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链接:细聊《封神2》的“上头”细节(一):魔改邓婵玉?还她一个公平!)
二 有女铮铮
之前看到别处的网友评论,说“将军独美”的安排就很好了,何必画蛇添足地增加感情戏呢。
对此我的看法是:不宜二元对立。
我不太喜欢“独美”这个网络热词,但姑且顺应趋势,用它一用——无情的、心如木石之人的“独美”,和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的“独美”,哪个更有价值,甚至,更有美感?
不言自明。
况且邓婵玉需要用“独美”这个词去框定其自身价值吗?显然不用。她是一个不能用这些带有性别色彩的描述去评判的强势女性,是真正凌驾于社会法则中关于性别规则之上的存在。
黑城堡前天也发了一篇关于邓婵玉的更新,其中有些观点我不赞成,但是对孟津渡上“工匠”们对着邓婵玉吼山野情歌这段情节的解读,还蛮有趣的(姬发对邓婵玉唱的是什么老司机之歌?)。我无比认同文章中的这个观点:
“修桥的劳工理论上素质不高,但年轻体壮,荷尔蒙爆棚,看到漂亮女孩子路过调戏几句是比较常见的情况,符合伏兵的伪装身份……她(邓婵玉)却说不妨让他们唱大声点。估计心里在想反正唱的又不是我,我害臊什么?敢撕我裤腰带的人手马上给你剁了。非常霸气,让女性角色在一场性别霸凌中反客为主,起哄的人反而自讨没趣。”
从邓婵玉在影片中的表现,不难看出编剧在刻意表现出“她对自己性别认知模糊”的一面。除了前面讲的、对调戏的坦然面对,再比如洗澡时不避讳下属,以及在西岐“做客”时被化了女儿妆后,跑到背人处用力擦拭脸上化妆品等情节,都体现了这点。
然而我认为,这并不代表对女性的矮化。毕竟性别差异是客观事实。邓婵玉性别意识的模糊,在影片中不带有任何强弱对比的成分,而是编剧想通过这点,生动(而非靠台词去空洞强调)地让观众感受到——
邓婵玉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性别的概念,具有社会属性。而人的社会属性初萌于家庭环境中。一个自幼以战场为家的人,想必生命中“母亲”的位置是早早就缺位了。且邓婵玉自己也说,后来她已经没了家人。这更是让她无法从家庭环境中获得应有的性别认知,只有不断重复鞍马劳顿的日常,把自己当做一个莫得感情的战争机器。
当然了,对于邓婵玉来说,这也不是坏事。一个没有任何牵挂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将事业理想设定为自身存在的价值。因为人是总要把自己挂在点什么东西上,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底气的。而这样一来,邓婵玉正好实现完美的逻辑自洽:我为战场而生,我将死于战场。这就是我的价值,我也不需要更多。
因此我不太赞成在别处看到的、一位网友的观点:封神2情节太狗血。好好一个女战神,怎么在西岐跳个舞喝个酒,就改变立场帮着西岐了?假不假啊?
——要我说呢,这里只是快,却不假。
快,是影片时长所限,是影视作品叙事手法所限。我们没办法像见证自己的人生一样,把邓婵玉自“逃营”到“心向西岐”的心路历程,一分一秒地解读出来(何况邓婵玉本身也不赞成屠城,这和影片中呈现的、其父言传身教的价值观有关)。但不难想象……
哦,可能有些人不好想象,那让我举个例子,就是著名的电车实验:
一辆失控的电车即将撞上轨道前方的五个人,而司机可以通过操作扳手改变电车轨道,使其撞向另一轨道上的一个人。那么如果是你,你扳不扳?
