阮沅慢条斯理地说,“筹办途中,被村里人察觉,就告诉了我爹,我爹气得拿鞋底抽我,骂我吃里扒外,还没过门,就把娘家东西悄悄往婆家送。”
宗恪叹道:“那可怎么办?”
“然后我爹就把我关起来了,可是我娘疼我,夜里悄悄就把我放了。”阮沅嫣然一笑,“咱们就私奔了。”
“……”
“咱们就跑出去了,跑得远远的,去了村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柔声说着,抚摸着宗恪的后颈,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咱们俩在外头隐姓埋名过日子,再过一两年,有了孩子,我就说,咱们回去看看吧。”
“然后咱们就抱着大胖小子回了村子。”宗恪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阮沅的腹部,“你爹娘看你回来,气也不气了,也不骂你了,只顾着看外孙有多么可爱……”
明明是平常的句子,阮沅却不由心里一酸。
“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也拿我们没辙了。”宗恪抬头笑了笑,“张财主家的癞头花痴,见了你还是照样流口水,你抱着儿子对他说:再敢过来,我叫我男人把你打个脑袋开花!”
阮沅被逗得笑了半天。
“后来,咱们又生了几个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阮沅低声说,“再后来,孩子慢慢大了,一个个长大成人,咱家的闺女生得俊,提亲的人上门了,踏破了门槛。”
“咱们给闺女挑了户好人家,选了吉日嫁出去,谁知道,她就跟她娘似的吃里扒外,总偷娘家东西往婆家送,每次回娘家,咱们听见了消息,都得赶紧把好东西藏起来。”
阮沅扑哧一笑,又握拳捶他:“你怎么这么说我?谁叫你家那么穷?”
宗恪也笑,抓住她的手道:“好吧。闺女先不提,咱们还得忙着给儿子娶媳妇,准备彩礼,又是那十六样。”
“嗯,这次咱们不能再马虎了,好好的准备了十六样送过去,把媳妇娶进了门。”阮沅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谁曾想,这个媳妇厉害得紧,在咱家横行霸道的,后来添了孙子,更是厉害升级,儿子不向着咱们,尽向着他媳妇,过门还没两年,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宗恪哭笑不得:“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分家呗。”阮沅也苦笑,“叫儿子媳妇单独出去过,咱们过咱们的。分家第二年,春节,儿子带着媳妇孙子来拜年,等他们走了,我才发觉做好的春归饼,被媳妇不声不响偷走了五六个。”
宗恪吃惊:“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怎么不会?”阮沅悻悻道,“就是趁着孙子给我们磕头的时候偷的,我昨儿个才做好的,少了那么厚厚一摞。”
“那怎么办?”
“我当然生气,气得跑去村口骂,村里都知道我和儿媳处不好,也不敢出来劝。”
宗恪摇头:“唉,算了,不就是几个饼么?”
阮沅点头:“嗯,到那时候,你也还是这句话‘算了,不就是几个饼么?’我听了更生气,这不是少了几个饼的事,而是她不该偷,哪有上门拜年,却偷婆婆做的饼的?”
宗恪被阮沅丰富生动的想象力给带入,他不禁问:“那后来呢?”
“后来嘛,我就为这生了气,更生了病。”阮沅顿了一下,“然后我连气带病,就死了。”
事态急转直下,宗恪瞠目结舌望着她!
阮沅转过脸来,怜悯地望着他:“于是,就剩下你了。”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发颤。
宗恪到这时候,才有点明白,阮沅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了。
“嗯,就因为你是被儿媳给气死的,我也不在那儿呆着了。”宗恪接着说,“反正剩我一个,去哪儿住都是一样。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就一个人往山里头搬,搬得远远的,往北,去那种没有人烟的偏远地带,在那儿住下来,进山的猎人都找不着我。”
阮沅静静听着。她的眼前,慢慢浮现出翠绿山峦的样子:春天的野山里,到处都是绿得发黑的植物,雨落之前潮乎乎的气息,像幽暗的水草,红脑壳的蜻蜓慢慢飞着。有野兽,却没有人迹。
“我就打些兔子,挖些野薇菜、黑南瓜菜来吃,到了冬天,要么就自己破冰捕鱼,把冰块敲碎了煮水喝。”宗恪说,“自己搭了个窝棚住在里面,带着条老狗。反正也七老八十了,住哪儿都一样。我还是爱喝酒,偶尔就拿着猎捕到的兽皮下山,去换些酒来喝。后来下雪冰封了道路,供给越来越难弄到,我就不大爱下山了。再说每次我去村上,都会讨人嫌。”
“讨人嫌?”
宗恪笑起来:“因为酗酒,又爱闹事。喝醉了我就去儿子家骂他,骂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村里人都像看热闹似的看着,我就拿石头砸他们。有人就说我疯了,还说,如果老太婆在的话,我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阮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梗得难受。
“喝了酒的人,脾气通常不会太好。”他眨眨眼,“于是,变成老头子的那个我,就索性不出去了,呆在家里自己酿酒。最寒冷的冬季,就靠自己酿的劣酒度日。住的是窝棚,用那种老式的烧木头的炉子,你也许见过,就是烟筒暴露在外面的那种,然后呢,有年冬天……”
“怎么了?”
他停下来,看看阮沅,“想听结局么?”
阮沅的嘴唇抖了一下,不敢出声。
“有年冬天,窝棚起火了。”宗恪慢慢说,“那种烟囱不安全,火星会溅落下来,而且我又刚好喝了酒,酩酊大醉。”
阮沅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间窝棚在冰天雪地中,熊熊燃烧的情景,鲜红的烈焰蹿上高空……
彻骨剧痛突然袭来,阮沅哇的一声哭起来!
见她竟哭起来,宗恪慌了神,赶紧抱住她:“好了,我不说了,阿沅,我不说了!其实我没事呀!我没说完呢!窝棚着火的时候我稀里糊涂爬出来了,儿子和村里人来救火,我还怪他没给我打酒来,把他吓一个跟斗……”
可是这种后续的劝慰,一点效果都没有,阮沅越哭越惨,哭得撕心裂肺,像被伤了心肝,不管宗恪怎么说笑话、说自己没事都没用。
“为什么要这样?”她边哭边说,“为什么不能好好的?”
宗恪苦笑,沉默半晌,他才说:“该是我来问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干什么要丢下我先去死呢?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阮沅听他这么说,更加伤心,眼泪止不住如泉涌。
“那也不许你死!”她抓着他的前襟不肯松手,啜泣道,“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死。”
宗恪心中苦涩难言,用手给她擦着泪,悄声道:“你这简直是不讲道理。”
“我就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她蛮横地抓着他的衣服,埋着头,泣不成声,“我就不许你有事!就算我死一百次,也不许你死!”
宗恪没法再和她辩论下去了,他只觉酸楚不已,不由紧紧抱住阮沅,吻她额前的发。
“是我不好。”他低声说,“不该和你唠叨这些。这辈子都还没过完,说什么下辈子呢。”
“先答应我。”阮沅哽咽着,抬头看他,“不许有事……什么时候都不许!我要你一直好好的,这辈子不准有事,下辈子也不准有事。”
阮沅的字字句句,像用银色的小刀,铭刻在了宗恪的耳膜,落在了他的心间。
“好,我答应你。”他终于低声道,宗恪的微笑里,像是藏着隐隐泪痕。
2022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