关于这个问题,要求对方在三秒钟内迅速作答,和给对方三分钟的时间思考,甚至在后者思考时,为其沉浸式展现“左边五个人”和“右边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样子后,作答难度迥异。因为后一种情况会让抉择者清楚地看到那些即将被牺牲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在屠刀落下前,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们不是纸上的一串数字。他们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会歌唱,会欢笑,会爱,会恐惧,会为生离死别而哭泣。
你是那个夺走数以百计生灵眼中希望的人。你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悲剧的缔造者。你让妻子失去丈夫,孩童失去母亲。你让无数人为了还未来得及收割就已经被战火焚毁的麦稻黍粟而哀哀哭泣。而这些人在前一秒,还在拉着你的手和你在篝火前跳舞,还和你传递着酒碗分享佳酿。他们的笑声还在你耳边回响,手掌的温度还没从你的手心里消散。
所以,对于邓婵玉来说,那真的不只是一场舞、一顿酒而已。
那是一个早已忘记的概念,在心中温暖又痛楚地苏醒过来。没有它,她不会痛;有了它,她宁可痛死。
因此啊,如果要讨论邓婵玉和姬发的感情问题,我就呵呵。
说心动那肯定是有。这俩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说得直率一点,编剧导演那煞费苦心的,近身战斗戏份都拍了那么多呢……肯定不是白给的。
这点放在你我身上也一样。俊男美女,志趣相投,旗鼓相当,更有对立阵营的致命危险作为调料,且又隔三差五见个面,斗智斗勇斗人品,360°无死角呈现三观。说是就这样爱上了,未免牵强了些;但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真不太可能——可是有想法又怎么啦?
就像前面说的,想法和做法可以矛盾。有血有肉的人做的断舍离,比心如木石的人做同样的事情,要难得多,其悲剧意味也强烈得多。
不能因为邓婵玉可能对姬发有情,就否认其作为女将领的价值;更不需要因为邓婵玉最后为西岐而死,就认为此处是“女性为男性成长祭旗”的套路。邓婵玉,更多是一个在影片中最适合展现关于“家”与“国”思考、信仰被颠覆时的苦楚,以及用另一个角度反证西岐作为天下共主正义性的视角。不该拘泥于用传统的性别观点去审视她。
再说,邓婵玉即使真的对姬发有情,怕也不多。在影片的后半部分里,她其实已经早就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清楚明白:
曾经深信的(为大王尽的忠,为先父继的志)已经被推翻了:殷寿已被证明不值得效忠,而邓九公“不杀平民”的理念到殷寿乃至闻太师这里时也已经岌岌可危。于是信仰如风中残烛,又找不到更多“钩子”去挂住生命存在的意义。此时她的痛苦来自内心所有准则的颠覆。情情爱爱那些,与此相比,不值一提。
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在送姬发回到西岐后,邓婵玉先是表达了对姬发的羡慕,而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能和我父亲一起战死。”
仍然向善,仍然愿意为了守护内心中的准则而做出牺牲;但是比起之前神采飞扬的骄傲女将军来说,此时的邓婵玉已经一心求死。
所以片尾曲歌词中的“热血难凉”我不赞成。
邓婵玉已经燃尽了。
三 家国天下
非要说《封神2》有套路,可能也有。这里特别感谢一刷影评(封神2观后:谁说没有动物在拍摄中受到伤害)下@lulu的留言,真的启发了我:姬发这个人物,与殷寿义断是失了忠,姬昌去世是失孝,伯邑考亡故是失亲,离开质子团(包括后面和殷郊必然拗断)是失友,邓婵玉牺牲是失爱。这些属于小家的情感都失去了,所以姬发转而守护天下万民,这类似于仙侠小说的“证道”“舍情取义”,“封神”是封姬发的神。
这个观点固然不能作为标答,但是拿来拓展看待这部影片的视角,是太有建设性了。
“家”与“国”的关系,随处都在被探讨,不缺我这一份。且本篇文章已经写得太长,所以这部分略去。但是我想,凡认真看这部电影的观众,应该都会赞成西岐庆功宴那段情节里表现出来的价值观——
“这才是天下人该过的好日子。”
“老百姓开心就是天下大事。”